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屋子裡又響起了陳李氏斷斷續續的呻吟聲，陳大寶坐立難安，直接站在窗戶外面聽著裡面的動靜。
「你們這是從哪來的啊？這孩子的胎位不正啊，這婦人這也太瘦了，這能生下來麼？歲數也不小了吧，這麼大歲數懷著孕還來回顛簸能胎位正才怪呢。」只聽產婆的大嗓子從屋子裡傳了出來。
「你別歇著啊，這羊水都破了，你不使勁孩子更生不出來啊。」
「大兒媳婦兒，你使勁啊，你還沒生兒子呢，你得努力生兒子啊，老大正在外面等著你呢。」陳老太太也急的直喊。
「快，這產婦沒力氣了，這才剛開始就這樣， 這可不行，有沒有人參？有人參給吊吊氣啊，沒有趕緊去買啊。」
陳三寶一聽一個箭步竄了出去，他是多麼有先見之明，當初就怕遇到這種事，當初買藥材的時候特意買了一段人參須。雖然不是完整的一支，那也花了他八十多兩銀子呢。
陳三寶趕緊到馬車上把下面放藥材的小匣子抽了出來，取出來那段用綢緞包著的人參須，回到院裡遞給了產婆的女兒。
陳大寶不知道他們家車裡竟然還有人參，看到陳三寶拿出來，那眼淚又嘩嘩的流了下來。站在窗戶外面衝著裡面喊道：
「媳婦兒，你挺住啊，你一定要挺住啊， 你吃點人參，再使使勁，一定要把兒子生出來啊。」
可能是含了人參的原因，不一會屋裡又傳來了陳李氏一聲高過一聲的呻吟聲。那產婆一看她恢復了力氣，開始指揮著她呼氣吸氣。
「這胎位不正啊，孩子好像卡住了，生不出來。」產婆指揮了半天，肚子裡的孩子還是半點要出來的意思沒有。
陳老太太急的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那可怎麼辦啊？」
「我試著把孩子推一推吧，不過這樣很危險，你們是要保大還是保小？」
陳三寶在外面聽著產婆的話，覺得這狗血橋段竟然發生在他身邊，以他大哥的德行那還用選麼？
「保小，保小，要小的。」
還沒等陳大寶回答，倒是陳老太太急哄哄的做了決定。她這句話還沒說完，只聽陳李氏的呻吟聲更大了，甚至呻吟聲里夾雜了嗚嗚咽咽的哭聲。
陳三寶只是個小叔子，實在不能替人家做任何決定，但是聽著裡面大嫂的哭聲，只剩下滿滿的同情。
只見陳大寶聽了這話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直接原地轉上圈了。陳三寶看出來他滿臉的為難，對他大哥很是鄙視。
他大嫂再沒生兒子也給他生了大丫二丫，跟他夫妻十幾載，為了兒子啥都不顧了？
「嬸子，非要選麼？能不能兩個都要？」陳大寶聽著裡面媳婦兒的呻吟聲，兩難的抉擇讓他額頭鼻尖都是汗。
「你家媳婦兒都瘦成這樣了，還想兩個都要，那得看命啊！」
「保小，我保小，兒子！我要兒子！」
「不不不，保大，保大！要桂芹！」
「兒子，我的兒子！我的兒子！」陳大寶面對這樣艱難的抉擇，大腦空白一片，已經語無倫次了。
「娘啊，娘，我疼啊！我要疼死了……」陳李氏在裡面聽到自家男人這絕情的話，頓時心生絕望，只覺疼痛如潮水般要淹沒了她。她突然一點力氣都沒了，只想就這樣去了算了。
「這婦人你怎麼啦？怎麼不使勁了？哎呀，你可別泄氣啊！你再使使勁，我給你推推，命大了你們倆都能活！」產婆的嚷嚷聲讓陳大寶又是一顫。
「大嬸，我要保大，保大。兒子我不要了，桂芹，你挺住啊，我不要兒子了，你挺住。」
陳大寶站在窗口聽到自家媳婦兒的嗚咽聲，只覺心痛如絞，再也壓抑不住，急吼吼的衝著窗戶喊出這麼一句。
「桂芹，你挺住啊，咱倆以後還能再生，我不要兒子了，你忍住，大嬸，我們保大，要大人。」
說著說著陳大寶甚至蹲在了地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這麼個大男人靠在角落裡，肩膀縮成一團，看起來好不悽慘。
陳三寶看到他大哥這樣，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這個男人現在一定非常痛苦，盼望了這麼久的兒子和陪伴了這麼多年的妻子，這樣的選擇對他來說太難了。
不過好在最後他選了妻子，這讓陳三寶一改以往對他的鄙視。
「那就保大，那我開始使勁了，你要難受你就說啊。」產婆看陳老太太也沒反對，得到了準確的答覆，又開始在裡面忙活起來。
陳三寶在外面聽著裡面的聲音，只慶幸自己是個男人，他大嫂那麼文靜溫柔一人怎麼能發出這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而且這一盆盆的血水是怎麼回事？太嚇人了。
陳三寶作為一個小叔子真的不該聽大嫂生孩子，非常想出去透透氣。奈何他大哥神情恍惚，他還得在旁邊看著。
陳三寶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終於聽到了嬰孩的一聲嚎哭。
陳大寶猛地一下站了起來，趴在窗戶那往裡瞅，「媳婦兒，你怎麼樣了？娘，娘，是不是兒子？帶把麼？」
