第106章 夜宴
「你們自去忙吧。」
各人有各人的事,稍稍寒暄,陶鐵揮手示意。
話音落下,他自己率先繼續前行。
經過挺長一段時間的交道,楚明圖等人對陶先生的行事風格頗有了解。
齊齊行了一禮以後,便押著車隊,離開平原縣城。
因為城門口附近的偶遇,陶鐵心裡起了一個好奇,便在淨化平原縣城氣象的過程中,特意留心觀察了一下建在各處的糧倉。
無論是原有的常平倉,還是另建的糧倉,都鐫刻有儒家的義理、道家的法陣、釋家的真言,以及天朝的檄諭。
義理、法陣、真言統合在檄諭之下,共同起到淨化的作用。
這種淨化,與陶鐵在做的淨化有異曲同工之妙。
區別在於淨化對象不同。
陶鐵在做的淨化,針對的是平原縣實際紊亂的氣象。
糧倉的淨化針對的是平原縣田畝產出來的糧食。
經過一年的存儲、淨化,這些糧食被其他縣百姓吃下,才不會引發什麼惡果。
「所以,平原縣只售陳糧!」
發現這一點後,陶鐵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然後繼續專心做自己的事。
相較於在鄉野間的獨行,進了縣城後,陶鐵全程都是在平原縣百姓的注目與行禮中走出的每一步。
平原縣百姓見了陶鐵,都會遠遠地就拱手作揖,一拜到底。
待陶鐵走遠以後,方才起身,繼續做自己的事。
這種表現,不是有人精心組織的,而是自發而行。
每有一名百姓向陶鐵行禮,泥丸宮靈台紫府中的陰神「太乙大天帝」就剝落一小片濁陰。
兩天後,完成了平原縣城的氣象淨化,離開的時候,陰神「太乙大天帝」已經是純陰之軀。
更為奇妙的是,在陰神「太乙大天帝」腦後,有了一輪淡到近乎不可見的光圈。
此乃功德金光,代表的是功德有無多寡。
妙用無窮。
最先體現出來的,便是趴在陰神「太乙大天帝」座下的饕餮法相,受功德金光一照,身上立即湧出絲絲縷縷的濁黑之氣。
這些濁黑之氣,乃是陶鐵歷次觀想饕餮,從概念上吞吃它物,補足自身或捷徑修行的殘餘。
一如貪食心魔留下的灰燼。
只不過那些灰燼在明,容易清理,這些濁黑之氣微渺難以發覺。
所以儒家崇尚內省,道家崇尚內觀,釋家也要明心見性。
三者目的,按釋家禪宗漸悟的偈子來講,就是: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陶鐵此刻,就是用自己的善行凝聚了功德金光,又在功德金光照耀下,拂去了身心沾惹的塵埃。
內外澄澈,身心明潔。
迎著東升朝陽,陶鐵向京城而去,一片欣喜,平和微笑。
然後有路則走路,無路則跋山涉水,穿林躍石。
道果就在前方,大道就在腳下。
何處去不得?
西南三州第一年天驕大會這時已經宣告結束。
陶鐵、董壽之外,餘下八個入京接受天朝特殊培養的名額,歸於連雲州的真武大帝巫覡朱璁、陰柔武夫蘭陵,蒼雲州的元路遙、柳雨鈴、雙胞胎中的姐姐申瓊,橫雲州的坤道玄華、陽剛武夫單翼單雲飛、和尚圓覺。
申家雙胞胎中的妹妹申瑤本也能占據一個名額,奈何異軍突起的和尚圓覺在第五環節禳災解厄中的表現實在太過出色。
申瑤連質疑三位州牧/知州在「分豬肉」的底氣都沒有,只能恨恨作罷,與姐姐淚別之後,返回蒼雲州州城。
西南三州決出了入京十人,自然不能無組織無紀律地讓十人各自而行。
就算不安排陪同隊伍,一場餞行宴還是要舉辦的。
快要走出西南三州地界的時候,陶鐵收到了來自四明府知府繆宗仁的通知。
時間,地點,會有哪些人參加餞行宴,寫得清清楚楚。
陶鐵只好改了一個方向,往宴會地點行去。
這個地點很有意思,位於三州交界處,乃是一間長亭。
過了長亭,便是外十八州中最靠近內九州的滇州。
從留仙縣走玉帶河,也能到達此州,只是到的地方不一。
或許是有遄飛逸興,又或許是三位州牧/知州白日需要上值,餞行宴特意設在了戌時(19:00-21:00)。
戌時雅稱黃昏。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黃昏。
想到這一點,陶鐵感覺怪怪的,懷疑三位都是讀書人的州牧/知州是不是書讀得太多了。
發這種不合時宜的逸興作甚?
