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在旁邊早就看到了端倪,剛才一直豎著耳朵聽,生怕陳三寶一個遷怒再沖她兒子發火,緊張的身子都僵了。
他們這邊的聲音也引來了小趙氏和陳二寶的注意,小趙氏覷了覷陳三寶的臉色,不明白他三叔為啥突然臉就沉下來了。
「老三,金柱說的也沒錯啊,我們這麼白吃白喝的供他們兩個孩子,讓他們稍微回報一下不對麼?」
陳三寶讓陳二寶的話氣的腔子疼,這就是所謂的言傳身教麼?這就是家庭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麼?
「狗蛋,爹問你,你同不同意你哥哥剛才說的話?」
狗蛋怯怯的看了看他爹,兩個手攪在一起,不管陳三寶怎麼問就是低著頭一句話不說。
陳三寶今天教訓了三個家奴,現在又對著兩個孩子沉沉個臉,已經引起了院子裡所有人的關注。
金柱心再大這時候也意識到了他三叔神態的不對勁,眼珠子左轉右轉,看了一圈,實在不知道陳三寶到底怎麼了。
「金柱,你上了這麼長時間的學,三叔問問你,君子的三道是什麼?」
「三叔,這個我們早就學過了,子曰: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
「什麼叫『仁者不憂』?」
「就是說一個人有了一種仁義的大胸懷,他的內心無比仁厚、寬和,所以可以忽略很多細節不計較,可以不糾纏於小的得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真正做到內心安靜、坦然。」
「金柱,你既然能夠記住這句話,那你理解了麼?」
「你糾纏於小的得失,眼睛裡就看到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看到別人怎麼怎麼占了你的便宜,把界限劃的那麼清楚,你覺得你做到了『仁者不憂』了麼?」
「三叔,連孔子都說自己做不到,金柱更不可能做到了,我還是個孩子,現在還不是君子,等長大了就是了。」
金柱已經看出來自己剛才的話惹陳三寶生氣了,但他不想當著這麼多的面服軟,只能硬著頭皮和他三叔對著犟。
「你說你是個孩子,我看你精明的很。你還知道春茗是白吃白喝,他爺爺至少給了家裡錢了,你呢?你不是白吃白喝,你數數自你出生到現在你吃了多少喝了多少?你又給我們吃喝的錢了麼?」
「你是不是要說自己姓陳,你是你爹的兒子,所以你就可以理所當然的享受這一切?」
「金柱,要沒有你爺爺,就沒有你爹你三叔,更沒有你,還能讓你每天晃晃悠悠的去讀書?」
「金柱,你是個男子漢,你每天學的是君子之道都學進狗肚子了?誰讓你像個市井小人一樣,計較那些針頭線腦的?你的眼睛只盯著這麼一畝三分地麼?」
「男子漢大丈夫應該關注的是什麼?三叔送你上學不是讓你學那無知婦人一樣目光短淺搬弄是非的,是讓你去學做人道理的!」
「爺爺病了,你平時連去都不去,現在只是讓你去讀個書竟然還推三阻四,你覺得這是正確的麼?別說君子,不是君子的市井小民都知道百善孝為先,你呢?你做到了麼?」
陳三寶越說越覺得生氣,聲音也越來越大,金柱從來沒見過這樣對他吼的三叔,只覺得害怕極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只是把心裡想的說了出來。他也不是不喜歡爺爺的,可是現在他真的不想進那個屋子,那屋裡真的太臭了。
讓春茗和彬哥去怎麼就錯了?三叔為什麼要對他發這麼大的火?
越想越委屈,金柱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陳老太太本來看兒子教育孩子,還在旁邊沒插話,這陣看到大孫子哭了,一個箭步竄了過來,連忙把金柱抱進懷裡。
「行了,行了,金柱還是個孩子,你那麼大聲嚷嚷什麼。再說了,金柱說的又沒錯,咱們家付出了這麼多,還不能讓他們回報一點啊?羅氏拿著錢的奴婢都不願意伺候,你指望個孩子能幹什麼?別挑刺了。」
「老三,金柱可是你親侄子,你至於為了兩個外人這麼說自己親侄子的麼?你這胳膊肘也太往外拐了吧。」
看到他娘幫腔,陳二寶也馬上加入了護孩大軍。小趙氏看到兒子哭的好不可憐,把手裡的盼兒交給帶弟,走上前去把金柱拉了過來,轉頭便對陳三寶說道:
「就是的,三弟,我兒子說的也沒錯啊,你幹啥罵哭金柱?剛才你問狗蛋,狗蛋也沒說反對啊,你怎麼不說你自己兒子啊?」
陳三寶聽到他二嫂的話,簡直氣的要吐血,他他媽的幫他們教育孩子,竟然還如此不落好!
