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告別夫子

  很多人看到陳三寶家的五頭牲口都很是羨慕,紛紛上前搭話,詢問如果孩子老人累了能否借坐一下。對於這種要求,不用陳三寶做決定,陳大富就滿口答應下來。陳三寶早就預見了會有這種情況發生,當初多買的那匹馬便是給村里老弱病殘預留出來的。

  看著日頭已經高高的升了起來,曬穀場的人已經越來越多,陳明啟站在台上看著滿目悽惶的族人們,最後一次敲響了銅鑼。

  「哐~~~哐~~~哐~~~」

  「父老鄉親們,今天咱們做了個艱難的決定,那就是要離開我們的家了 。陳家村是咱們的根,是咱們的出生地也會是埋骨地。這次的離開不代表咱們以後就不回來了,咱們一定會回來的。我們離開只是為了活下去,等熬過了這場旱情,局勢平定下來,咱們就第一時間回來。回來接著種地,回來接著上山砍柴,明年咱們還在這裡曬穀打穀,永安村再放肆,咱們還一起打回去。」

  「父老鄉親們,接下來的日子和以前相比一定是天差地別,這一路上我們一定會遇到很多困難,甚至可能會面臨死亡的威脅。前路漫漫,等待我們的是什麼誰也沒法說,但只要咱們陳氏的族人們在一起,就誰也欺負不了咱們。」

  「所以,作為陳氏的族長,我希望這一路咱們能以大局為重,哪怕有仇怨哪怕有不滿哪怕有情緒,咱們都要忍讓克制。我們出門是為了活命的,不是為了生氣爭吵的。外面現在流民很多,如果我們內部都不團結,那咱們可能連明水都走不出去就被打散了。」

  「鄉親們,昨天陳三寶轉達了縣裡師爺大人的話,認為現在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京城,一條是江北。去京城咱們就需要向左走,大約一個多月能到。去江北咱們就要南下,大約要走兩個多月。昨天我和幾個族老商量了一下,大家一致同意去京城,所以咱們這次往左邊走。」 ❄

  「我希望今天咱們出發的時候多少人,回來還是多少人,咱們要一個都不能少,都全須全尾的回來給祖宗們磕頭。」

  陳三寶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族長他們已經決定好走哪條路線,太好了,既然大家一致決定去京城,他就無須面臨艱難的選擇了。

  族長慷慨激昂的動員結束後,就帶著所有要走的族人去了陳氏祠堂。把祖宗的牌位重新擦拭了一番,又擺上了新鮮的貢品,最後所有的男丁都磕了頭,陳明啟聲音悲愴的跪在地上對著牌位祈求:

  「陳氏的列祖列宗們,不肖子孫明啟在此。天下大旱,流民四起,繼續留守咱們陳氏危矣,今天明啟要帶著陳家上下三百多口遠走京城尋找生路,還望列祖列宗們在天之靈保佑,保佑我們一路平安,保佑留在村裡的族人能夠活下去,待災情過去子孫們定會回來給你們上香擺供。」

  把祠堂的大門關上,陳明啟帶頭走在了最前頭,陳家村的逃荒之路開始了。

  整個隊伍從陳家村出來的時候,很多人都哭了。陳三寶聽到他爹壓抑的嗚咽聲,看到他娘 決堤似的眼淚,看到陳明啟那發紅的眼眶,看到幾個年邁的老人哆嗦的嘴角,看到這些,陳三寶的心裡難受極了。

  很多選擇留守的族人站在道的兩邊目送他們離去,很多老人抱頭痛哭,做最後的告別,經此一別也許再也不見。

  留守的族人們為了送行走了很遠才慢慢停了下來,狗蛋看著這樣的場景,緊緊的拽著陳三寶的衣袖,「爹,咱們以後不回來了麼?」

  「當然會回來啊,我們一定會回來的,狗蛋別怕,不論什麼情況爹都會保護你的。」

  「狗蛋不用爹保護,狗蛋會乖乖聽話,快快長大,然後來保護爹和娘。」狗蛋一臉鄭重的承諾。

  陳三寶慈愛的摸了摸狗蛋的頭,心疼他的懂事,心裡默念道:狗蛋,爹一定會保護你的,你不用快快長大,就無憂無慮的慢慢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吧。

  這次參與逃荒的一共有五十六家,連老帶少加起來共三百七十八人,而其中成年壯勞力不到一半,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算上陳三寶家的五頭牲口,這三百多人一共才十二頭牲口,好在大部分人家雖然沒有牛馬,但至少還有推車。

  整個隊伍里,族長一家走在最前頭,他們家有一輛牛車。車上裝滿了糧食和雜物,只有孩子坐著,其他人包括陳明啟在內都是走著的。

  稍後的是兩個族老,其中一個竟然是陳長海一家,陳三寶沒想到陳長海這個老頑固竟然也出來了。據他所知,村里沒跟著走的大部分都是家裡有老人或者孩子的,老人實在不適合長途跋涉,寧可老死田園也不願意背井離鄉,長輩不走小輩哪怕想走也只能留下。

  陳三寶家在隊伍的中間靠前的位置,隊伍的最後是另外兩個族老家。

  到了平陽,陳三寶讓大部隊先走,他先去了一趟秀山書院。果然穆夫子根本沒收拾行李,他並不打算和他們一起走。

  「謝謝三寶還惦記著為師,我年紀大了,這些年除了教書就是科舉,實在沒有那個體力一起逃荒了。真到彈盡糧絕一滴水都沒有那天,為師也認命了。為師畢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不論是誰來了都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三寶,我聽宗禹說他們村也是這幾天就要走,要是碰巧也許你們還能在路上碰到呢,他前幾天也來勸我一起走呢。」

  「為師這輩子能得你們兩個好學生也算不虛此生了,快走吧,別跟不上,為師就在平陽等你們回來。」

  「夫子……」陳三寶聲音嗚咽,感覺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夫子,三寶何其有幸能遇到你,您教我讀書,讓我進步。夫子,您千萬保重,三寶就此拜別了,等三寶回來再來給夫子您磕頭。」

  天地君親師,穆夫子雖然只教了他幾個月,但這段時間卻讓陳三寶感受到了穆夫子濃濃的愛與關懷,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對小輩的關心和殷殷期盼,陳三寶鄭重的跪在地上給坐在上首的穆夫子磕了三個響頭。

  從穆夫子家出來,陳三寶再也壓抑不住,淚水決堤而下。這到底是個什麼世道啊?這個吃人的時代到底要折磨他們到什麼時候?他為什麼要經歷這樣的生離死別?他還能再回來麼?他還能遇到這麼可親可敬的夫子麼?

  回想起過去穆夫子因為他不好好念書打他手板,穆夫子領著大家一起去明水去府城趕考的日子,穆夫子和宗禹在滷煮店裡勸他入學,這一幕幕湧上心頭,陳三寶覺得那大概是他這輩子再也回不去的快樂時光了。

  抬頭看著湛藍湛藍的天空,太陽還那樣炙熱,沒有一絲綠色的北麓山脈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死氣沉沉的矗立在遠處。陳三寶用手擋著耀眼的光,只覺陣陣絕望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