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寶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家的,應該是盧錚把他攙扶回來的吧,亦或是之冬,還是之春。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連政經歷過這樣的心理歷程,也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幫助已經變成了他沉重的負擔。
因為他,將一個原本上進努力的青年生生變成了一個不負責任自甘墮落的混蛋。
陳三寶無法形容自己的情緒,只覺呼吸不暢,心裡像有蟲子在撕咬。他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責備痛恨連政,還是該對連他說一聲道歉,只痛苦的想撞頭。
這一晚,除了陳三寶像個逃兵一樣回了家,二丫盧錚和蘭花都留在了大丫家。
大丫流產,連政撞牆昏迷,兩個孩子嗷嗷待哺,家裡連一個主事的人都沒有,苗蘭花作為唯一的長輩,只能留在那裡主持大局。
小閨女看到娘親沒回來,磨著陳三寶要娘親,陳三寶抱著哄了又哄都不行,最後還是交給了哥哥狗蛋,這才算安靜下來。
待孩子睡著後,陳三寶坐在床邊看著小閨女的睡顏,心緒翻騰。
他心裡很是懼怕明天的到來,因為明天太陽升起後,連政也將醒來,他和大丫的問題也該解決了。
陳三寶覺得,連政的轉變,更多的是一種無奈的反抗。
這是不是意味著其實只要脫離了現在的環境,到一個只有他們一家四口的地方去,兩個人還是能回到過去?畢竟大丫哪怕這樣了也沒說要和離。
這一晚,陳三寶就靠在小閨女的床邊,迷迷糊糊睡了一晚。第二天他派之春去戶部請了一天假,便趕到了大丫家。
陳三寶到地方後直奔大丫的房間,這時的大丫剛醒沒一會,正就著二丫的手喝粥,看到陳三寶突然出現,很是吃了一驚。
陳三寶開門見山:「大丫,連政昨天在院子裡的話你也聽到了,你老實告訴三叔,你以前有沒有仗著我做官和自己嫁妝多,總說讓連政感謝咱們陳家的話?」
大丫被陳三寶問的一陣慌亂,臉色本就蒼白,這一驚之下更白了,眼睛晃了晃,連忙低下頭去,嘴唇蠕動了兩下,竟是一句話都沒說,只雙手握緊了被褥。
旁邊的二丫看她這樣,連忙略帶慌亂的幫著解釋:「三叔,姐姐如何能說這些話……」
就算她一句話不說,陳三寶不傻,也知道答案了。他擺了擺手制止了二丫,也不說任何指責的話,只接著問:
「你也看出來了,連政明顯心裡存了怨,他這是寧願死,也不願意再活在我的陰影下。
三叔問你,你到底什麼打算?是打算和他繼續過下去還是和離?」
大丫愣了愣,一句話沒說,眼淚倒是嘩的一下流下來了。
「三叔,姐姐剛流產,身子正虛著……」
「大丫,你三叔我沒那麼多時間天天過來,你就和我說,你到底什麼意思!」
陳三寶這次沒心疼大丫的眼淚,只態度強硬的要一個答案。
說到底這事連政心裡脆弱是一方面,但大丫估計平時也沒少話里話外的『敲打』連政。落得今天的地步,和她平時不謹慎也有很大的關係。
女人有後台,有資本,本是好事,本可以過的很滋潤。
但如大丫這般,每天拿這些恩情說嘴,挾恩圖報式的處理夫妻關係。總是一副高高在上自己下嫁,對方配不上自己的架勢,但凡一個有自尊的男人都會受不了。
「三叔,不是這樣的,連政一定是嫌棄我沒生兒子,只要我努力給他生下兒子,他一定會回心轉意的……」
「三叔,我不和離,我一定會生兒子的……」
看大丫還執拗於生兒子,陳三寶有一種強烈的無力感。
他知道大丫從小在奶奶和爹重男輕女的思想壓制下長大,造成了如今她對生兒子的強烈執著。
可現在連政明顯不是介意兒子的問題,是介意大丫平時的態度問題,她怎麼就不明白呢。
「大丫,你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是兩個孩子的娘,這麼多年,我總想著你們小的時候吃過不少苦,還是女娃,便多有幫襯,可你怎可糊塗至此?」
「但凡是一個自尊心正常的男人,都聽不得你那些話。何況你不僅想,還對著家裡的下人和孩子說?!
你繼續這樣,就算生了十個八個兒子,連政不想要你,還是不要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大丫,你要想以後還和連政好好過,就收起你那些高高在上的姿態,你不是公主,也不是千金小姐,嫁給連政,你不委屈!
