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月老保佑,讓我嫁給我喜歡的人。閱讀我不要嫁給那個老頭子,他腳脖子上不知道有多少紅線,也不差我這一根,月老您說是不是……」
耶律彥有些好笑,負手走到她身後,突然出聲:「月老也是個老頭子,你這般說,可是得罪他了。」
慕容雪嚇了一跳,扭頭瞋了他一眼,轉身要走。
「你爹今日來了。」
慕容雪立刻停住了腳步,激動地問:「他呢?」
「自然是被打發走了。」
慕容麟和蘇州知府相熟,所以求了知府大人來驛站見女兒一面,但是見到的卻是耶律彥。
慕容雪咬著嘴唇瞪了他一眼,也不說話,扭身便走。
「本王終於想到了一個主意。」
「什麼主意?」她只好又停住步子,回身問他。
「等到了京城,你便知道了。」
這種賣關子吊人胃口的語氣真是氣死人了,偏偏還拿他無可奈何,慕容雪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耶律彥正色道:「從明日起,你便病了。」
慕容雪問道:「什麼意思?」
「你單獨一輛馬車,單獨一個房間,以免傳染他人。」
慕容雪心裡一喜,「是不是生病的秀女就不能參選?」
耶律彥有點幸災樂禍地笑了下,「很遺憾,你是淑妃隆重推薦的,皇上也重點交代了,所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慕容雪氣得鼓起了嘴,「那你讓我裝病是什麼意思?」
「先做個鋪墊啊,笨蛋。」耶律彥說完,不等她跳腳追問,轉身走了。
笨蛋?!
慕容雪氣得臉都紅了,自己明明冰雪聰明,多才多藝,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他居然說她笨蛋!
氣歸氣,她還是很聽話地翌日一早就「病」倒了。一大早便昏迷不醒,同屋的幾位秀女連忙讓人通報給昭陽王。
昭陽王一邊吩咐人去請大夫,一邊給慕容雪安排了單獨的馬車,遠離了秀女,以免將病過給別的秀女。
慕容雪有些不解耶律彥的用意,一個人在馬車裡胡思亂想,突然起了一個不好的念頭。他會不會是為了穩住自己,不讓自己再逃跑,所以故弄玄虛讓她裝病,一個人單獨一輛馬車,好牢牢地看住她吧?
馬車停下來休息的時候,耶律彥正在喝水,突然聽見最後頭的一輛馬車裡發出悽慘的一聲「救命」。
一聽是慕容雪的聲音,耶律彥險些被一口水嗆住,立刻疾步上前,挑開了車帘子。
慕容雪好生生地坐在裡面,面紅齒白,眉目如畫。看上去命好好的,完全不需要救。
耶律彥暗自鬆口氣,皺眉問道:「怎麼了?」
慕容雪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以防他拂袖而去,「我有事要找你。」
一看見那熟悉的鬼靈精怪的笑,耶律彥的腦仁開始自發地疼了。他低聲道:「放手。」
「你立個字據,不讓我入選。」慕容雪將早就準備好的一塊布條和一盒唇脂放在他手邊,眼巴巴地看著他,一雙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袖。
耶律彥又急又氣,沉聲道:「快放手。」
「你寫了我就放。」慕容雪像一隻倔強而頑強的小狗,眼中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決。
眾目睽睽之下耶律彥不敢和她拉扯,也不敢弄出動靜讓周圍人發現,更不便長久地待在她馬車前,只好咬牙切齒地用手指沾了唇脂草草寫了幾個字交給她,惡狠狠道:「快放手。」
慕容雪立刻放開他的袖子,笑得花朵一樣燦爛明媚,「謝謝王爺,這樣我就放心了。」
耶律彥氣得咬牙切齒,卻還不能露出半分破綻,他放下帘子,裝模作樣地叫來袁承烈,大聲吩咐道:「去看看附近有沒有大夫,速叫個大夫過來。」
袁承烈心領神會,立刻翻身上馬,裝模作樣地去附近溜達了一圈。
眾位秀女都知道慕容雪病了,此刻聽見叫人去請大夫也只當是她突然又不舒服了,誰也不知道馬車裡剛剛發生了一幕要挾。
耶律彥冷著臉站在馬車旁,氣得心裡起了海嘯,好你個小丫頭,等著吧,看以後我怎麼收拾你,膽敢威脅本王。
過了一會兒,袁承烈回來稟報沒有尋到大夫,耶律彥便吩咐繼續上路。
慕容雪坐在馬車裡,手裡捧著那一塊從襯裙里撕下來的布,高高興興地看著他的字,雖然是用唇脂寫的,卻依舊是那麼好看。有了這個護身符,她終於安安心心地也不再想著逃跑的事了。不過,惹他生了氣,如何讓他消消氣呢?
