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 95 章

  第二天早上陶曉東一起來,照例先去弟弟房間看看,一開門人沒在。陶曉東去洗手間,順便洗漱。

  水龍頭開著聽不見人說話,關了水聽見湯索言在叫他。

  陶曉東趕緊「哎」了聲:「洗頭呢,就來。」

  「一會兒我給你洗,」湯索言說,「回來。」

  陶曉東頭髮已經沾濕了,回是回不去了,只能安撫著說:「馬上馬上。」

  頭髮洗完吹乾,清清爽爽回了臥室,湯索言沒睜眼,轉了個身背對著他。

  陶曉東還穿著睡衣,撲上去搭在人身上,臉湊過去看,笑嘻嘻的:「幹啥啊?不高興了?」

  湯索言不睜眼也不說話,顯然是有情緒了。

  陶曉東往人臉上親,挺響的「ber」一聲。

  湯索言皺著眉,說:「我沒想起呢。」

  「那你睡你的,」陶曉東哄著說,「反正不上班,睡吧睡吧。」

  湯索言臉上還是沒放晴:「你都起來了。」

  「我就洗個漱,我不起,這不回來了麼。」陶曉東是這個家裡最沒脾氣的,對倆弟弟是給他們自由,對湯醫生那就是純慣著,自己家醫生說什麼是什麼,想要星星不給月亮。

  湯醫生這起床氣從前就有點,早上起來不愛說話,這些年讓陶曉東慣得越發嚴重了。

  陶曉東直接從湯索言身上翻過去,在湯索言面對著的那邊躺好了鑽進被窩裡,摟著人家湯大夫,小聲說話哄著。

  湯索言抬手摸摸他頭髮:「說了一會兒我洗。」

  「你手昨天不壞個口嗎?怕你疼。」陶曉東又親親湯索言,稀罕得不行。

  他這一口一口的「ber」,湯索言說:「等會兒起來小南又得笑話你。」

  「他沒在家,」陶曉東說,「不知道一早上幹啥去了。」

  湯索言問:「有課?」

  「周六不應該啊,」陶曉東想想說,「去醫院了吧。」

  凡果和遲騁這兩天都有事,遲騁昨天從回來一直忙到半夜,沒回學校,在外面住的。

  郭一鳴一早上打電話給他,倆人在辦公室泡了一上午。

  哥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遲騁正跟郭一鳴研究著寫一個程序。

  「生日快樂啊我苦哥,」曉東在電話里說,「又長大一歲。」

  遲騁笑了下,說:「忘了,一早起來就來幹活了。」

  電話里聽見湯索言在旁邊也說了個「生日快樂」,遲騁說:「謝湯哥。」

  哥倆昨天剛見完面,在電話里簡單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遲騁太忙了。

  微信今天一直靜悄悄的,從昨天那通電話之後陶淮南就沒再給遲騁發過什麼。

  遲騁把手機放在一邊,接著跟郭一鳴說話。

  凡果今天沒跟他倆一塊兒來,嫌辦公樓太冷,在宿舍床上支著小桌捂著被。

  遲騁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所以這麼多年了學校里也沒人知道他哪天生日。倒是石凱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忙不忙,要不要一塊兒吃個飯。

  遲騁說沒空,不吃了。

  石凱說:「那我給你訂個蛋糕。」

  「別訂,不吃。」遲騁說。

  他和石凱都在北京,偶爾會見個面,以前他倆離得不算遠,後來石凱畢業工作了離得遠了,就見得少了。

  他倆從初中認識到現在了,高中又坐了兩年同桌,關係自然不一般。石凱說:「那等你有空再說吧,我過去找你。」

  遲騁說「行」:「玩你的吧,周末了。」

  對現在的遲騁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周不周末了,不忙的時候天天都周末,忙起來就沒黑夜沒白天。從辦公室出來下午四點多,倆人都感覺肩膀脖子有點僵。

