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若塵伸手一托,右手變成丈許長短,輕輕扶住了濟天下,微笑道:「先生何必如此驚慌?」
濟天下苦笑頓足道:「你你你,你將這等大圖謀都說了出來,哪裡還由得我不從嗎?助你是死路一條,若是不助你,你又焉有不殺人滅口的道理?」
濟天下當此處境,心意沮喪,將上仙什麼的敬稱都拋到了一旁去
「先生清楚就好」
濟天下便也橫下一條心,向紀若塵道:「不知你只是要我聽命於你呢,還是要我全力投效?」
「這當中分別在何處?」
說到了關鍵問題,濟天下氣勢頓升三分,道:「這當中自然有分別若要我全心投效,無外乎君子愛財四字而已」
紀若塵似是有了些興趣,道:「你既然自詡君子,又要這銀錢何用?」
濟天下一挺胸,氣勢又升,朗聲道:「休說君子,縱是神仙,要於這世間辦事,也自離不了銀錢所謂良將不差餓兵,即是此意你看,就是屋中這丫頭環兒,隔些時日也要與些首飾細軟,她才服侍得盡心這盡心與敷衍之間的滋味,可實是天上地下!」
紀若塵淡道:「你還敢與我要錢,就不怕丟了性命嗎?」
濟天下昂然道:「只要隨了你,早也是死,晚也是死既然遲早都是一死,何不做個飽死鬼!」
一談到銀錢,濟天下骨頭登時硬了起來,頗出紀若塵意料之外他略略回想得自前世的記憶,道:「即是如此,那便每月百兩白銀」
濟天下眼中透出喜色,臉上仍努力不動聲色,沉聲道:「以吾之才,月規兩百兩並不為過」
紀若塵不禁菀爾,道:「一百五十兩」
濟天下斬釘截鐵地道:「販夫走卒,帝王將相,各有其價多了不必,少亦不足我就值兩百兩,一枚銅板也不能少!」
紀若塵聽得「販夫走卒,帝王將相,各有其價」幾字,細細回想了數遍,雙眉一揚,微笑道:「那就二百兩」
濟天下大喜,長揖到地,道:「多謝紀少仙!」
紀若塵悚然一驚,長身而起!
就在此時,偏廳的門忽然打開,一個六七歲、粉妝玉琢般的小女孩沖了進來,叫道:「濟先生,你昨天出的對聯我對出來了……啊!」
小女孩穿著緞底軟鞋,走路輕盈,腳下無聲濟天下一介書生,六識與常人無異,紀若塵亦正是心神激盪之時,一時不察,就這樣讓那小女孩闖了進來,將紀若塵瞧了個真切!
濟天下與紀若塵面面相覷之際,那小女孩一手掩口,一手指著紀若塵的下身,脆脆地道:「你怎麼沒穿衣服?咦,你這裡和我長得不一樣啊,是不是這就是姐姐說的,男人的雀兒?就是這個東西可以讓女人懷孩子嗎?」
紀若塵此時雖仍是一片虛影,但身體髮膚俱全,一切皆是依照人間最後時刻塑就,只是沒有考慮衣飾
饒是紀若塵蒼野縱橫十載,斬殺過萬千魔靈,這一刻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回答小女孩兒生得極漂亮,又有一種天生的鐘靈氣息,倒讓他有些下不了手不然的話,別看他此時還無實體,但一口九幽溟炎吹出,也能輕輕易易地焚了她的三魂七魄
濟天下這時顯出急智來,一個側步攔在紀若塵身前,俯身向小女孩神秘地道:「這是為師召喚出的丁甲神人,元儀小姐可不要無禮,不然神人惱怒起來,那可是天大的禍事!」
小女孩啊的一聲,看向濟天下的目光中登時多了三分崇拜,於是也壓低了聲音道:「先生原來這麼厲害!可是神人為什麼不穿衣服?」
濟天下登時覺得背後如有數根利針在輕輕刺著他的肌膚他見多識廣,知道這是感應到了殺氣之故,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忙對小女孩道:「神人乃是秉天地大道而生,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才合天地道理你想想看,誰出生時是穿著衣服的?」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忽然從濟天下身側探出頭來,向面無表情的紀若塵吐了下舌頭,道:「不過你生的真是好看!嗯,就象……就象一柄要殺人的劍!總而言之,你比姐姐喜歡的那些軟綿綿的堂哥公子們強得多了要不我來喜歡你,你陪我去參加宴會的話,一定能把那些人都比下去!」