數日之後,一行人終於到了京城南郊。時近晌午,午飯安排在京郊外的驛站。
慕容雪下了馬車,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父親慕容麟。她激動得差點撲過去,但慕容麟卻遠遠地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上前。
她戀戀不捨地看了父親幾眼,跟著眾人進了驛站。
飯菜很快備齊,慕容雪食不甘味,心裡想著,父親既然在這兒等她,定是有所安排,這裡人多眼雜,自己怎麼才能偷偷溜過去和見他一面呢?
正在焦急,突然袁承烈過來叫她。
慕容雪激動地放下筷子,跟著他到了驛站後頭的馬廄,水井旁站著的人不是她爹,卻是耶律彥。
她心裡怦然一跳,腳下的步子不知不覺慢了下來。雖然這段時日每日裡都能見到他,但隔著許多人,她再也沒有和他說上一句話,只是遠遠一眼。他也是如此,偶爾視線落到她的身上,一晃而過,仿佛是個陌生人。
慕容雪猜他一定是生了她的氣,上次被她威脅著寫了個保證書,他心裡必定是恨得牙根痒痒。
所以,難得有機會單獨相處,她立刻賠著笑臉上前道歉:「王爺,那一日我也是不得已,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看著她光潔美麗的小臉上那歉然、不得已、滿是苦衷的笑容,耶律彥瞬間又勾起了一腔怒氣。
她當他是什麼?言而無信的小人,還是改變命運的跳板?
「你覺得呢?」耶律彥冷若冰霜地反問,從語氣到眼神都露出一副生人勿近,格殺勿論的氣息。
「對不起,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怕你不肯幫我。」
慕容雪露出難得一見的可憐兮兮的楚楚動人模樣,耶律彥視而不見,全然恢復了當初和她相識時的冷漠無情。
「這是你父親轉交的東西。」他將一包東西遞了過來。
「謝謝王爺。」慕容雪打開油紙,只見裡面包著一顆蜜丸,不解地問:「這是?」
「這是你父親送來的啞藥。」
慕容雪吃驚地瞪大眼睛看著耶律彥,「我爹為什麼要給我啞藥?」
當今聖上算不得一位昏君,治理國事制衡朝堂很有一套手腕,但也算不得一位明君,因為太過於沉迷聲色。貴妃喬雪漪便是因為擅長樂器而備受寵愛,而趙真娘幼時貧困,跟隨一位蘇州藝人學過評彈,也是入宮之後被明帝寵幸的一個重要原因。
明帝對聲音樂律的苛求已經到了一種變態的地步,便是隨身侍候的宮女內侍都需要有一把動聽的好嗓子,所以耶律彥思來想去,想了個辦法。上次在蘇州府見到慕容麟,便讓慕容麟配一服藥,毀掉慕容雪的嗓子。
這件事對慕容麟來說,自然是輕而易舉,可是他怎麼捨得讓女兒一輩子不能開口說話,於是便懇請耶律彥多給他一段時間,他要配一服藥劑,既能讓嗓子壞掉,但也不至於徹底壞掉,經過慢慢調養,日後還能恢復。
「皇上對聲音極度苛刻,身邊侍候的宮女太監,都容不得有嗓音難聽之人。你吃了這藥,嗓子便毀了,皇上應該不會留下你。」
說到這兒,耶律彥頓了頓,「本王言出必行,已經給你想了辦法,至於吃不吃這藥,你自己決定。」
慕容雪驚呆了,萬萬沒想到他給自己出的主意竟是毀了自己的嗓子。
「你不是不想進宮麼?死都不怕,命都捨得,怎麼,還捨不得一把嗓子?」見她面露猶豫,耶律彥面露不悅,轉身便走。
「耶律彥。」
耶律彥一震,沒想到她居然敢直呼他的大名,不過破天荒的是他沒有發怒,只是蹙了蹙眉,回頭看看她。
慕容雪眼中含淚,痴痴地看著他,心裡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
這場相識,是緣是劫,辨不清說不明,她多想當下的時光能停住,哪怕是在一個味道不好的馬廄里。
「耶律彥。」她輕輕地念著他的名字,笑容飄飄忽忽的像是雲邊的霞光。「我還沒有叫過你的名字呢,要是我啞了,你會記得我的聲音麼?」她痴然地看著他,嬌軟的聲音仿佛是一縷風。
耶律彥無動於衷,淡淡睨了她一眼,並沒有回答,那漠然的眼神,仿佛她的問題白痴弱智又莫名其妙。
「謝謝你。」慕容雪在笑,眼裡卻含了一大包的眼淚。「你還記得我對你唱的那首歌嗎?」
耶律彥不答,靜默的眼神,波瀾不驚。
慕容雪輕聲問:「我唱歌也很好聽,對不對?」
其實她此刻並不想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她只想多對他說幾句話,讓他記得她的聲音。
耶律彥依舊漠然地沉默著。