  「吃什麼啊?」郭一鳴問。

  「隨便。」遲騁說。

  遲騁邊走路邊捏了捏脖子,凡果的電話正好這時打了過來。

  「郭哥你倆咋還不回來?今天回來嗎?」他在電話里問。

  「正準備回,怎麼了?」

  凡果:「什麼時候回啊!」

  「往回走呢,你有事兒?」郭一鳴問他。

  「有事情找遲哥!」凡果鬧吵吵地說著,「等下讓遲哥上我寢室一下!」

  郭一鳴看了眼遲騁,說:「知道了。」

  「讓你找他。」郭一鳴掛了電話,跟遲騁說。

  「他能有什麼事兒,」遲騁不當回事,「不去。」

  北方的冬天總擺脫不了那股乾燥的凜冽,乾枯的樹枝上掛著薄薄一層雪,顯得又寒涼又蕭瑟。

  遲騁沒去找凡果,他要真有什么正經事就自己過來了,遲騁直接回了宿舍。

  室友周末去找女朋友了,宿舍里空了一天,這會兒一進來有點冷。

  「冬天太煩了。」郭一鳴邊開了燈邊往洗手間去。

  遲騁沒脫外套,直接坐在椅子上,他拿了充電器給手機充電。門被敲響,遲騁滑了下椅子開了門,又滑了回來。

  然而該響起來的吵吵嚷嚷聲並沒有響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小心翼翼的詢問——

  「是小哥嗎?」

  遲騁手上動作一僵,猛一回頭。

  陶淮南穿著毛衣,手上握著盲杖,有點不太敢進。走廊另一邊的凡果笑著說:「你進啊,沒敲錯!」

  陶淮南於是往前邁了一步,又問了次:「小哥?」

  遲騁充電器還沒插好,直接站了起來,椅子被帶得往後滑了一截。

  「你怎麼過來的?」遲騁眉頭擰了個死結出來,盯著陶淮南,「哥帶你來的?」

  中午遲騁還跟哥通了電話,電話里聽著是在家,這個時間陶淮南站在這兒,怎麼想也不該是哥帶他來的。

  「我自己來的,」陶淮南抿抿唇,眼睛朝著遲騁臉的方向,小聲說,「我想見你。」

  遲騁好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太驚訝了。他往前扯了陶淮南一把,把門關上了。

  門合上的聲音有點重,陶淮南下意識縮了下肩膀,聽見遲騁問他:「你怎麼來的?」

  陶淮南老老實實回答:「高鐵。」

  「你自己?」遲騁聲音明顯已經開始壓著火,「坐高鐵?」

  他聲音里一壓著火陶淮南就有點不敢說話了,可又覺得親切。今年重新見面開始陶淮南還沒聽遲騁用這聲音說過話,要不就是冷淡,要不就是嘲諷。像這樣很直接地話音裡帶著怒氣,這還是第一次。

  「你是不是瘋了?」遲騁簡直覺得不可思議,看著陶淮南,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你腦子都想什麼,陶淮南?」

  「怎麼了這是?」郭一鳴聽見他發火,從洗手間出來,「誰來了?」

  話音一落,看見宿舍里站著的兩個人,也很吃驚:「淮南?」

  陶淮南叫了聲「郭哥」,問了好。

  「我天,你怎麼來的啊?」郭一鳴走過來站在他倆旁邊,「什麼時候過來的?吃飯了沒?」

  陶淮南答著:「中午到的,在果兒那吃了餅乾。」

  「中午就到了你怎麼不說啊?」郭一鳴把遲騁椅子託過來,讓他坐。

  「我反正也沒什麼事兒,我等你們回來就行。」

  郭一鳴腦子夠用,跟陶淮南招呼了幾句後就開門出去了,說跟凡果出去吃飯,讓他倆聊。

  門合上了宿舍里就只剩下了他們倆,遲騁一直不說話,但是能聽見他重重的呼吸。他生氣了。

  陶淮南雖然害怕他生氣,可聽著他的憤怒,心裡卻很踏實。這種踏實特別舒服,像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見到了最熟悉的人。