「陶道友,我們又見面了。」
不過陶鐵沒那麼多閒情去腹誹三位州牧/知州,甫一來到長亭,便有熟人上來打招呼。
此人正是第五環節異軍突起的橫雲州和尚圓覺。
與陶鐵有兩面之緣,一場衝突。
「嗯。」
陶鐵淡淡應了聲,懶得理會,徑直朝自己的位子走去。
長亭里已經做好了布置。
上首是三張並排的几案和坐塌,屬於三位州牧/知州。
往下旁開一些,左右兩邊各有一張几案和坐塌單獨擺著,左手邊的屬於四明府知府繆宗仁,右手邊的屬於陶鐵。
分屬連雲州、蒼雲州、橫雲州三州的九名入京天驕的几案和坐塌一字排開,正面上首兩列五張几案。
遭了冷遇,圓覺和尚也不惱,雙手合十,神情平靜。
脊背挺得筆直坐在位子上的陽剛武夫單雲飛卻哼了一聲,大聲諷道:「熱臉貼冷屁股,丟釋家的臉無所謂,別損了橫雲州的面!」
顯然,單雲飛極其不待見圓覺和尚。
也不知為何。
同屬橫雲州的坤道玄華手中捧著玉如意,閉目養神,物我兩忘一般,沒有理會這些。
蒼雲州的元路遙、柳雨鈴和申瓊冷眼看戲。
但他們也談不上有多高興。
因為陶鐵冷落的不止是圓覺和尚,還有同屬一州,本應熱絡的他們。
連雲州的巫覡朱璁、陰柔武夫蘭陵,或許不在意,或許聽董壽說了什麼,只是沖陶鐵微微頷首,算作打了招呼。
然後齊齊泛著帶有深意的微笑看向圓覺和尚。
一副我們就在看你笑話的模樣,坦坦蕩蕩。
董壽卻一個箭步,就躥到了陶鐵位子旁邊,蹲在那裡,也不管陶鐵樂不樂意聽,自顧自說道:
「陶道友,多謝你的點撥,讓我破了迷障,也讓我第一個過了禳災解厄這一環節。我發現啊,這禳災解厄不在於事做得多少或大小,而在於心意誠不誠。心意誠,小事亦是大善,心意不誠,事大又如何,依然小善。伱覺得我這個說法怎樣?」
陶鐵偏頭看了董壽一眼,但沒有說什麼的打算。
這個說法,與陶鐵曾經頗不贊同的「有心為善,雖善不賞」類似。
不過道理就是這樣,各人有各人的經歷,各人的立場,各人的思考,各人的看法。
有些理,可以辨明。
有些理無需去辨,各自按各自的心意做就行。
董壽見狀也不在意,繼續說道:「所以我拿定名額以後,依然在來此途中給人禳災解厄。或是老人頭疼腦熱,或是屋頂被風掀了,或是野外孤魂,或是牛走丟了,只要我能幫上忙的,不管什麼事,我都儘量去幫。」
說到這裡,董壽一拍大腿,眉飛色舞,神情興奮:「你猜我不去管閒事以後,各地衙門、陰司對我的態度怎樣?」
不用陶鐵去猜,董壽立馬自答:「把我視為座上賓,壓根就不會敵視,或者把我看作是個麻煩。」
聽到這裡,陶鐵敷衍開口:「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然後揮了揮手:「坐回你自己的位子去吧,宴席要開了。」
明明悟了本心,反而未變穩重,更像個活寶的董壽趕緊一個箭步躥回自己的位子。
三位州牧/知州正聯袂而來,四明府知府繆宗仁在前面引路。
四人先後進入長亭的時候,包括陶鐵在內的十名年輕天驕齊齊站起身來迎接。
人活世間,尊卑觀念可以淡,但是禮儀必須得講。
你敬人一尺,人說不定敬你一丈。
「坐,都坐,大家坐。」
蒼雲州知州來到上首正中間的主位,雙手虛往下壓。
亭間眾人沒有一定要等蒼雲州知州坐下再坐的意思,聞言便各自安坐。
自己也坐好以後,蒼雲州知州說道:「這個位子,本應由胡州牧來坐的。」
說著,蒼雲州知州看向左手邊的連雲州州牧。
西南三州之中,連雲州向來是老大。
三州主官一起出席某個活動,向來是連雲州州牧坐中間主位。
今晚餞行宴是個例外。
只聽蒼雲州知州說道:「不過我托陶鐵、元路遙、柳雨鈴、申瓊你們四個的福,又得胡州牧大度謙讓,方才有了這個榮幸。廢話不多說,大家先舉一杯,為能在這裡相聚的機緣,飲勝。」
話音落下,蒼雲州知州率先端起了面前酒盞。