別忘了,我只是你三叔,不是你爹,你爹還在明水呢!」
陳三寶最後幾句話如同一把利劍,狠狠的插在大丫二丫的心上。大丫聞言臉色更白了三分,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震驚加迷茫。
「三叔的意思是,以後都不管我們了麼?」
「你要再如此執迷不悟,便是我管你又如何,過日子的是你自己,我能幫得了你一次,能管你一輩子?!」
畢竟是從小疼大的孩子,看到姐妹兩的表情,陳三寶也於心不忍,但為了點醒她,陳三寶不得不再次撂下狠話。
「大丫二丫,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以後你們擺正自己的位置,別以為自己是什麼人物。仗著手裡有點錢,仗著我是個官就在家裡耀武揚威的。
以後讓我知道你們再這樣,也別來陳府了!」
說完,也不等姐妹讓人的反應,陳三寶奪門而去。
教訓完大丫,陳三寶頂著頭皮又來了李連政的房間。
昨天連政情緒激動之下想要撞牆自盡,雖然被之冬攔了下來,到底還是磕破了頭皮,當時便暈了過去。
好在傷口不深,大夫簡單包紮了一下便好了。這時候連政已經醒了,也一臉慘白的靠在床頭髮呆。
「連政,是非曲直我不多說,西南地處偏遠,氣候炎熱,居住的都是夷族,現在大周恢復了對那裡的統治,正是百廢待興之際,機會很多。
如果你想去,我那裡也有一些朋友,甚至謝乘風家在那裡也有生意,你要想去散心,我幫你。」
男人之間,不需要說太多。
連政這兩年活在大家的壓力下,過得太過壓抑。那他就讓他出去散心,兩個人先分開一段時間,彼此冷靜冷靜,也許會更好。
李連政沒想到陳三寶竟然如此說,原來渙散的目光總算再次聚焦,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他。
「三寶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要想走我隨你意,但你不可和大丫和離,對兩個孩子也必須盡到做爹的責任,在大丫沒生下嫡子前,不可納妾不可生下庶子!」
「如果不行,那我也有的是辦法制住你!別說你現在只是個小秀才,便是舉人進士,我也一樣能將你的功名革除!」
李連政得到答覆,沉默了好一陣,後又抬頭看向陳三寶:
「三寶,謝謝你還願意原諒我,也謝謝你還願意幫助我。」
……
陳三寶沒有和李連政再辯論誰是誰非,得到答覆後便去了城東謝家,拜託謝乘風幫忙安排李連政。
謝乘風剛把兒子送到大昭寺,正無事可做,聽說這件事,忙不迭的點頭答應。
等不及過年,剛恢復過來的李連政便隨著謝家的車隊南下,去了西南。
據說他走的那天只抱了抱兩個孩子,卻一句話也沒對大丫說。
大丫哭的如何死去活來且不說,陳三寶也實在沒有精力再管,因為朝廷發生了一件大事:
早朝時的皇帝陛下突然毫無徵兆的宣布要在全國範圍內清查人口、丈量土地、核定賦稅。
並勒令戶部上下親自督辦此事,楊雲翼統領全局,其他左右僕射、郎中和員外郎全部外放各省督查,同時調動吏部和刑部、兵部一起前往協助。
如核查過程中發現地方官吏藏匿人口、瞞報稅款貪污犯罪的、亦或是擅自增加苛捐雜稅盤剝百姓的。
吏部可直接將之革職,刑部酌情,或就地處決以安民心,或押解京城重新審判。此行必然阻礙重重,又命兵部派若干禁衛軍共同前往以做保護。
為防止三部官員一起欺上瞞下,還另派諫官若干。諫官不能對核查工作做任何指揮,只從旁監督。一旦發現中央派遣官吏和地方官僚合謀,即可秘密上奏中央,直達天聽。
武玄灃話音剛落,朝堂上下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反對聲。其中台諫一個言官反對的聲音最大,武玄灃不解釋不溝通,直接命左右將之架了出去打了一百板子。
隨著「啪啪」板子落下,那言官最開始還嗷嗷叫著『皇上不可、陛下三思』之類的話,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一聲沒有。
待一百下完成,那言官的臀部血淋淋的已經不成樣子,只剩下一口氣吊著了。
這一招殺雞儆猴下來,縱然有人還是不同意,也都閉緊了嘴巴再不敢說一句反對的話。
武玄灃趁機點兵點將,在戶部、吏部和兵部點了一堆名字,分派到各省督辦此事。同時責令各部現在就開始進行人事調動,確保在一周後馬上出發,不可拖延。
再有半個多月就要過年了,皇帝的意思是連年都不讓大家在家過,時間如此緊迫、任務如此繁重,出乎了整個朝堂上下的意料。
一時間,朝上朝下議論紛紛,慌亂不已。
陳三寶自從那天下朝後足有三天沒回家。其他戶部官員只負責一個省的工作,他卻莫名其妙的被分派了整個北地三省和附近的東平省承天省共五省的任務。
大家都一臉羨慕的恭喜陳三寶得皇帝陛下如此器重,只有陳三寶內心內牛滿面:武玄灃,我謝謝你啊,大過年的,你這麼搞事情,真的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