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誤解

  耶律彥伸手便握住了慕容雪的手腕,可惜晚了一步,昏暗的光線下,他看見她頸下有一道暗色的痕跡已經暈開。

  他心口狂跳,那種要失去她的巨大恐懼,再次泰山壓頂一般傾壓下來,眼前的夜色郁濃如墨。

  他抱起她,箭步上了台基,喊道:「宣太醫!」

  慕容雪只憑一時剛烈勇猛這麼一划,事後卻有些身子發軟,她一向愛惜生命,從未做過這樣自殘的事情。

  耶律彥飛快將她抱進御書房,燈下一看,這才稍稍鬆口氣,那瓷片不夠鋒利,她也沒怎麼用力,傷口不深,只是劃破了表皮。

  他將她放到榻上,拿了塊帕子按在她頸下傷口上,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心跳幾乎失控。

  看著她蒼白美麗的臉頰,他又氣又怒,氣的是自己被她如此玩弄欺騙之後,居然還是沒出息地被她牽動情愫,聽到那一聲響動便一驚而起。怒的是,她居然為了許澤不惜自殘。

  慕容雪終於千難萬難地見到他,機會難得,也顧不得脖子上的痛,擋開他的手想要起身。

  「別動。」耶律彥按住了她。

  「求皇上恕罪。」她這一動便牽動了脖子上的傷,痛得眉尖一蹙,眼淚都涌了出來。但流淚並不全是因為疼痛,而是心裡憋了許多的委屈和焦慮,此刻尋機釋放了出來。

  這淚光盈盈的模樣讓耶律彥心裡一抽,卻冷冷地道:「原來你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慕容雪點了點頭,兩顆豆大的眼淚從長長的睫毛上掉下來,「皇上怎麼罰我都成,所有事都是我一人謀劃,與其他人無關。」

  她梨花帶雨的樣子楚楚動人,他覺得心裡的恨意好似有被眼淚沖走的痕跡,但一提到其他人,那恨意立刻濃烈起來,是與那許澤無關吧。他冷笑:「你對他可真是情深意重,為了保他,拿性命來威脅朕。」

  「不是。」慕容雪急道,「我說的不光是他,還有丁香、佩蘭和我爹,他們都不知道內情。所有事情都是我自己一個人計劃的。」

  耶律彥冷笑:「朕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被你戲弄欺騙,你以為朕會信你的話麼?」

  想起那些以為她葬身江流的日日夜夜,想起那些為她所受的煎熬痛苦,他恨不得將她的心拿出來看看。而他為她傷心欲絕,肝腸寸斷之時,她正和那許澤一路同行,笑語歡顏。

  他心高氣傲,眼高於頂,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玩弄欺騙,且還是被他放在心尖子上的人,這種怒恨,可想而知。

  慕容雪抬起眼帘,被他的眸光看得打了個寒戰,這般如冰刀霜劍般的眼神,仿佛要將她千刀萬剮,她知道他一定恨死了自己,於是豁出去道:「皇上殺了我解恨便是。」

  耶律彥咬牙道:「那豈不是太便宜你了,朕要慢慢折磨你,以解心頭之恨。」不知不覺間,壓在她脖頸上的手,力道也重了些,她疼得眼皮一抽,低聲道:「皇上你要怎麼折磨我都行,只求放了他們。」

  她越是護著他們,他越是生氣。在她心裡,那些人比他重要百倍。

  她傷他的時候,毫不手軟,對他們,卻豁出命去袒護。

  嫉恨之火,燒得他心口脹痛,他咬牙道:「你的那些同黨,都不會有好下場。」

  慕容雪急了,忙抓住他的胳臂,「他們不知情,一切都是我自己擅作主張,皇上要打要殺都只對著我一個人來。」

  耶律彥心裡怒極:你是算準了我不捨得打,也不捨得殺是麼?

  這時,秦樹帶著太醫孟成玉匆匆進來。

  孟成玉提著藥箱,還未行禮,便被耶律彥急急叫到榻前,「看看傷口可要緊?」他鬆開手,將壓在慕容雪頸下的帕子小心翼翼拿下來。

  孟成玉查看之後,從藥箱裡拿出來止血膏,用銀器挑了抹在慕容雪的傷口上,又給她包紮好,在頸下纏了幾道薄棉紗布。

  「稟皇上,德妃娘娘的傷不礙事,每日換一次藥膏,五六日便結痂好了。」

  「可會留下疤痕?」

  「不會。」

  「嗯,退下吧。」

  秦樹在一旁看著,心道,皇上您這是何苦呢,早見了德妃娘娘,不就好了,非要鬧成這樣才肯見面。如今德妃傷了自己,您又難受擔憂得不行,還怕她脖子上留疤不好看,可真是自己找罪受。