  「小哥,」陶淮南試探地伸手去碰碰遲騁的胳膊。

  遲騁抽開胳膊的動作有點急,他氣得都不想說話。

  「生日快樂,」陶淮南竟然還笑了,頂著遲騁的怒意還能笑出來,「我太想見你了。」

  「哥知道你來?他也同意?」遲騁難以置信地問。

  「他才知道,我到了之後告訴他了。」陶淮南聲音弱弱的,還是不敢跟遲騁硬著頂嘴,「我出門的時候他們還沒醒。」

  來之前腦子其實是空的,什麼都沒想,就一個念頭,想見遲騁。

  如果不是還有點理智,昨天半夜陶淮南就出門了。可半夜出門對一個盲人來說還是太危險了,真出了什麼事只會給所有人帶來更多麻煩。陶淮南一遍一遍地聽那條錄音,直到五點。

  「你別生氣,小哥。」陶淮南又去碰他的胳膊,這次甚至直接碰了他的手,「我想明白了好多事,我想跟你說說。」

  「你沒有電話?」遲騁再次把手抽開。

  「我怕你不接。」陶淮南還是對他淺淺笑著,被人吼被人甩開手也沒退縮,「怕你不想聽。」

  遲騁閉了下眼睛,眼睛都氣紅了。他確實很長時間沒有過這麼直接的情緒了,平時沒人氣他,遲騁跟誰都不生氣。

  陶淮南身上就穿著件毛衣,凍得不明顯地抖,手指也冰涼。

  遲騁問他:「你就這麼來的?」

  說起這個陶淮南還有點無奈,小聲說:「在高鐵上被別人灑上泡麵湯了,我送洗衣店了,就是學校裡面那個,留的你名字。」

  遲騁從柜子里抽了件棉服摔在他身上,陶淮南狼狽地接住。遲騁動作都很重,一套動作下來聲音都挺響。

  陶淮南聽著這聲音只覺得鼻子發酸,這種帶著憤怒的動作帶來了一股隔著多年歲月的熟悉感。

  如果此時此刻身邊還有別人,哥、湯哥,或是哪個熟悉的可以信任的人,遲騁必然是已經轉身走了。

  陶淮南一個人從家坐高鐵跑北京來了,對於二十多歲的正常人來講這再正常不過了,可陶淮南是個瞎子。每一條路每一道指示牌他都看不見,一個火車站就能讓他在裡面繞得暈頭轉向,萬一上錯了車就不知道走哪兒去了。這一路上能發生的意外太多,不能細想。

  遲騁氣得只想發火,可又不想理他。

  再生氣也沒辦法,現在這兒只有他們倆。遲騁不可能把陶淮南扔在哪兒,在這個全然陌生的城市裡,陶淮南只有他。

  陶淮南可能也感覺到了,這兒的遲騁和之前醫援時以及昨天電話里的他都不一樣。好像陶淮南的突然出現,讓遲騁毫無防備,也直接撞開了一層遲騁的防護殼。

  「我餓了,」陶淮南說,「我只吃了兩塊凡果給的餅乾。」

  「餓著吧,」遲騁從插排上拔了充電器,把充電器和手機都揣進兜里,「你該。」

  遲騁一直在生氣,陶淮南聽見他這句話卻又笑了,遲騁拿完東西要去開門,

  陶淮南卻突然胳膊一抬,抱住了遲騁。

  遲騁動作一停,垂眼看著抱著他的陶淮南。

  「小哥,以前的事你可以永遠不原諒我,是我錯了。」

  陶淮南還是緊張的,聲音也不太穩:「我總是不夠勇敢,我不敢來找你,怕你厭惡,怕你已經開始新生活了我又打擾。」

  他微抬著臉,紅著眼睛道:「還能像這樣抱著你……我做夢都不敢想。」

  遲騁沒推開他,沉默著聽他說話。

  「這些都是我活該,我自找的。」陶淮南緊緊地抱著遲騁不鬆手,「可這次我來就是想當面跟你說,我想把你追回來。我想努力把我失去的都找回來,小哥你看我表現。」

  「我一直愛你。」陶淮南把臉貼在遲騁肩膀上,呢喃著輕聲說,「一直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