「二哥二嫂,當初咱家在陳家村的時候,我賣柿子餅兜里一共就十幾兩銀子,買了一頭牛後,剩下那點錢我一點沒猶豫就領著金柱去了鎮上的學堂了。」
「當初連狗蛋都沒去,金柱闖禍讓夫子攆了出來,是我花了大價錢給夫子買的禮物又給夫子道歉才讓他重回學堂的!我做了這麼多,你們都聾了還是瞎了還是忘了?」
「我說他是害他麼?我讓他上學堂念書是讓他學那些老娘們似的斤斤計較的?」
「你們自己成天嘰嘰歪歪那點事,也要把孩子養成那樣?二哥,自從咱爹生病了,你自己伺候了幾次?你就這麼給兒子打樣子,你指望你老了金柱怎麼孝敬你?」
「我幫你管兒子,你不來感謝我,反而來說我袒護狗蛋!你們要是能管好,以後我多一句都不說!」
陳老太太、老二寶、小趙氏乃至院子裡所有人都傻眼了,每一個人都沒想到陳三寶能發這麼大的火。他們也從來沒見過陳三寶在家人面前說這麼多話,撂過這樣的狠話。
一直以來陳三寶只有和陳大富槓的最厲害,那時候經常一句話能把陳大富懟的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對待家裡其他人他從來都是一臉笑意,哪怕有時候對誰不滿意也從不說一句重話。
金柱這個時候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長個大嘴,已經完全忘了哭泣。三叔到底怎麼了?難道他真的說錯了麼?
「老三,你別生氣,二哥二嫂不會說話,哎,都是讓金柱給哭的。你看看,你是童生,二哥就將將會認幾個字,哪會教育孩子啊,別生氣別生氣,二哥錯了。」
「金柱,你個癟犢子,以後能不能學著點?別像個娘們似的斤斤計較的,春茗和彬哥兒都是自家人,以後你別想著那些小心思,那都是你的兄弟,你要多維護他們知道麼?」
還是陳二寶激靈,看到陳三寶真的動怒了,態度馬上軟了下來,甚至一巴掌拍在金柱的頭上,押著金柱給陳三寶認錯。
「三叔,金柱錯了,金柱不該不孝順爺爺,不該那麼計較得失,三叔你別生氣,金柱再也不敢了,一會我就過去給爺爺講故事。」
金柱不傻,反而很機靈,不用他爹說,他也馬上反應過來了,也不哭了,也不叫了,腰馬上軟了下來,朝著陳三寶低頭求饒。
陳三寶讓這父子兩氣的腦袋嗡嗡疼,他突然感覺心有點累。自己掏心掏肺的對著他們,可是他們竟然還來質疑他的用心。
「狗蛋,你明天去學堂,就和夫子告別吧。穆夫子回來了,爹訂的桌椅應該也好了,明天爹把桌椅搬過去,你以後就回莊子上和穆夫子學吧。」
「大嫂,你要是讓彬哥在京城就還在現在的書院讀書,要是想去穆夫子那就和狗蛋一起回鄉下,你和大哥商量商量吧。」
郭氏被點名,愣愣的也沒說出來話。陳三寶也沒指望她們能說啥。
「金柱,人有遠近親疏之分,所以你去計較也沒錯。甚至人不能太理想主義,現實一些也是十分應該的。但男子漢當立四方,要目光長遠,要心胸寬廣。」
「還有,誰都會有生病老去的一天,現在你嫌棄爺爺臭,誰知道你老的不能動的時候你的孫兒會不會嫌棄你呢?如果換成你躺在那裡口不能言手不能動,你心裡會舒服麼?」
陳三寶本來不想再搭理陳二寶,甚至不想再管金柱,但念及他畢竟是個孩子,自己還是賤賤的叭叭給他講起了道理。
「金柱,三叔這些話就說一遍,你以後表現什麼樣也會決定你走什麼樣的路。正如你奶奶說的,你馬上十歲了,不小了,最起碼的道理要懂。」
「二哥,金柱要不要回山莊和穆夫子讀書你和二嫂商量商量吧。」
說完這些,陳三寶也沒管別的,拉起狗蛋的手就進了陳大富的屋子。
陳三寶深深的反思了一下自己,自從他們逃荒到京城以後,為了生計,他每天忙進忙出的,不是忙活著和謝乘風合作開店鋪,就是研究製作琉璃,真的好久沒有靜下心來好好關心關心幾個孩子了。
竟然忽視了金柱的改變和狗蛋的沒變。
金柱的市儈多少是有跡可循的,家庭的耳濡目染,小趙氏和陳二寶的言傳身教,歹竹出好筍才是難。
而狗蛋經歷了這麼多,又長了一歲,竟然還是以前那副膽小怕事的樣子,這就很不應該了。
春茗比他大一歲,可是人家落落大方的,把狗蛋給對比的黯然失色。
剛才自己只是問了他一句話,這孩子頭低的像個鵪鶉似的,全無一點男子漢氣概。他陳三寶這樣的人怎麼能有這麼窩囊的兒子,一點陽剛之氣沒有?!
決定了,明天領著他爹看完病就僱車把桌椅送回莊子去,他要儘快把狗蛋送到鄉下莊子,在莊子那種環境下也許對他能有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