  自從新帝登基,一直都是沉穩嚴肅少年老成的模樣,俊顏玉面,卻不怒而威,今夜這般失控的神色,秦樹倒是第一次見,驚奇之餘,心裡倒覺得很正常,畢竟新帝才二十幾歲,平素的沉穩高深高高在上反而讓人覺得陰冷忌憚。今夜這樣,就像是終於走下了神壇,露出了凡人的喜怒,反而叫人親近了些。

  秦樹和御醫一走,耶律彥便道:「你若是再做出類似今日之事,便永遠也別想見到你爹。」

  慕容雪訥訥道:「皇上若肯見我,我何至於此。我最怕疼了。」

  耶律彥氣道:「倒是朕的不是了。你見朕不過是為了別的男人說情,我為何要見你?」

  慕容雪急道:「並非說情,而是解釋誤會,許澤和我一路同行,根本是偶然,不是預謀。他是我走後許多天才追上我的,皇上若是不信我的話,自去問神威鏢局的沈威,還有路上同行的鏢師。我與他雖然一路同行,卻清清白白,根本沒有任何苟且之事。」

  耶律彥冷哼:「他覬覦皇妃,其罪當誅。」

  慕容雪反問:「那我當初覬覦皇上,是不是也其罪當誅?」

  「你和他自然不同。」

  「不,他和我一樣。」慕容雪迎著耶律彥的目光衝口而出道:「他是這世上的另一個我。」

  「他在靈山寺第一次見到我,就像我在一味酒樓第一眼看見你。你素來不屑一見鍾情,只認為淺薄輕浮,卻不知愛上一個人,或許只要一眼而已。你或許不信,他對我全心全意,沒有半分保留,一如我對你。他為我不計生死,哪怕沒有回應也無怨無悔,心甘情願,正如我對你。」

  慕容雪說到感動處,忍不住潸然淚下:「我從未愛過他,卻心有戚戚,把他當成我的朋友,因為看見他,如同看見我自己。」

  這番話,卻並非讓耶律彥消氣,反而讓他更憤然,他對她再好,在她眼中,也不及許澤。

  她念著許澤的種種好,卻無視他的真心誠意。

  他怒極反笑:「你不忍心傷他,卻忍心傷我。」

  慕容雪道:「我沒有要傷你,只是想讓你認為我死了而已。這樣就不會再來找我。你當你的皇上,我過我的日子,本來我在你身邊也就可有可無,你登基之後,會有無數的美人環繞身邊,根本就不需要我。」

  「你怎知我不需要?」

  「我當然知道。」

  耶律彥出其不意地吻住了她的唇,說是親吻,啃咬更為合適,慕容雪嗚嗚發不出聲來,唇上被他用力啃咬得火辣辣地疼。她伸手使勁地推著他的胸膛想要推開他一些,呼吸空氣,可是卻被他將兩隻手都壓在了頭上。

  他整個人都壓在了她的身上,飽滿的胸部被他壓得生疼。她幾乎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時,他突然放開了她。

  她嬌嫩的唇紅如櫻桃,上面還帶著一抹血。他咽下口中血腥,仿佛這樣便將她的血融進了自己的體中。

  慕容雪氣息微急,胸脯在他身下起伏出美妙旖旎的曲線,他腹下一熱,立刻起身走到書案前,深吸了幾口氣,來平息即刻便想將她占為己有的慾念。

  「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為,求皇上放了他們。皇上要我做什麼都行。」

  「你在朕面前,還有信譽可言麼?」耶律彥冷笑,心上一陣陣抽疼,她在別院對他說過的那些話,答應他的事,原來都是為了逃跑而欺騙麻痹他而已。自己那時歡歡喜喜地憧憬著她為自己生個兒子,想著自此以後和她恩恩愛愛,將她寵到天上。如此種種,都被她踐踏在腳下,拋下他棄如敝屣。

  他一拳擊在書案上。

  慕容雪一陣心虛,咬唇道:「這一次若再食言,便讓我不得……」

  「你再說,朕便立刻將他們都殺了。」耶律彥一回身發現她跪在地上,驟然心裡又是一軟,道,「起來。」

  慕容雪卻不起身,仰著臉問道:「皇上怎麼樣才能放他們?」

  「你有資格和朕講條件麼?起來。」

  「皇上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耶律彥氣極,這世上膽敢和他講條件,威脅他的人,也就是她了。

  「你越是這樣護著他,朕就越是想要他的命。」

  慕容雪又委屈又失望,突然站了起來,冷著一張小臉道:「那好,我也不求你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我絕不獨活。」說著,居然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耶律彥氣得眼前一黑,真是反了。

  門口的秦樹看著德妃娘娘那豆綠色繡金邊葡萄的裙邊在金磚上一閃,人已經下了台基,頓時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