「生了，生了，哎呀，大寶，大寶，真是個男娃， 你有後啦，你有後啦，哎呀，老大媳婦兒，你快看看，你生了個男娃。」陳三寶好久沒聽到他娘這麼高亢的聲音了，果然孫子給了她無限的力量。
「我有兒子了？真的是兒子？哈哈哈哈，太好啦，我終於有兒子了，我不是絕戶了，三弟，大哥終於不是絕戶了，哈哈哈哈。」
陳大寶一聽他娘說是個男孩，一掃之前的頹唐，眼睛都瞪得老大，一蹦三尺高。陳三寶感覺要是沒有地球引力拉著，他大哥蹦上月球不是問題。
「恭喜大哥，恭喜大哥喜得麟兒，太好了。」陳三寶真心替他大哥開心，要是這胎還是個女娃， 他估計他大哥能瘋。
「桂芹，桂芹，你怎麼樣了？娘？桂芹怎麼樣了？怎麼沒聽到她的聲音？」
「沒事，你媳婦兒太累了，睡著了，好著呢。」陳老太太看了眼大兒媳婦兒，發現她雙目緊閉，應該是累暈過去了。趕緊拿布把孩子包好，抱出去給陳大寶看。
陳大寶看到包在襁褓里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掀開布單，看到孩子兩腿中間的小蘑菇，笑的合不攏嘴。
「兒子，我的兒子，你剛才可真是嚇死你爹我了，你可算來了，爹還給你求平安福啊，哈哈，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
陳大寶抱著夢寐以求的兒子，像是抱著珍寶，激動的雙手顫抖，眼眶發紅。
陳三寶看了一眼這孩子，覺得簡直丑可以，又瘦又小，紅乎乎的一點也不可愛，還不如他家撿來的盼兒呢。
正當陳氏母子一掃沉鬱，圍著孩子開心的討論時，突然聽到產婆一聲哀嚎，「不好了，產婦大出血，快，快，那個小婦人你快去拿點熱水來。」
只見進去之後一直沒出來的苗蘭花手裡端著一盆血水就往外跑，陳老太太一看把孩子扔給陳大寶又掀帘子進去了。
陳大寶嘴角的笑還沒放下來，又聽到產婆這麼一說，心臟猛的一縮，立時搖晃起來。
陳三寶哪知道會有這樣的事啊，趕緊扶住他大哥，把他放在一邊休息，自己把孩子接了過來。
之後只見陳老太太和苗蘭花一會一盆的血水往外端，一會的工夫那產婆踉踉蹌蹌的跑了出來，「快，快送出去吧，找大夫，我這實在是沒法子了，這麼流下去這命都要流沒了。」
陳大寶一個趔趄站起來，推開屋門沖了進去。只見陳李氏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身下的被褥已經被染紅了。
「桂芹，媳婦兒，你咋了？你醒醒啊，咱倆有兒子了，你快醒醒啊，你別怕，我帶你去看大夫，桂芹，你挺住，我馬上帶你看大夫去。」
說著陳大寶打橫就要抱起陳李氏，陳李氏被搖晃的微微睜開了眼睛，「是兒子麼？」
「是兒子，桂芹，你生兒子了，咱倆有後了，你別怕，我帶你去醫館，你一定會沒事的。」陳大寶涕泣橫流，感覺這輩子的眼淚都在這一天流盡了。
「兒子，我終於生兒子了，咳咳……」
「大寶，我生兒子了，我對得起你了，對得起你們陳家了……」說著又闔上了眼睛，昏迷了過去。
看著自家媳婦兒交代遺言一樣，陳大寶嚇得瑕眥欲裂，抱著陳李氏就往外沖。陳三寶把孩子交給苗蘭花，問了產婆最近的醫館牽起馬車就要走。
「哎，哎，別走啊，還沒給錢呢，我家這一床被褥都廢了。」
陳三寶本來急的要死，看這產婆還拽著他要錢，急忙從兜里掏出來五兩銀子，撇在產婆的懷裡，一甩馬鞭，匆忙趕了出去，連老娘和媳婦兒也沒顧上。
到了醫館，這家的郎中倒是沒拒收，陳大寶匆忙把陳李氏放在塌上，這郎中翻了翻陳李氏的眼皮，又把一下脈，嘆息了一聲，「白費了，來晚了，現在華佗轉世也救不活了，抬出去吧。」
「大夫，求求你，你救救我媳婦兒，我求求你了，我給你銀子，我給你磕頭，你救救我媳婦兒吧……我求求你了……」陳大寶直接跪在了地上，對著那郎中哐哐哐的磕起了頭。
「你給我磕頭也沒用，不是我不救，你看你媳婦兒，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除非大羅神仙來了，快走吧，安排安排後事。」
陳大寶一屁股歪在地上，滿目絕望，下一刻又連滾帶爬的撲向塌上的陳李氏，「媳婦兒，媳婦兒你醒醒啊，你能活，嗚嗚…你和大夫說，你能活的，嗚嗚……你快和他說，讓他救救你……」
陳三寶站在旁邊實在看不下去了，拉起了他大哥，「大哥，走吧，走吧。」
走去哪裡？他們的家遠在承天省，而他們現在在東平省的代縣，又能去哪裡呢？
陳大寶抱起陳李氏踉踉蹌蹌的向馬車走去，陳三寶沒跟著上去 ，只是牽著馬車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晃悠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馬車上響起了陳大寶嘶聲裂肺的哭嚎聲，陳三寶聽著心裡難受極了，眼淚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他知道，他那安靜勤勞又自卑懦弱的嫂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