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女人的命

  陳三寶怒火中燒,孩子不會說謊,到底是誰要把大丫許配給鐵牛的?

  「鐵牛,誰讓你亂說的,媳婦兒能是隨便叫的麼?你家裡有沒有好好教你怎麼說話?」

  「我沒亂說,我沒亂說,我爹我娘我爺我奶都這麼說,剛才姑奶和大爺也都同意了。大丫就是我媳婦兒,以後我也有媳婦兒了。明天咱倆就成親,你得伺候我吃飯,伺候我睡覺,還得給我洗腳,你還得對我爹娘好,你乾的好了我就對你好。你給我買東西了麼媳婦兒,你去縣城都不給我買糖吃麼?」

  「咱倆成親了,你就不能再欺負喜兒了,你今天就趕緊把你綁頭髮的繩給喜兒,要不你給我買糖吃也行,我就不計較了。」

  大丫耳邊聽著趙鐵牛絮叨絮叨的說話,楞的站在那一動沒動,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滿眼的不可置信,小臉瞬間變得慘白。

  她感覺大腦嗡的一聲,好像突然什麼都聽不見了。又好像耳邊都是聲音,只是分不清這聲音來自哪裡。

  還是逃不掉麼?還是掙不脫麼?現在終於輪到她了麼?

  她每天不期望得到太多的愛,她可以每天都幹活,干很多很多的活。她只求自己能夠在家裡有一席之地,不要被爺奶早早地賣掉,連這點小小的願望都不能實現麼?

  她想起了春杏,她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她們都是女娃,都不得長輩的喜愛,她們都是小小年紀會走路了就要幫家裡做活,不同的是她爹陳大寶雖然也不喜歡她,但是從沒打過她和她娘。

  春杏比她大了兩歲,她們兩個經常一起幹活,她經常能看到春杏身上的青青紫紫。那都是她爹打的,她爹怨她投胎到了自家,把他家的男娃擠走了。本來一看到她是女娃就打算溺死的,是春杏的娘,那個總是乾枯瘦小的女人拼死了命攔住了她爹。

  春杏總是笑的溫和,她說她不怪她爹,誰讓她不是男娃呢?只要她每天多多的幹活多多的為她爹他娘分擔家務,她爹總有一天會看到她的好的。

  終於他娘陸續給她生了兩個弟弟,她爹確實不打她了,因為春杏每天都起早貪黑的帶孩子,她兩個弟弟除了吃奶的時候跟著她娘,其餘都是她帶的。當時春杏不僅要做全部家務還要幫忙帶弟弟,她太忙了,漸漸地和她見面的機會也少了。

  可是見面少還是能見面啊。直到前年春杏十五歲了,她的弟弟也分別十一歲和九歲了,已經不再需要她帶了。那天她家裡來了個人牙子,把春杏給帶走了。她娘哭的死去活來的也沒能阻攔住她爹,那個女人實在太瘦小了。

  從此她再也沒見過春杏,她隱隱約約聽她奶說那個人牙子姓錢,是鎮裡有名的黑心牙子,到了他手裡的男孩女孩沒一個有好下場的,女的大部分都被賣到了髒地方,以後一輩子都出不來了,除非死了屍體能出來。

  當天晚上她就嚇得發了高燒,她好怕,她真的好怕,她怕她奶也把她給賣了,她做了好多好多噩夢,每一個夢裡自己都死得很慘。

  她娘後來說她一晚上都在喊著不要賣我不要賣我,然後拍拍她安慰她,告訴她他們不會賣了她的,不會像春杏的爹娘那樣的。

  不是說好了不會賣她麼?她這兩年更加努力的幹活了,她才十三歲,她還未及笄。她不要這麼早嫁人,她不要被賣!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只因為她是個女娃娃?可是她也不想當女娃,她也希望自己是男娃啊。她甚至比金柱狗蛋都能幹,她到底要怎麼樣才行?誰能救救她?

  誰也救不了她!佛祖也救不了她!皇帝也救不了她!他們都是男人,他們不懂女娃的苦。她是女娃,女娃就該死,她把弟弟擠走了,她讓她爹當了絕戶。

  越想越絕望,只見兩行眼淚順著大丫的眼角流了下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突然爆發,一把拽開了鐵牛拉著她的胳膊,快步向院外跑去。

  陳三寶感覺到了大丫濃濃的絕望,趕緊把縴繩系在牛棚上,也馬上攆了出去。

  可是就這麼一會的工夫,大丫竟然跑沒影了,這是去哪了?

