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又要入殿啊?」一名看守鎮心殿的甲士小心翼翼地問道
黃星藍嗯了一聲,就向鎮心殿裡行去兩名護殿甲士面露猶豫,但還是不敢阻攔鎮心殿平素由太璇宮管理,如今太璇宮是由黃星藍當家作主,這些護殿甲士雖有獨立判斷的職責,但也不敢阻攔她入殿
當的一聲悶響,鎮心殿兩扇大門沉重地關上
左首甲士悄悄地道:「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最近半個月以來,夫人已經是第八次入殿了」
右首甲士道:「管那麼多幹什麼?也許夫人身有要務,不是我們應該知道的我們的職責只是看守此殿,放持有令牌的人進殿夫人不是給我們看過了令牌嗎?」
左首甲士還是有些猶豫,道:「可是夫人只是第一天給我們看過令牌,以後就再也沒拿來過而且你看夫人每進一次鎮心殿,面色就會難看幾分這鎮心殿下關的可是……可是那個妖怪,夫人會不會已經……」
右首甲士哂道:「你真是大驚小怪夫人臉色雖然難看了些,可是真元豐足,道行未損,有什麼打緊的?再說太璇宮出了這麼多事,夫人臉色能好看才是奇怪了」
左首甲士眉頭緊皺,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搖了搖頭
鎮心殿下的甬道,黃星藍半個月來已走了多次初時她還是十分猶豫,但每走一次甬道,都會想起不久之前殷殷曾經日日在這裡穿行,於是動搖的心志又變得堅定
石牢之中,蘇姀仍然面壁而立黃星藍尚未進入牢室,她就淺笑道:「夫人這一次恢復得好快,才用了一日功夫就真元盡復,看來夫人真是愛女心切可是這最後一枚釘子不大好拔,夫人可是想好了?」
黃星藍在石牢中站定,咬牙道:「我早就想好了,只要你不食言就好」
蘇姀輕輕一笑,轉過身來,道:「夫人都已經走了這麼遠,眼看著就要到地頭了,怎麼反而怕起來了?反正這不過是一個賭局,願不願意賭完全看夫人你的意思如果夫人現在反悔,也還來得及」
黃星藍笑了笑,道:「我為什麼要停呢?現在我已經是一無所有了,若不能救回殷殷,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反正就算我賭輸了,也不過是賠上自己的一條性命給你,你仍是離不了這鎮心殿,有什麼大不了的?」
蘇姀道:「既然黃夫人已經想清楚了,那就開始」
說罷,蘇姀水袖一擺,石牢內一片冰霧涌過,立時換過了一副景象牢內那面青石壁上血跡斑斑,因為年代久遠,這些血跡早已變成了紫黑色蘇姀那九條巨大柔軟的狐尾有七條已經脫了束縛,正在空中緩緩揮舞著每一條狐尾都有一個巨大創口,有的看起來仍是觸目驚心,創口邊緣血肉模糊,焦成一片有的創口則要好得多,最小的一個創口已經合攏,只是上面還未重生狐毛,依然露著粉嫩的肉
石壁上仍然釘著兩條狐尾,暗青色的巨釘在石牢陰火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猙獰恐怖
黃星藍閉目不語,默運真元,片刻後忽然斷喝一聲,周身真元如山洪海嘯般迸發!待她雙眼重開時,瞳孔已變成了暗金色,這正是真元已運至極處的標誌
道德宗三清真訣有一項不同尋常的地方,那即是真元修至一定境界時,修道人一旦運使真元到了極處,自身會由此而生特異體相,也被稱作法相法相越明顯,意味著道行就越高也有一些宗派的道法修到後來同樣能夠體生異相,然而三清真訣所生的法相本身即帶有一兩樣特殊威能,可以大幅提高修道人自身道法的威力,這又是其它宗派道法所不具備的妙處比如黃星藍施法時雙瞳會轉化成星眼,雖不會給她帶來新的法術,但可以穩定道心,能夠大幅提升在極限狀態下施展道法的成功可能,也是一項非同小可的法相
道德宗修士每人能夠修成的法相各有不同,完全是根據個人的天賦、因果、道行、機緣而來,修成法相前誰也不知自己會有何種法相因而一些初時看起來資質平庸的弟子在辛苦修入上清中段後,說不定會生成一樣甚至是數樣威力強大的法相,從而一躍升天,成為具備大神通的修士
