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 89 章

  遲騁一句「不可能原諒」砸下來,陶淮南站在門口,想說點什麼,張開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遲騁到底是遲騁,最溫柔的是他,最堅決的也是他。

  後來陶淮南自己回了房間,先前出來時著急忘了拿房卡,回去才發覺進不去了。於是把臉擦乾淨了,轉頭去了哥房間。

  湯哥給開的門,看見是他,笑了下問:「今晚要跟哥睡?」

  「我可不跟他睡,他擠我。」陶淮南走進來說,「我門卡忘帶了,下樓去前台太遠了,湯哥幫我給樓下打個電話吧。」

  湯索言說他:「怎麼跟你哥一個毛病。」

  陶淮南「嘿」了兩聲,坐在床邊等。陶曉東從洗手間出來,光著上半身,邊擦頭髮邊問他:「幹啥來了?」

  「沒帶門卡。」陶淮南說。

  「苦哥洗完澡了?」陶曉東真就沒個好好當哥的樣兒,還打趣他弟,「你給洗的?」

  「他自己洗的。」陶淮南想想剛才那些,想想遲騁的幾句話和他自己的難堪,坐那兒悶聲說說,「我就站著聽聽聲。」

  「手沒沾水吧?」陶曉東站在他旁邊,「等會兒我再去看看。」

  「沒,沒碰著水。」陶淮南說。

  湯索言給前台打了電話,讓過來開個門。陶淮南於是回自己房門口去等,陶曉東跟他一起出來的,又去遲騁房間待了會兒。

  遲騁現在比以前話多了,每天都能跟哥聊會兒,畢竟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樣總不愛說話。曉東剛才撂下東西就走了,給他倆騰地方,然而看看陶淮南那小模樣,再上遲騁這兒轉一圈,眼見著這倆是沒談開。

  曉東嘴上沒說,心裡琢磨,破崽子你倆是真夠費勁的。

  他倆彆扭了這麼多年,曉東夾在中間這哥當得也挺難,一趟趟飛北京都沒能把遲騁帶回來一次,指望他倆自己消除矛盾是指望不上了。

  陶淮南回了房間,門一關,自己靠著門站了會兒。

  外面雨還沒停,狂風暴雨的,一直沒間斷,讓人覺得不安穩。陶淮南現在已經不怕下雨了,也不會被突然響起的雷聲嚇一跳,可雨天也從來不會讓他覺得舒服。

  他腦子裡一直轉著的都是遲騁那幾句話,反反覆覆琢磨。這是遲騁自這次重新見面以來跟他說過最多的一次,陶淮南想把他說過的每句話都藏起來。

  這場雨來得不是時候,本來這次行程可以順利結束,因為這場暴雨,很多工作都變得困難,回程的飛機也沒法按時起飛。

  最後一天遲騁他們已經沒什麼事了,本來這天下午他們就該去機場了,但是飛機延誤,他們仨被困在這兒沒能回去。

  雨不知道得下到什麼時候,風也一直很大。外面不知道是哪裡的線路出了問題,賓館這邊網斷了,需要用網的事兒都幹不了,手機上信號只勉強能有兩格。

  「頭兒下周又要飛了,他走之前要是不敲定那就得等他下個月回來,到時候啥都涼了。」凡果坐在窗台上晃著腿,腳跟在牆上來回磕,「我想要項目,我想要錢。」

  「不剛拿了錢?」郭一鳴正靠在床上跟人發微信,信號不好半天才能發出去一條。

  「我還想要,」凡果「唉」了聲,「我想要多多的錢,我想當富翁。」

  他一聲「富翁」把屋裡另外倆哥都逗笑了,凡果做夢都想當富翁,他微信名就叫「大富翁」。

  「你到底要錢幹嗎?」郭一鳴問。

  凡果爸媽都是公務員,家裡不能說緊張可也就是普通人家,倒是沒虧過他什麼。但這小孩兒從上大學開始就想著法兒掙錢,成天想當富翁。

  「我要買房,我要買車,」凡果手指在窗台上一下下敲著,「給我爸媽買別墅。」

  郭一鳴還是笑,勸他:「不著急。」

  郭一鳴脾氣好,但是不愛說話,是個典型的好脾氣理工男,長得高高大大的,不熟的人會覺得他有點悶。他跟遲騁話都不多,要只有他倆在的時候能一下午都不怎麼說話。

  凡果跟他正相反,話多,有時候也有點任性。平時在學校熟悉的這些人里凡果只跟他最合得來,因為郭一鳴能容他,別人都跟他生過氣。遲騁是跟誰都那樣,他自己脾氣倔,但是跟別人不生氣,因為他其實什麼都不在意。