  陳老太太等人也趕了出來,看到大丫跑了,罵罵咧咧道:「這個死丫頭,跑什麼跑,女人哪有不嫁人的,自己家親哥哥不比外人要強麼?至於跑麼,讓她跑,有能耐就別回來。慣得臭毛病,長脾氣了還,還知道跑了,誰也不許去追,誰去追我打折誰的腿!」

  陳三寶現在心急如焚,大丫這個傻丫頭可千萬別做傻事啊,這可上哪找啊!正要進院招呼大傢伙趕緊出門找找,就聽到他娘的罵聲。

  陳三寶第一次覺得他娘怎麼可以如此面目可憎,「娘,你就別說了,她是你孫女!她身上流著你的血!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你不也是女人麼?大丫真的沒了你就開心了?我跟你們說,今天大丫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跟你們沒完!」

  說完自己就跑了出去,金柱呆愣了好一會,也反應了過來,跟著跑了出去,「三叔,等等我,我和你一起找大姐。」

  二丫迷糊了一會,站在那竟突然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狗蛋看到姐姐哭,也跟著哇哇哭了起來。

  陳老太太第一次看到兒子如此疾聲厲色,用這麼恨的語氣和她說話,好像她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頓時氣的渾身哆嗦,手顫顫巍巍指著院門口,張了好幾次嘴愣是一句話沒說過來,一口氣沒喘勻,兩眼一翻,竟然撅了過去。

  一時院子裡頓時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陳三寶內心急的不行,現在可是冬天啊,大丫一個丫頭,能去哪呢?他跑到了村子邊的小河裡,又去了他們家的地頭,甚至連山腳下都去了,都沒有找到大丫。

  眼看著天快黑透了,自己還是一個人,這可如何是好?

  不一會他就聽到了陳大富等人拿著火把趕了過來,陳二寶跑的氣喘吁吁的,問他怎麼樣?有沒有找到,陳三寶搖頭表示沒有。

  「這個死丫頭,能跑哪去呢,以前怎麼不知道這麼倔呢,咱爹咱娘也就是應和一下,也沒徹底同意呢,這孩子聽風就是雨的,一生氣還就跑了。」陳二寶就這一陣忙的團團轉,先是趕車去了隔壁村把那個赤腳大夫請了過來,熬好了藥,他娘醒了他又匆匆忙忙出來找大丫。

  本來今天作坊產量提高不少,他還挺開心,怎麼就這麼多糟心的事呢,這個大丫也太不懂事了,都是老三給慣得。

  「二哥,你要不會說話就別說!你願意找就找,不願意找就回家躺著去,我僱人找!」

  「怎麼說話呢,我也沒說啥啊,明明就是麼,這大晚上的折騰的大家還要到處找她,真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啊,還鬧脾氣!」

  陳三寶真想一拳頭狠狠地揍陳二寶一頓,都這個時候了還在計較自己有沒有休息好,他媽的,大丫雖然是個女娃, 但那是人啊!一個大活人要是沒了,他們都不心痛麼?

  他突然感覺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這些人一樣!哪怕他已經這麼努力的融入這個家庭這個社會,原來他仍然是那個混混陳小寶,而不是陳家村的陳三寶。

  他知道不論他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他們的想法,也懶得和他們理論,撇下一眾人匆匆往村里跑去。

  陳明啟已經脫了衣服快要睡了,突然聽到砰砰的拍門聲,聲音非常急促,可見來人有急事。他趕忙穿上衣服走了出來,出門一看竟然是陳三寶,「三寶,這麼晚了上大爺這啥事啊?」

  「大爺,這麼晚了打擾你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有急事,我家大丫剛才和家裡人鬧了矛盾,自己一個人跑了出去,這大晚上的,還是冬天,這麼大冷的天,我真怕出點什麼事。」

  「大爺,我想借一下咱們村裡的銅鑼用一下,我想雇咱村裡的人幫忙找一下,只要出人,我一人十文錢,找不找得到我都給!」

  陳明啟聽了陳三寶急切的語氣,知道事態緊急,也沒問具體緣由,進屋就把村里唯一的銅鑼取了出來。這個銅鑼只有村裡有大事的時候才會用,一般都是用來召集村民用的。要是以前陳明啟絕對不會這麼輕易把鑼拿出來,但現在形勢比人強,陳三寶眼瞅著越來越富裕了,還跟皇商掛了鉤,他哪裡還敢輕視。

  「哐……哐……哐……哐……」一陣緊密又悠長的銅鑼聲在寧靜的陳家村響了起來。

  很多人家聽到了鑼聲,陸陸續續點了燭火,男人們都穿上厚棉衣推門出來,向村裡的曬穀場走去,陳家村人被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