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痛苦、彷徨、茫然、厭惡、無力,種種感覺如潮水般襲來,交織成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幾乎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只想完全放棄索性倒下這是前所未有之事,以她的性子,若在以前自是寧折不彎,血戰到底,大不了一死而已可是現在她已身在地府,還能再死一次不成?
雖然手中有劍,但她已接近崩潰,因為完全看不到希望
雲舞華黑裙破碎,露出了許多如雪肌膚,甚至肋下後腰大腿等處的肌膚也現了許多出來但她此刻已顧不上那許多,身體微微一側,先一肘擊在一個餓鬼胸前,將他擊得上身後仰,然後才以手中玄黑巨劍架在他頸上,微一運力,截斷了他大半脖頸
那餓鬼雙手撫頸,乾嚎數聲,才一頭栽倒在地,掙扎了幾下,化作一團黑土
雲舞華又以劍尖劃開另一頭餓鬼大如孕婦的肚腹,而後輕盈地閃到他的後方那餓鬼一聲慘嚎,肚出噴出大蓬碧綠汁液,中人慾嘔這一次餓鬼沒有那麼快就死,而是胡亂揮舞著雙手,嚎叫許久方才倒下
雲舞華又已斬斷三頭餓鬼的膝蓋
原來身處陰間也會感覺疲累在擺渡舟中苦戰了不知多久之後,雲舞華幾乎已揮不動手中巨劍萬般無奈之下,儘管知道弱水下不得,仍只能殊死一搏於是她奮起最後之力,一躍殺入眾死魂叢中死魂實在太密,她幾乎是用劍刃推擠,才給自己擠出一塊容身之地雖然落足處仍是河中,但所幸弱水也有底,此處離岸很近,水深剛剛及膝
推,砍,擠,撞,她機械地重複著這幾個動作,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死魂叢中殺出來的
不料尚未完全脫離死魂隊伍,不知從何處冒出這許多餓鬼來,有的力大無窮,有得血污披面望之就欲嘔吐,有的軀體中會噴出毒液,進退舉止靈活,比那僅有面孔軀幹縹緲的死魂難對付多了而且這些餓鬼如聞到血腥的鯊魚般,雖然被雲舞華不斷屠戮,竟是不肯退去,反更窮凶極惡地撲上,使得近旁的死魂也似感染了他們的凶性,也是不斷糾纏過來,驅之不散
她越來越是疲累,只能縮小巨劍的攻擊範圍,讓哪些面目猙獰的餓鬼靠近,依靠這種耗力極少的近身纏鬥與一眾餓鬼死魂周旋在這裡,她一道威力巨大的道法都用不出來,護身法寶也盡皆消失,還算她運氣足夠的好,手中巨劍來得莫名其妙,否則她怕要赤手空拳對付這些餓鬼死魂了
不知是第幾次驅退撲上的餓鬼和死魂,雲舞華持劍而立,舉目四顧,只見遠方弱水茫茫,前後左右圍攏上來的餓鬼,豈止數以百計?一張張或血污披面或醜惡無比或猙獰乖張的鬼面在視野里晃來晃去
雲舞華面色慘白,不敢再看,揮劍埋身沖向眾餓鬼她惟恐多看一眼形勢,就會失去了最後的勇氣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沉鬱如雷的蹄聲,蹄聲中蘊含的威壓令她心頭輕輕一顫蹄聲傳來,眾餓鬼立刻如遇天敵,潮水般向後退去,至於死魂逃得更快,全部涌回渡口,老老實實地恢復成先前的隊列
雲舞華提劍凝立,抬首望去,只見一頭全身披深藍重甲的異型角獸自遠處霧中奔出,向這方衝來
這頭角獸身高二丈,四蹄粗如水桶,周身天布滿天然鐵鱗,每片皆有尺許方圓角獸頭頂一列生著七八枝大小不頂的尖角,其中最長一隻足有三尺余,兩隻血紅的小眼睛生於頭側,正死死地盯著雲舞華
角獸鼻息如雷,發力奔騰而來,四蹄每一次落地,都刨起大堆黑土,在身後留下一道滾滾黑龍!看它前衝力道足有萬鈞之勢,絕非人力所能稍阻
角獸背上端坐著一名高達丈二的騎士,他身披深黑鐵甲,生有四臂,雙手橫端一枝四丈鋼槍,另有一手擎韁,一手持旗那面飄揚的戰旗上繡著一張猙獰的鬼面
那騎士面容全被一張鑌鐵鬼面蓋住,只在鬼面兩頰開孔處不住噴薄出白霧遙遙望見雲舞華,他一抖韁繩,角獸咆哮一聲,更加速衝來!