此前黃星藍拔釘時,還從未現過星眼不過釘住蘇姀狐尾的九釘自成一體,每拔一枚難度都會驟增,現在黃星藍已經拔出了七枚巨釘,在拔第七枚時她已然盡了全力,若不用上星眼,這第八枚釘是無論如何也拔不出來的
不過每八枚釘已經是她要拔的最後一枚了
蘇姀一身道行全在狐尾上,每放得一根狐尾,她就會恢復一些道行黃星藍已查過典藉,知道以蘇姀天狐的修為,只消放出八根狐尾,她就能魂魄離體,跨越三界壁限,深入陰司地府尋找殷殷第九枚釘是不能拔的,只要這根釘在,蘇姀就離不了鎮心殿石牢以蘇姀的道行,如果九尾皆獲自由,才有可能自行拔去此釘不過以蘇姀八尾的道行,就算不動心術,只憑妖力真元硬殺,已足以擊殺黃星藍於當場,所以黃星藍才會有剛才那一番話
黃星藍運功完畢,手已伸向了第八枚巨釘蘇姀知現在是關鍵時候,靜靜地看著黃星藍施法
黃星藍的手距離巨釘尚有尺許,兩枚青釘就同時亮起,釘頭上浮出一層層的文字,瞬間就在釘頭周圍布下一層青紫色的電網,將釘身護在其中電網一成,邊緣就與蘇姀狐尾摩擦不定,噼噼啪啪的激出大蓬電火電芒如針,既御外敵,也刺狐尾蘇姀雖然容色不變,然而幾根揮舞在空中的狐尾尾尖也略有捲曲,顯然痛苦難當
黃星藍淡金色的雙眸越來越亮,臉色反而逐漸蒼白了下去,唇上更是全無血色她的手已然半入電網,但每前進一分,都比以往要艱難數倍她只覺得體內真元如開了閘的洪水般傾泄而出,轉眼間就耗去了大半,可是指尖距離釘頭仍有四寸左右黃星藍從過往經驗中所知,最後的幾寸最是艱難,每前進得一寸,青釘禦敵的法力就會越強
拔前幾枚青釘時,黃星藍尚能舉重若輕,輕鬆化解青釘上所附道術但到了第八枚釘時,她再無餘力防護自身,終於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回蘇姀所受之苦
黃星藍哪曾受過苦?
青釘電火看似尋常,實則從質性上來說已近於天炎,每一道電火入體,都直接沒入魂魄,直要把三魂七魄攪到翻江倒海,才算罷休第一絲電芒入體時黃星藍就痛得幾欲暈去,好在總算挺了過來,等到第二下時,已痛得徹底麻木了電芒刺在她從未操持過粗活俗務,白膩如玉的素手上,將絲絲刻骨痛楚直傳入心底她本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住這種痛苦,但一想殷殷的魂魄尚在地府中孤苦無依地遊蕩著,心中立時憑空生了無限勇氣
黃星藍的手在電火中一寸寸地向前伸著,在指尖觸摸到釘頭的剎那,體內忽生一陣虛弱感覺,這是真元已然見底之兆
她摸到了青釘,卻已無力拔出
黃星藍對此早有準備,她取出一個血玉瓷瓶,以拇指頂開瓶塞,將瓶中三滴藥液滴入口中藥液一沾上她的唇舌,立刻化成一縷輕煙,被悉數吸了進去黃星藍蒼白的臉龐瞬間湧上一抹紅暈,周身各處經脈玄竅中真元如泉湧出!她素手上泛起一層淡淡黃芒,將電芒都阻擋在外,然後一把握住青釘,在陣陣極難聽的吱吱嘎嘎聲中,青釘被一分一分地拔了出來
石牢中驟然閃過一大團電火,然後一切歸於沉寂
當的一聲,一枚已失了光澤的青釘從黃星藍指間滑下,落在了石牢地上黃星藍面色又從紅潤轉為蒼白,而且這一次還帶上了隱隱病態的青色
蘇姀十指如梳,梳理著新獲自由的狐尾,一邊道:「你用了這麼猛的靈藥,可是會真元大損的呢!」
黃星藍若無其事地道:「損點真元又有什麼?最多花上十幾年也就練回來了」
蘇姀點了點頭,輕笑道:「那你準備好受死了嗎?我被你們關了幾百年,總得殺幾個道行高的出口惡氣」
黃星藍上前一步,伸頸待死哪知道蘇姀一根冰指自頸中划過,沒給她帶來分毫損傷,反而將一縷奇異的感覺送入她體內這縷感覺如霧如幻,曖洋洋的又有些痒痒的,就似……
春思
黃星藍大吃一驚,登時後退幾步,滿面飛紅,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萬料不到世上這還有這種事,哪怕是一個陌生男子如此對她,都不會令她如此吃驚女人與女人之間,怎麼也會有這等事?