紀若塵哭笑不得之際,濟天下已嚇得冷汗如雨,忙連哄帶勸,使盡全身解數,方才將這位當今相國次女給勸了出去
被楊元儀這麼一鬧,房中氣氛倒是緩和了許多,紀若塵初入貴境時的凌厲殺氣悄然間消了大半他這時省起,在人間界行事,似乎有著重重顧忌,不能肆意妄為,大多時候更是得委曲求全,方可成功這與蒼野上生死存亡只在一線,解決紛爭惟有性命相搏實是區別極大
於是紀若塵又坐回太師椅上,雙目緩緩垂下,身形也變得越來越淡,那道無形無質的威嚴漸漸向四方散去他徐徐道:「我要神遊幾日,想些事情扳倒李氏皇朝之事,暫就交給濟先生了先生且想想方略」
濟天下一怔,眼見紀若塵坐於椅中,逐漸融入虛空,不由得頓足苦笑,自嘲道:「唉,你說得倒輕鬆!我只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扳得倒整個朝庭?!」
他自怨自艾一會,隨手拾起几上一卷書冊,重重在自家頭敲打了幾下,舉步向外走去
濟天下方行出數步,忽聽紀若塵的聲音幾乎是貼著他的後腦響起:「先生如何知道我姓紀呢?」
濟天下猛然僵住,顫聲道:「小生曾與公子在洛陽相逢道左,還得蒙公子贈了銀子小生自幼過目不忘,對受過銀錢的恩主更不可能忘記小生又生就一雙陰陽眼,望人不光能看到面相,且能望神公子……不,上仙神光湛然,那捨我其誰的氣勢實是天下無雙,至少小生就從未在別人身上見到過上仙此次下界,雖然面容大變,但內在的神光始終如一,只是洛陽相遇時上仙行韜晦之道,幾乎將神光盡數掩藏起來,而今次卻是盡顯神威是以小生方能認出上仙來」
濟天下驚嚇之下,稱呼又改,不顧年逾四旬,竟改口自稱小生他這一番話說完,半天也聽不到動靜,好不容易大著膽子慢慢轉過頭去,只見房中空空蕩蕩的,哪有紀若塵身影?
濟天下心神一松,全身上下登時冷汗湧出,濕透重重冬衣他再也不敢停留,慌忙奪門而出,哪知才出門檻,衣袖就被人一把拉住!
濟天下登時全身冰涼,不敢稍動!只聽得一個甜膩膩的聲音自旁傳來:「老爺,老爺?你這是怎麼了?」
濟天下懸在半空的心這才放下,轉頭望去,見是房中的丫頭環兒這環兒生得彎眉細目,豐腴白淨,頗為甜美可人此刻環兒拉著濟天下的衣袖,輕咬著下唇,白嫩的麵皮下透著嫣紅,眼中水汪汪的全是情意
濟天下看了一眼天色,此刻午時方過,依著相國府的規矩,正是午歇之時,環兒此刻過來的用意再是明顯不過濟天下雖好銀錢,甚而有時勝過自家性命,卻也不是只進不出的鐵公雞,使起錢來十分大方,待這環兒更是優厚,她也就加意奉承,兼之這濟天下看似文弱,實則精壯過人,更是憑添了她三分春意這環兒若是情動了,直可纏絞得濟天下酥麻到骨子裡去
奈何今日非比尋常,只消一想到房中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煞星,濟天下便是綺念全消,看環兒也便如木雞瓦偶他一心想的只是快些離開這不祥之地,當下隨便尋個藉口,便舍下千般哀怨的環兒,奪路而去此後數日,濟天下雖然每晚回房歇息,卻如老僧入定,在榻上安然仰臥,深吸慢呼,似在寧神養氣,任那環兒如何勾引,只作不知
環兒直恨得心底里都麻痒痒的,不懂怎地一個妙人就忽然變成了木頭好在濟天下賞她的銀錢細軟多了一倍,總算慰藉了她傷痕累累的心兒,還有些富餘
紀若塵這一神遊,便是七日
七日之中,相府中一應人等都在各自忙碌著,看似毫不相關,實則氣脈相連紀若塵分出一縷神識,一面體悟著三清真訣,一面與人世間所脈印證,以求找個可以凝聚身體的方式濟天下則在授業之餘,日夕翻閱本朝各類正史野傳,歷代天子的紀事更是一一細讀
而那楊相國二小姐元儀,則在族中子弟聚宴中語出驚人,指點著一眾大小公子,放言都是些扶不起的脂粉軟貨她年紀幼小,或許知道,或許不知自己已得罪了東都幾乎所有權宦子弟,但眾人畏懼楊國忠的權勢,無人敢出口反駁然而這當中便惱了一個人,那拍案而起的,正是楊元儀的親姊,相國府大小姐宛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