角獸鐵騎尚在數十丈外,鐵蹄已震得大地不住顫抖雲舞華手中巨劍緩緩揚起,面色蒼白,咬緊了下唇她一無道術,二無神兵,面對厚甲持銳的角獸鐵騎幾乎全無辦法,惟有倚仗身法靈活周旋,多撐得一刻算一刻
還有三十丈!
她已看清角獸口中不住流涎的獠牙,看清了直指自己面門的槍尖,更看清戰旗上栩栩如生的鬼面雲舞華對陰間所知不多,並不知道這面戰旗代表著酆都巡城甲馬不過就算她知道來者身份,也別無他法
還有二十丈!
雲舞華一雙赤足微微提起,只以足尖點地,欲在最後一刻方閃向一旁然而她心中忽然看到那騎士眼中有嘲弄之意,似乎己方一舉一動皆在其掌握之中,心中不由得一冷!但以她的驕傲,絕不允許自己不戰而棄,即使這時的她已疲憊得幾欲倒地
她握緊劍柄,嚴陣以待
大地震顫得更厲害了,轟雷般的蹄聲陡然響了何止十倍!
這蹄聲卻非是發自面前的巡城甲馬,而是傳自遠方那騎士聽得蹄聲,猛然用盡全力一提韁繩,角獸巨頭被生生拉得向上揚起,發出一聲震天狂吼!它四蹄死死立住,然而龐然無匹的沖勢仍使它那龐大身軀不住向雲舞華衝來,直至數丈之外,方才止了去勢
四隻鐵蹄,早在地上留下數道深溝
騎士一聲怒喝,竟然將近在眼前的雲舞華扔下,調轉角獸,轉向遠方蹄聲傳來處迎去
雲舞華舉劍立著,已然呆住她實有些無法理解剛剛發生的一切,既有些慶幸,又有些隱約的懊惱
「難道……我就這樣被忽視了?」素來心高氣傲的她,實是對這一結果有些難以置信
她望向遠方,見漫天黑霧翻湧中,忽然衝出一個極淡的身影那身影來得好快,她要運足目力才能勉強分辨出他的行跡,這還是因為他所過之處皆留下一道淡墨色尾跡的緣故原本要斬殺雲舞華的那騎巡城甲馬繞了一個弧線,向那身影截擊而去
此時遠方雲霧中衝出一騎巡城甲馬,轉眼又是一騎,頃刻功夫,已有百騎巡城甲馬現身!百騎甲馬奮力前沖,大地震動如高山崩裂,馬潮湧動,騎隊席捲著越滾越高的黑色煙塵,氣勢可謂滔天!
只是他們的速度都嫌慢了些,遠不及前方遙遙前沖身影的輕靈迅捷那身影隨風而動,宛如飄浮般,飄飄蕩蕩間就會跨越百丈距離,行進間全無規律可言云舞華只覺得那身影的行動方式實是充滿了森森鬼氣,僅是遙遙看著,就已令她身有寒意
轉眼間那巡城甲馬已迎上了那身影,馬上騎士一聲驚天暴吼,四丈鐵槍上爆出熊熊陰火,一槍向那身影刺去!
雲舞華只覺眼前一花,只見那身影忽然留下無數殘影,瞬間已繞著那巡城甲馬轉了一周,手中四尺鐵棍連擊四記,角獸四隻鐵腿頓象泥封土塑般被一擊而碎!那身影隨後在那騎士背後如鬼魅般升起,直至與那騎士平齊時,方一棍橫揮!
撲的一聲悶響,騎士碩大頭顱沖天而起,直飛出百丈才掉落在地!他龐大而沉重的身軀緩緩向前傾倒,四肢盡斷的角獸卻還未死,龐大的身軀重重墜落黑土中不能動彈,只是痛得仰天慘號吼聲悽厲,聲傳四野!
雲舞華早已呆在原地
在那一瞬間,那個身影速度何止倍增,根本已看不清楚他奔行的軌跡,然而無論是斷角獸四蹄,還是擊飛騎士頭顱,每一下揮棍都是如此清楚明白,猶如暗夜閃電,縱是雲舞華閉上雙眼,剛剛那五棍也是仍揮之不去
那身影意猶未盡,回首望望身後追近的百騎巡城甲馬,忽然自原地消失,數個閃現間,他竟迎頭衝進甲馬隊中!
甲馬群中忽然升起一片黑霧,將百騎巡城甲馬都籠於其中,再也看不清霧中詳情,惟聽得角獸吼聲連連,甲士怒喝震天!
