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風,你看,這堂上掛著的兩幅畫像,其一是我宮開宮祖師林化玄上人,另一位則是得成大道的青靈真人青靈真人羽化飛升之後,遺下仙卷寶器若干,我青墟自此始興,得成正道大派,因此尊青靈真人為我宮二祖」虛玄真人甫一進上皇寶殿,就將吟風引到大殿正中的兩幅畫像之前,如是說道
這上皇寶殿雖貴為青墟宮供奉青墟宮歷代真人祖師之地,然則規模並不宏大,外觀也不甚起眼,只是整個建築古樸拙雅,一廊一柱也是光滑圓潤,看上去倒是久有些年月其實這座上皇寶殿正是林化玄創立青墟宮時所建,千餘年來幾經復建,外觀風貌卻未改變,正取的不忘先師之意
寶殿正中壁上所掛的這兩幅畫卷,一個是慈眉善目,微笑而立的中年修士,另一個則是足下生雲,正優遊自在遨遊於山水間的有道真人繪畫之人筆法傳神,寥寥數筆勾勒,仙氣即撲面而來上皇寶殿兩側殿壁上又各塑有七八具金像,像下有一青銅銘牌,刻著所塑之人畢生事跡,看來俱是青墟宮有史以來有大成就的真人
吟風看到兩壁塑像時,眉頭稍皺,神色間頗有些不以為然他搖了搖頭,再次抬頭仰望著正中兩幅畫像,凝神觀瞧
虛玄真人也不催促,只是在旁靜等著,目睹奇怪、不解、疑惑、掙扎各種表情在吟風臉上呈現直到吟風因痛苦不堪而鎖緊了雙眉,他才緩緩道:「吟風,你可看出什麼來了?」
吟風雙眉如劍,眉梢處又微彎如月,這一雙欲剛還柔的眉,恰似玄蠶臥初雪此刻聽得虛玄真人相詢,吟風雙眉鎖得更緊了,遲疑道:「這青靈真人……似是在哪裡見過,可是……可是我想不起來」
說話間,他忽然一聲呻吟,雙手捧頭,剎那間臉色蒼白,面容扭曲,冷汗涔涔直下
劇痛來得快,去得也快吟風搖了搖頭,放棄了搜索回憶的想法他所有的記憶,都是自重現蒼穹的一刻開始此前所有事都已忘了個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虛玄真人看在眼裡,長眉微微顫動了一下,旋即面如沉水,全然無波他撫著長須,娓娓勸道:「吟風啊,不論你前世有何因緣,這一世你總是生在青墟,長在青墟,一身道行溯源而上,也是出自兩位先祖前世之因,今生之果,你雖不拜凡俗眾生,然則飲水思源,兩位祖師可是值得你一拜?」
吟風思索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向殿上兩幅畫像拜了一拜
虛玄真人當即喜上眉梢,呵呵笑道:「本來我青墟宮最重規矩祖制,不論何時何地,祖法禮數皆不可廢不過你是例外,既然已拜過了祖師,已可算是青靈真人的再世弟子此後在青墟宮中連我在內,你不必跪拜任何人青墟全宮各處,你皆可去得」
吟風茫然點了點頭
虛玄真人又從懷中取出四冊古卷,交與吟風,道:「這是青靈真人升仙后所留《上皇金錄》四卷你既與青靈真人有緣,且拿去自行參詳若有疑問,儘管來找我你先在這裡呆著,此次天雷劫難非小,你的事情也得向諸長老真人交待一下,我先去安排,一會自會來接你」
說罷,虛玄真人即出殿而去
吟風手握四卷珍貴無比的《上皇金錄》,卻並不翻看他獨自立於殿中,心中如潮翻湧,只是反覆想著:「前世之因,今生之果……前世之因,今生之果……因緣……」
啪!
一滴晶瑩水珠悄然而落,在青玉地面上摔得粉碎
吟風悚然而驚,低首望著地面上那一朵小小水花,一時間不明所以
悄然間,又一滴水珠掉落
吟風伸手在臉上一拭,原來,他早已淚流滿面
「這是為何?這是為何?」他心中大驚,又有些隱約慌張可是待要細想時,難當劇痛又如期而至然而他強忍苦痛,依然在一片空白的神識中苦苦搜索
片刻之後,吟風終於不支倒下,面如金紙,汗透重衣,依然一無所獲他茫然仰望著殿頂承塵,任由清淚汩汩而下
那些前塵往事,難道,都已離他而去?