眼淚終於沒忍住,滑出了眼眶。有舍才有得,嗓子和一輩子的幸福比起來,到底還是小事。
慕容雪抬起手背,痛痛快快地將眼淚抹掉,對他笑著道:「你還是喜歡我的對不對,所以你替我想辦法,不讓我入選。」
她滿懷期待地看著耶律彥,心裡想著,哪怕他不肯承認,只要露出一點點肯定的眼神,她便覺得這一場暗戀值了。
可惜,他一個字都沒說,連一個肯定的眼神也沒有給,轉身便走了。
慕容雪悵然,卻又毫不意外。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真的是運氣不好,情竇初開第一次心動,卻喜歡上了一個冷漠的男人。可是再想想,又覺得上天對自己也算不薄,在入宮之前遇見他,嘗到了喜歡一個人的滋味,也遇見了一個大救星,不論他如何冷淡,到底還是幫了她。
她從井旁提了一點井水上來,就著井水將那藥丸吞了。井水幽涼,從喉管里一直沁到心口。
「耶律彥,耶律彥……」她低聲地念著這個名字,努力地記住自己念著這個名字時的聲音,如果後半輩子遇不到自己喜歡的人,那麼和他的這些回憶,也足夠用來消磨半生了。
耶律彥站在甬道里,風迎面而來,吹向身後。
許多年未曾有人叫過他的名字,乍然聽到,像是夢裡的囈語。她的聲音很動聽,嬌軟清亮,猶如泠泠泉聲,可惜,人生無十全十美,有得必有失。
他健步走出了甬道。
吃過午飯,一行人繼續上路,不到半個時辰便進了京城,耶律彥徑直帶著宿衛和秀女從永安門進了皇城。
一入皇宮,空氣仿佛都驟然凝重起來,宮牆夾著甬道,靜悄悄的只聽見車馬行進的聲音。
到了承天門,車馬禁行,諸位秀女都下了馬車。
慕容雪雖然沒進過宮,但眼前金絲楠木的建築,腳下的漢白玉甬道,壁上石雕吐水螭首,飛廊下的朱紅宮燈,日光下光影流動的明黃琉璃瓦,無處不在昭示,此處就是大周的皇宮。
內務總管蘇春貴親自帶著內侍宮女來迎接昭陽王一行。
見到耶律彥下了馬車,蘇春貴立刻上前笑吟吟地見禮:「王爺一路辛苦。」
耶律彥點了點頭,問道:「皇上此刻在何處?」
「正在御書房。」
「那本王先去交旨。」說著,便將秀女交給蘇春貴,自己先行去向皇帝復命。
慕容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牽走了。不知何時,他換上了一身蟒袍。陽光漫射,那蟒袍上的金龍如在雲海間猙獰游弋,只是一個背影,便有種氣宇軒昂的迫人威勢。她從未覺得自己和他有身份上的差距,因為初見時他化名葉律,是一名翩翩佳公子,後來即便知曉他是昭陽王,也因為先入為主的印象而沒有懼怕過他。
但是此刻,他穿著蟒袍,頭戴王冠,她才對他的身份有了一種深切的感覺,自己似乎和他真的是不可能的。即便落選,她也和他再無交集,因為他是高高在上的昭陽王,而她,只是一介平民。
她抱著能多看一眼是一眼的想法,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背影,希望將來能多一個回憶的片段。
耶律彥似乎感應到有人在看他,驀然回首,正碰上一道熱烈而略帶悲傷的凝睇。
慕容雪匆匆低頭,不過那一記眼波已經被他映入腦中。她自從出現在他眼前,便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便是逃跑被抓住也是張牙舞爪不肯服輸,這副無精打采黯然神傷的樣子,還真是讓人不大習慣。
蘇春貴領著秀女們入了承天門,將她們安置在出岫宮。
香湯沐浴之後,接著便來了幾個宮裡的女官,給秀女們驗身。脫得精光被人左看右看,慕容雪羞得面紅耳赤,便是和耶律彥同處一室同床共枕,都沒覺得如此尷尬羞窘過。
十二位秀女都是完璧,驗身之後,穿戴整齊,由劉司儀講宮中規矩、面聖禮儀。
休養一日之後,便是皇帝親自挑選秀女的時刻。一早劉司儀送來一模一樣的綠色宮裝,所有秀女皆素麵朝天,連髮髻都梳成一樣,如此這般,才能挑出清水出芙蓉的天生麗質來。
收拾停當之後,十二名秀女皆候在殿外廊廡之上。過了許久,只聽遠處傳來擊掌之聲,漸漸由遠及近,暗示皇帝即將駕臨,劉司儀立刻道:「跪迎聖駕。」
秀女們立刻分別跪在殿門兩側,慕容雪排在左側第一,緊張得心跳都快要停了,從昨夜她的嗓子就一直火燒火燎地疼,清早起來,好似哽了東西似的,說話十分費力。她忐忑地想,嗓子壞掉就可以不被選上嗎?如果皇帝好色到不計較嗓子問題,只看臉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