幾乎是黑霧才爆開的功夫,那身影已自霧中穿出,在雲舞華面前數百丈外掠過,向遠方奔去百騎甲馬一一從黑霧中馳出,戰旗烈烈,再次疾追下去
陰間冥風旋即吹散了黑霧,露出三頭癱在地上,痛得狂吼不停的角獸角獸上的鐵甲四臂騎士伏上自己座騎旁邊,卻是動都不動一名甲士仍死死握著戰旗,旗杆深插土中,高高豎起但護旗甲士的頭顱卻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掛在頸邊
狂風中的戰旗烈烈作響,不知在為誰作挽
直到一隻冰涼濕膩,散發著難忍臭氣的大手抓上肩膀,雲舞華這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可不是能夠輕輕鬆鬆看熱鬧的她也不回頭,前沖一步,巨劍反手在背後掃過,破革聲中又響起一記痛吼
雲舞華這才回頭,果不其然,見巡城甲馬遠去,那些原本躲到遠處的餓鬼又重新圍了上來而她因為看得太入神,完全沒有注意這邊,竟然又被合圍
雲舞華輕咬櫻唇,巨劍輕顫,帶起道道如水波般的劍光,溫柔地自最先衝上來的三頭餓鬼頸間划過,然後輕輕讓過噴過來的慘綠體液看了那身影驚心動魄的一戰後,她又重拾戰心只是那人無論身法還是棍術都是如此熟悉,令她心中隱隱有些不舒服
儘管輕鬆料理了三個敵人,然而看著周圍數以百計的餓鬼,雲舞華仍知此戰生死難料
她剛斬倒數頭餓鬼,所有的餓鬼似乎都感應到了什麼,呆立原地,同時轉頭向遠方望去雲舞華輕而易舉地砍翻十幾頭餓鬼,自己也不由得怔了一下
大地再次震顫,遠方那身影從雲霧中衝出,身後依然跟著大隊巡城甲馬,不過看數量似乎又少了幾匹,這一次他也望見了雲舞華,忽然加速,竟筆直向她衝來!他這一加速,直奔得如流星地火,傾刻間就將眾甲馬遠遠甩在身後
千丈轉瞬即過,那人已立在雲舞華面前,手中飛旋如風的四尺鐵棍漸漸緩了下來
撲撲撲撲悶響接連響起,在他十丈之內所有餓鬼頭顱紛紛爆裂,搖晃著倒地
雲舞華此時驚愕遠甚於剛見他之時竟是紀若塵!怎麼會?
立於面前的他也有片刻猶豫,這更加證實的雲舞華的判斷他顯然是認識她的斷不會錯了,雖然不知道他怎麼也來到這陰間地府,但這人的確是紀若塵沒錯
就是那個給她釘入極樂針,就是那個對她輕薄,任她如何哀求,也不肯停手的紀若塵……
大地震顫得越來越厲害,巡城甲馬正迅速接近紀若塵毫不理會聲勢浩大的追兵,向雲舞華行來,一邊伸出左手道:「跟我走」
看著那隻伸過來的手,指掌柔韌,堅強有力雲舞華一顆心忽然越跳越快,她手中巨劍微微一顫,突然一劍向紀若塵咽喉削去!
雖然紀若塵身法迅如鬼魅,然而他萬料不到雲舞華會突然動手,措不及防之下驟然立定腳步,巨劍劍尖幾乎是貼著他咽喉肌膚掠過!
紀若塵愕然望著雲舞華,咽喉處慢慢泛起一道黑線雲舞華雙手顫抖,猛一咬牙,巨劍又向他當頭斬下,一邊喝道:「無恥yin徒,我與你誓不兩立!」
紀若塵驚訝之色旋即從臉上隱去,冷笑一聲,一步已繞到了雲舞華身後,輕輕在她後頸拍了一記,又一步重回到她的身前,幾乎與她貼面而立此刻辰光似已變慢,雲舞華巨劍已在外圍,根本無法對紀若塵產生威脅,本是當頭斬落的一劍仍懸在半空,緩緩下落
紀若塵伸指划過她的唇,溫暖而柔軟,與這冰冷、黑暗、潮濕的陰間格格不入
他淡然一笑,身形化作一縷輕煙,瞬息間遠去,沒入遠方的黑霧之中一眾巡城甲馬搖動戰旗,蹄聲震天,呼嘯著追去
撲的一聲,雲舞華斬空了的一劍,這時才沒入地面
眼見紀若塵絕塵而去,雲舞華方才想起自己仍是身處絕地她一咬牙,趁著一眾餓鬼還未圍上來時衝出重圍,向著與紀若塵相反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