捫心自問,這麼個年紀不大心思不少,還偏生有一副狠辣心腸的小丫頭,玉青時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招惹。記住本站域名
要是按她的心思,大約就是直接把人攆走,再也不見就是全了這次的緣分。
可這小丫頭倔得驚人,能托著重傷身軀從鎮上追隨至此,不顧還在發熱的身子就要去毒死薛家滿門。
現在被玉青時關在門外,也能就在門前蜷縮著一步不肯離。
她就像是道邊常見的刺果子,看著絲毫不起眼,可一旦沾到衣裳上就怎麼都扯不下來。
玉青時拉了她一把,她順勢抓住玉青時的手,就死也不肯再放開。
玉青時沒想到自己自認算盡人心,最後卻被這麼個刺頭纏住了手,一時頭疼得簡直腦袋都大了一圈。
她隔著院門看著外頭的小身影,沉默了很久還是打開了門。
罷了。
許是她前世作孽過多欠下的債,這輩子才會被逼著日行一善。
看到院門開了,蜷在地上的小丫頭立馬就爬了起來。
她看著玉青時平靜的臉緊張得呼吸再三停滯,身體輕飄飄的,耳邊也轟隆隆的全都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異樣聲響。
見玉青時站著不動,也不說話。
她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往前一步輕輕拉住玉青時的手,小聲說:「讓我留下好不好?」
「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
「他們都打我,想把我賣到花樓。」
「只有你沒打過我……」
「我求求你了,讓我留下好不好?」
「我求求……」
「進來。」
玉青時側身把路讓出來,轉身朝著屋內走的同時說:「進屋說。」
小丫頭喜出望外的瞪圓了眼,覺得踩在地上的感覺一點兒也不真實,恍惚是每一腳都踩在了棉花上。
她頭重腳輕地跟著玉青時進屋,臉上找不出剛剛揚言要毒死薛家滿門的狠辣,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手足無措的侷促。
動也不敢動。
呼吸也放得很輕。
玉青時坐在凳子上靜靜地看著她,說:「砒霜哪兒來的?」
「那些人在酒樓暈倒以後,我從黃媽媽身上摸走的。」
玉青時無聲皺眉:「黃媽媽?」
「就是那個打我的婆娘,她姓黃,是一個拐子。」
「拐子?」
「對。」
就像是怕自己說得不清楚會惹玉青時不高興,她仔細想了想才說:「從我記事起就在她身邊了,她們都說我是被她撿來養大的。」
「她們那一伙人經常四處走動,看到沒有大人看管的小孩兒,不論男女都會設法拐走,然後賣到別的地方去。」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因為……」
「因為她有時候會逼著我去找落單的小孩兒說話,讓我把摻了迷魂藥的糖分給那些小孩兒吃。」
說完似乎是怕玉青時會嫌棄自己,她又趕緊說:「不過這樣的事兒我沒做過幾次。」
「我這次被他們追著打,就是因為我把他們關起來的幾個孩子放跑了。」
玉青時對過往之事沒什麼細究的欲望,默了片刻說:「這麼說,你不是被賣給她的丫鬟?」
小丫頭聽了連連擺手:「不,不是。」
「我真的不是。」
見她否認得爽快,玉青時要笑不笑地眯起了眼,玩味道:「你可知對我撒謊的後果?」
小丫頭大約是頭次見她對自己笑,恍惚下愣了愣,很是侷促地低著頭說:「我真的不是被買來的丫鬟。」
「我要是敢撒謊,就讓我再被黃媽媽抓回去,不得好死!還有……」
被抓回去於她而言大概是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事兒,提起黃媽媽時瞳孔都在顫。
玉青時見狀打斷她的賭咒,無奈道:「小孩兒家家的,什麼生啊死的,說話也沒個忌諱。」
「罷了。」
她站起來說:「外頭的盆里裝著水,去把腳上的泥洗乾淨,然後進屋睡覺。」
小丫頭忐忑了很久,一顆不大的心差點把胸腔的肋骨都撞得四分五裂,沒想到自己真的被接受了,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顫著嗓子說:「我……」
「我可以留下了嗎?」
「我是不是……」
「是。」
「但是醜話先說在前頭。」
玉青時靠在門框上抱著胳膊打量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類似今晚這樣的事兒,不許再犯。」
「否則讓我知道,絕不輕饒。」
「還有,把之前從那些人身上學的壞毛病都一一改掉,往後不許再拿人命不當回事兒,也不許動噁心思,否則這家門容不下你。」
「好好好……我都聽你的……」
小丫頭含著眼淚不住點頭,看著倒是有了幾分孩子的童稚之氣。
「我一定聽話,保證不會給你惹麻煩,我保證……」
「那就好。」
「去洗洗乾淨,不然不許上床。」
玉青時的話剛說完,剛剛還差點抹了眼淚的小丫頭就急哄哄地奔了出去,生怕晚了一刻就會惹得玉青時不高興。
聽到院子裡響起的淅瀝水聲,玉青時靠在門框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人之生死或輕或重,可手上染的每一滴血,最後都會化作不歸路上的基石,最後指向的只能是萬劫不復……
她當年……
咚!
院子裡突如其來的一聲悶響打斷玉青時的思緒,她驚然回頭看清院子裡倒下的人影,忍不住掩面嘆了一口氣。
這小丫頭接連受驚,又緊繃心神許久,熬到此時得了個確切的歸處,猛地鬆懈下來一身的硬骨頭就全都垮成了爛泥。
再也頂不住直接暈死過去。
玉青時把她抱進屋,又打來水細細擦去身上的污泥,看清她腳底翻飛的血肉,嘆了一聲去把之前剩下的小半瓶藥膏拿了出來。
這藥膏是好東西。
她腳上的皮肉傷不到半月就結痂癒合,一點兒疤痕都沒留下。
床上的小姑娘得了額外的恩惠,腳底模糊的血肉也在慢慢癒合。
可她傷得實在太重,病得也厲害。
連著昏睡三日不醒,急得老太太禱告遍了滿天神佛。
第五日時,床上昏睡許久的人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玉青時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在旁邊,見她醒了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
她把藥碗放在旁邊,目光落在滿眼恍惚甚至還有些緊張的小丫頭身上,輕聲說:「你叫什麼?」
小丫頭努力咽下乾澀的口水,小聲說:「春草。」
「春草?」
春風一起,枯草生根。
名兒沒什麼深意,可跟人的性子還挺相襯。
玉青時把放涼了的藥碗遞給她,見她問也不問仰頭就灌了下去,眼裡泛起一抹自己都沒察覺的溫和。
「往後就留這兒吧,等你找到想去的去處,什麼時候想走也行。」
春草雙手捧著藥碗,用舌尖小心地舔去嘴邊的藥漬,悶聲說:「我不走。」
「我哪兒也不想去。」
「我只想跟著你……」
玉青時被這話逗得嘖了一聲,拿過藥碗說:「不走也行。」
「左右你都這麼大了,也能幫著幹活兒。」
「對了,你幾歲了?」
春草老老實實地搖頭。
「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從記事起就在黃媽媽身邊跟著,天天挨打,到現在也分不清年月之分,無處可知自己的年歲。
玉青時不知想到什麼抿了抿唇,說:「不知道也無妨。」
「你喝完藥再歇會兒,一會兒做好飯了我叫你。」
眼看著玉青時就要走出去,春草著急地撐起了小身板,期待又緊張地說:「我……我……」
「我往後……往後……」
玉青時回眸看著她,見她半天沒把想說的話說利索,笑了下說:「跟元寶一樣,叫姐姐吧。」
「就當……」
「就當我撿了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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