「師姐,我來了」月色之下,含煙輕輕喚了一聲,就推開木扉,走進了這寬敞卻頗顯簡陋的正房
房中陳設簡陋,僅有一床一幾,四壁蕭蕭,灰泥有些脫落,只東牆上掛著一把長劍室中無燈,透窗而入的月色下,依稀可見一個卓約身影,正立在窗前
聽得含煙呼喚,她徐徐轉過身來,正是懷素懷素正當妙齡,容貌身材都是上上之選,此時距離紀若塵闖她浴房已有些時日,她眉梢眼角已有了些許稜角,望上去柔媚中平添一分剛毅見含煙到來,她臉現喜色,迎了上去
含煙手中提著一個小小食盒,款款行到幾前,將食盒中三碟小菜,一壺烈酒擺在了几上,道:「師姐,這都是含煙的手藝,你試試」
懷素也不答話,抓起酒壺,一仰頭,咕通咕通地直接喝乾,這才長吐一口氣,嘆道:「真是痛快!」
含煙默然立在一邊,待懷素飲完了酒,才道:「師姐,歲考將至,這一個半月當中,恐怕我不能來看你了,你……好生保重自己」
懷素聞聽之下,身子輕輕一顫,然後方道:「好快,已經是十一月了原來……我已在這裡呆了大半年了唉,自我在這寒露殿面壁清修,當初的那些姐妹一個都未曾來過我們本無多少情份,反而是你總來探望我」
含煙淺淺一笑,道:「這也怪不得旁人看守寒露殿的兩頭風虎可不如人那般循私,其它姐妹當然進不來我是自幼就與它們玩得熟了,所以才會放我進來呢!」
含煙頓了一頓,似是猶豫不定,半天才忽而輕嘆一聲,道:「師姐,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懷素一怔,笑道:「含煙,我其實已是待罪之身,你卻多次悄悄來探望我有這份情義在,還有什麼話講不得?」
含煙嘆道:「其實玉玄師祖為中興丹元宮日夕殫精竭慮,聽說紀若塵身份特殊,此番又確是被人陷害,所以玉玄師祖也是有苦衷的,你又何必堅持已見,定要在這裡憑空受苦呢?師姐,我聽說以前你是滴酒不沾的,可是現在呢?你已經無酒不歡了」
懷素默然片刻,方咬牙道:「苦衷?當日情形,他哪裡象是受了陷害的樣子?這且不論,那紀若塵受人陷害,一句話就輕飄飄地帶了過去我失了的清白,卻又向誰討去?師祖的確是為了中興丹元,無所不為只可惜我懷素僅是一介凡俗女子,無法為了中興丹元而奉上一切,玉玄師祖之命,恕我做不到!」
含煙面有訝色,一雙煙波般的眼只是望著懷素,問道:「玉玄師祖命你做什麼?」
懷素默然不答,一把抓過酒壺,仰頭就向口中倒去,結果倒了個空原來壺中早已涓滴不剩懷素隨手將酒壺擲出窗外,長身而起,立在窗前,只是凝望著如霜月色
含煙等待了片刻,盈盈站起身來,叫了一聲:「師姐……」
懷素似是幽幽嘆了一口氣,竟徐徐解衣寬帶,片刻後,一個玉琢般的身體已盡展在含煙之前月色如水,灑在她如絲如緞的肌膚上,似也緩緩生出一層輕煙,那如畫女子,就此若籠上一層輕紗,掩映迷離處,更增了三分驚心動魄
「含煙,師姐美嗎?」
含煙極為訝異,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師姐當然是極美的……」
懷素輕撫著自己身體,幽幽嘆道:「古雲紅顏禍水,原是不假這世間女子生得美了,也就是了一樁罪過你不必問師祖之命是什麼,總而言之,我做不到」
含煙聽了,只是默然
懷素忽然問道:「含煙,我聽說你曾與紀若塵共同授業,那你可知他現下道行是何進境嗎?」
含煙答道:「去年歲考時,他剛入太清真聖之境」
懷素悽然一笑,道:「很好!那今年我就自毀兩層道行,在歲考中會會他好了」
含煙大吃一驚,急道:「師姐,萬萬不可!如今又是一年過去了,雖依常理來說,他道行萬不可能再進一層但他畢竟由八位真人授業,與尋常弟子有所不同,就是歲考前真的精進了,也非是奇事那樣的話,師姐你不是白費了苦心?況且……」
懷素見含煙猶豫,苦笑一下道:「有什麼話,你但講無妨」
含煙方道:「紀若塵入道得遲,初時天份不顯,可是如今已連奪三次歲考第一,進步凌厲,大有後來居上之勢且他道法變幻多端,又有克制我宮手段,師姐……你就算存了必死之心,也未必能達到目的何況你突然自毀道行,真人們如何能不起疑?此事萬不可行!」