見過黃星藍如此窘態,蘇姀掩口輕笑,然後道:「想不到堂堂黃夫人也會有怕的時候!唉,可惜我在這裡立了幾百年,已經沒什麼火氣了,殺不殺人實在無甚區別,且放你這一回」
黃星藍驚魂稍定,這才發覺體內虛弱之極的真元不知不覺間已穩固了許多,看來日後道行受損也極為有限回想起來,這自然是蘇姀一指之功想到蘇姀尚有一尾被釘在石壁上,黃星藍心中不禁又驚又喜驚的自然是蘇姀妖力之強遠出她意料之外,喜的則是既然蘇姀妖力沖天,那營救殷殷的把握又大了許多
「你何時去救殷殷?」黃星藍心切問道
蘇姀輕撫著自己的狐尾,柔柔地道:「不要心急,要再等上幾個時辰我的妖力才能盡數恢復等我到了地府,我倒要看看酆都城中那些個不成器的傢伙,究竟哪個會有那麼大的膽子,敢來欺負我蘇姀的人」
見黃星藍面露狂喜之色,蘇姀又笑道:「現在夫人可放心了?你先回去閉關修煉,這樣還可少損一些道行,等我妖力一復,自然會去陰司地府的」
黃星藍還有些猶豫,蘇姀又道:「怎麼,夫人怕我跑了不成?這最後一枚青釘可還在呢,我縱是道行全在也未必能夠拔得起這枚青釘」
黃星藍一想也是,蘇姀若無九尾道行,斷無可能自行脫困她望著蘇姀尚釘在青石壁上的狐尾,忽然問道:「蘇姀,當初釘這些釘子的時候,想必……很痛?」
蘇姀若無其事地淺笑道:「比拔起時要痛一點,不過也無所謂,釘這些釘子的是人,而我是妖,妖會不會疼,從沒有放在哪個人的心上過所以呢,我自然也就無所謂了」
黃星藍輕輕一嘆,還想說些什麼時,哪知蘇姀忽然笑問道:「夫人還不走,反而這麼關心我痛不痛,難不成也想作我蘇姀的人?」
黃星藍大吃一驚,立刻倉皇而逃
重登莫干峰前,紀若塵仰望峰頂,只覺祥雲瑞靄重重迭迭,比下山前還要濃郁三分他望了片刻,才向顧清示意可以上峰了
「若塵,有什麼不對嗎?」顧清素來細心,紀若塵表情中些微的異常也不會逃過她的注意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莫干峰上的靈氣比應有的要濃了幾分且看這些雲團霧氣分布,似乎其中隱藏了一個卦象,可惜我在卦象上修為不夠,實在看不出這預兆著什麼」紀若塵皺眉道
顧清也向莫干峰頂望去,微笑道:「我可是什麼都看不出來呢」
紀若塵搖了搖頭,道:「很可能是我看錯了,上峰」
二人相攜登峰,然而峰頂雲圖卻始終在紀若塵心中徘徊不去以顧清的眼光都看不出雲圖中藏有什麼預兆,那峰頂祥雲就應該只是一片孤雲,沒什麼特殊意義然而紀若塵一顆心始終放不下,總覺得那幅雲圖預示著什麼他越是細想,心中就越是不安,似乎什麼不期望的事情就要發生一樣而且顧清看不懂雲圖還可以有一層解釋,那就是雲圖預示之事與她有關,所以她才會靈識大降,看不清雲圖含義
紀若塵心中忐忑,直到登上莫干峰頂,再也看不清峰頂霧靄雲圖,才算稍稍心安一些
一回山,紀若塵就依例先行拜見紫陽真人紫陽真人正在閣中練字,看上去滿面紅光,心情顯然正是上佳
見紀若塵入閣,紫陽真人含笑招呼道:「若塵回來了?來來,看看為師這幾個字寫得怎麼樣?」
紀若塵站在紫陽真人身旁,見那幅掛軸上寫著「天下太平」四個大字,字字中正平和,筆力含而不露,乃是四平八穩的好字紀若塵於書法上並無多少造詣,但於這四字中卻隱隱看出指點神州的雄心大志,不由得脫口叫了聲好
紫陽真人呵呵一笑,將手中毫筆放下,道:「為師修為不夠,還是在字中露了心意,算不得是好字」
紫陽真人向紀若塵望了望,又道:「若塵,你好像滿腹心事,不妨說來聽聽」
紀若塵沉思片刻,實不知該當從何說起自己的擔憂,於是問道:「師父,這一次回來,我看到莫干峰的靈氣似乎渾厚了許多,卻不知是何緣故?」
紫陽真人道:「原來是這事我道德宗上承天運,因此當此萬物復甦之時,會有八方靈氣來聚,祥雲霧靄多些也是正常的」
紀若塵疑惑道:「依著常理,萬物復甦之際該是驚蜇之後,現在才是深秋,離驚蜇還早著呢,師父怎麼會這麼說?」
紫陽真人撫須道:「按常理來說當然如此但現如今篁蛇現世,大亂將生,天時地氣早就發生了變化,靈氣大亂,再不按以往規律行事若沒有這幅神州氣運圖,任你道法通天,也算不准天地靈氣究竟交匯於何處你已探明了第一處靈穴所在,這幾日來為師據此已推算出地脈靜極而動,萬物蒙蘇,天心思變,人心浮動,眼看著大變就在眼前了」
紀若塵愕然道:「天下不正是太平盛世嗎?」
紫陽真人道:「盛極而衰,自古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