連雲州的胡州牧面容平靜,看不出什麼心情,迤迤然跟著舉杯。
橫雲州州牧亦是如此。
與宴之人,自四明府知府繆宗仁以降,齊齊端起酒盞,響應蒼雲州知州的提議,飲了一杯酒。
放下酒盞,蒼雲州知州感慨:「我西南三州,地處一隅,偏僻疏遠。大庸天下二十七州,登真榜百人,我西南三州攏共只有兩人登榜,如意榜百人,我西南三州只有三人登榜,潛龍榜百人,我西南三州亦只有兩人登榜,何其之寒酸!」
這個詞一出,涼亭里的氣氛悄然間變了一些。
實話總是最傷人。
特別是連雲州州牧最受傷。
上了登真榜的兩人里,蒼雲州的是劍仙黃君實,橫雲州的是一位尊奉真武大帝的巫覡,姓朱名璋。
上了如意榜的三人里,蒼雲州一位,橫雲州兩位。
上了潛龍榜的兩人里,蒼雲州的是陶鐵,連雲州的是董壽。
如此算下來,向來是三州老大的連雲州,竟然要靠董壽這麼一個迂書生挽尊。
難怪連雲州的胡州牧今晚餞行宴,要把中間主位謙讓出去。
不謙讓都不行,沒那麼大的臉坐!
蒼雲州知州似乎不知道他的話傷到了胡州牧的自尊,繼續往下說了一通話,最後拔高些許音量,激昂收尾:「望你們十人,此次入京,能揚我西南三州之威,莫要讓人小覷了我西南三州!」
「是。」
十名年輕天驕齊齊應了聲,但是聲音並不響亮,也不激昂,只是平靜。
這反而讓蒼雲州知州感到高興。
後續又因此連連喝了兩杯酒。
也因為蒼雲州知州高興之下喝的這兩杯酒,本想說些什麼的連雲州州牧和橫雲州州牧都被打斷掉了。
頗為掃興。
陶鐵始終安靜坐著,靜等宴席結束。
這場餞行宴也在不至於冷清與尷尬,但是較為彆扭的氛圍中按時結束。
散宴以後,三位州牧/知州又仿若無事一樣聯袂而走。
四明府知府繆宗仁留了下來。
揮手間清理掉了杯盤狼藉的殘羹冷炙,繆宗仁不繞圈子,直接說道:「作為我西南三州十萬百萬中挑一的天驕,你們此行入京,三州州衙自然不能沒有表示,給你們每一人都備下了一份程儀。」
說著,繆宗仁伸手入袖,取出十個錦囊來。
這些錦囊都是一次性的儲物符袋,內里容積不一,裝的東西應該也有區別。
將手中十個錦囊對應發給十人以後,繆宗仁沉默了一下,決定還是說幾句真心話。
只聽他說道:
「繆某人藉此難得的機會,多說幾句廢話,算是發些聊騷,你們可聽可不聽。
繆某人今年五十七,三十年前出京外放,任留仙縣縣令,一做就是三十年。
自己回想,旁人提起,都不勝唏噓。
人生在世,能有幾個三十年?
尤其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青年!
你們此去京城,仿佛繆某當年入京科考一般。
憶起故情,囉嗦了些,望你們見諒。
分別在即,繆某人就不祝你們前程似錦了,三位大人都已經這般祝福過了,期盼過了。
繆某就祝你們能夠永葆一份你們心中的少年意氣吧,勿要像繆某人這般,人尚未老,氣已橫秋。」
頓了頓,繆宗仁的語氣不禁複雜起來,有些唏噓,又有些豁達灑脫:
「少年意氣,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
「願你們……歸來仍是少年。」
陶鐵才不管什麼少年不少年,意氣不意氣。
在繆宗仁說得起勁的時候,神識探入手裡的錦囊,愣了一下才將其中的程儀全部轉入儲物袋裡。
他的心情不禁變得頗有些微妙。
錦囊里裝的全是養煉兵馬神將的信香和靈香,一個得授百五十將軍籙的修士用上三五百年可能還會多餘!
除了成品以外,還有大量煉製信香、靈香的材料,生怕不夠。
其中有什麼用心,昭然若揭。
問題是……
這麼點東西就想讓人做冤大頭?
打發叫花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