懷素笑得悽苦,道:「我明白了,看來我拼卻自毀道行,也不是他的對手如此說來,我該等他慢慢追上來,初入了玄聖境時,才有機會將他一舉擊殺了?」
含煙又嘆道:「師姐……你就算真能將他殺了,真人們可都在旁邊看著,收魂續命,難道是件難事嗎?」
懷素怔怔立著,早有一滴淚珠滑落,她卻渾然不覺,只是道:「那……我該怎麼辦?」
含煙欲言又止,良久,方輕輕一嘆,道:「此事乃逆勢而為,含煙也只是一介凡塵女子,該怎麼辦,我也不知」
瑞雪連天,已是隆冬時分,再過三日,道德宗一年一度的歲考又要到了
此時紀若塵早已擬好歲考應戰方略,相應的法寶也已整理完畢,分門別類,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架上需要在歲考中使用的丹藥咒符,則早在半月前就已準備停當了去歲剛入太清真聖境時,他就倚仗變幻手段,一舉奪得第一今年他私底下解離訣用過多次,然而距離突破真聖之境仍有一段距離但不管怎樣,如今紀若塵真元深厚,已與去年此時不可同日而語,今年再奪第一,已無甚懸念
現在他萬事已備,除了打坐清修外,已然無事可做這段時日中他心中屢有煩躁不安之意,但自當日卜出血兆,紀若塵就將一應卜卦之器置於屋角,由其生塵卦材則多半用來填補自身元氣就是習練卦象之時,也不再以謫仙為題
他雖不卜卦,但對於因果之說,輪迴之道卻留上了心可是一番查閱道藏典藉後,紀若塵卻仍是茫無頭緒他這才發現,原來這因果輪迴之道,比之三清真訣更是晦澀難明
紀若塵立在窗前,望著窗外紛飛大雪,一時間千思萬緒,湧上心頭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當年在龍門客棧時,掌柜的與掌柜夫人的一番爭吵
那日生意清淡,全天不見一隻肥羊上門,掌柜夫人的臉就有些黑了晚飯時分,客棧里濃雲密布,隱有驚雷之意紀若塵當時年紀尚幼,嚇得噤若寒蟬,只是低頭扒飯,生怕與掌柜夫人目光對上,將這一場狂風暴雨給引到了自己身上
好在掌柜夫人罵天罵地罵仙佛之後,話鋒一轉,卻是落在了掌柜頭上她這一開口,恰似數口巨鍾同時奏響,雖有蒼勁清越之意,然而聲音實在太大,直震得四壁落灰,碗碟亂跳
紀若塵頭暈眼花之際,只聽得她數落掌柜的道:「你這無用殺胚!天生的一副苦命衰相,每過十年必有一次大劫!眼看著再有五年,就又是一道鬼門關了想老娘當年那也是風情萬種,上門說媒的,沒一百也有八十,怎麼就瞎了眼看上了你?弄得直到現在還得跟你在這鳥不生蛋的荒山禿嶺開間破爛小店,惟一的夥計還是撿來的!遇上清苦年景,連吃飯都成問題!」
掌柜的心情也不太好,又有幾杯劣酒下膽,酒壯衰人膽,當下也用力一拍桌子,怒道:「我雖然十年一劫,可是每次都只見店毀,未有人亡!這不是大富大貴、鴻運當頭,卻又是什麼?哼哼!說什麼當年?當年你自然是風情萬種!你在河東吼上一聲,連河西村都是十室九空!」
掌柜夫人勃然大怒,高喝一聲:「張萬財!你好大狗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喝聲未落,一隻蒲扇般大手已帶著一股惡風,向掌柜的臉上扇去!
掌柜的動作快極,抓起一碟包子就擋在了面前
紀若塵機靈之極,此情此景又見得多了,當下早一溜煙般躲到了桌下他在桌下只見掌柜和掌柜夫人四隻腳此進彼退,攻防有方,頭頂上乒桌球乓,又不知有多少碗碟遭殃
想到此處,紀若塵不禁莞爾但他忽然一驚,在心中細細算了數遍,寒意漸生算起來,掌柜的十年大劫之日,正是紀若塵上山之時!
回想前事,紀若塵不禁黯然看來這掌柜夫婦終還是未能逃過店毀人亡的大劫
紀若塵凝望漫天飛雪,耳聽呼嘯罡風,深深吸了一口氣,任那浸骨寒意在胸中慢慢擴散
無論是福是禍,該來的總會來的,卦象卜得再多,到頭來也是無用
他忽然一聲清嘯!
這一年歲考,紀若塵不用法器,不備咒符,僅一襲青衫,一口木劍,帶傷三十八處,戰無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