  凡果在房間裡哼哼呀呀地擰巴,上午挨老闆說了,老闆不給遲騁打電話就只給他打,沖他發火。

  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凡果從窗台上跳下來去開門。

  門口站著陶淮南,凡果「嗨」了聲,打招呼:「小哥來啦。」

  「我不是小哥,」陶淮南有點無奈地又強調了一次,「你叫我點別的吧。」

  「那你不是遲哥弟弟嘛,你又比我大我只能叫小哥,」凡果笑嘻嘻地說,「那要不我叫你南南。」

  陶淮南說:「都行,你不叫小哥就行,我聽著不得勁。」

  「為啥不得勁?」凡果在身後又關上門,重新回窗台上坐著,「你不也這麼叫遲哥?」

  這麼些天了,陶淮南跟他也熟了,這會兒沒再編別的,只笑著說:「就是因為我這麼叫,所以你每次一這麼叫我總覺得在叫他。」

  這是遲騁的房間,陶淮南是來找他的。可遲騁不說話,凡果又太能說,導致陶淮南來了之後跟遲騁話沒說上一句,倒是跟凡果聊了半天。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說的都是不搭邊的廢話。

  遲騁打斜隨意地側躺在床上,胳膊拄著腦袋,閉著眼。

  陶淮南時不時往他那邊睨一眼,再轉回來接著回答問題。

  「你老看遲哥幹什麼?」凡果說,「你又看不見。」

  「哎你這嘴,」郭一鳴說他,「你說話之前過過腦子。」

  陶淮南笑著擺擺手,說「沒關係」。

  遲騁眼睛睜開看了一眼,陶淮南不知道他睡著了沒有,問:「小哥你睡著了麼?」

  「這是真看不著啊,」凡果笑著說,「他睜著眼呢。」

  「啊……」陶淮南只能又笑了下,「我以為睡著了。」

  陶淮南在他們屋坐了半個下午,遲騁後來真睡著了,郭一鳴也睡著了,只剩下凡果還在活力滿滿地說話。

  陶淮南也陪不下去了,在心裡嘆了口氣,站起來說:「我先回去了,你要不也睡會兒?」

  「你也睡覺?你們白天都能睡著,我白天從來不睡覺。」

  陶淮南摸到遙控器,把空調出風口定在上方,不讓它來回擺著吹,然後跟凡果說了再見,回了自己房間。

  陶淮南想跟遲騁說的話沒說成,遲騁從頭到尾沒出過聲,屋裡又一直有別人。陶淮南趴在自己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裡。

  他一閉上眼睛就是遲騁那幾句話,熟得在心裡都能背了,每想一次心臟都攥緊著疼一次。

  遲騁一口一個「弟弟」,這詞聽著親近,可是在他們倆之間,這是最遠的一個詞。

  他們身上綁著很多很多層關係,「兄弟」反而是最遠的一層。他們要是一直以來只是兄弟,那一切都簡單多了。

  小哥沒給他留路,把他所有的遮羞布都撕了,沒給他留丁點體面,把他的所有失控、貪婪、**都擺在空氣中。陶淮南就像一攤掛著腐肉的骨頭,被陽光一曬就燒灼著,疼得透不過氣。

  陶淮南手機緊緊貼在耳朵上,一遍一遍循環著放一條音頻,他想把自己和那聲音貼得更近,想……抱他。

  遲騁他們訂了第二天清早的動車票,要先坐火車到另外一個城市,再倒個車。飛機實在等不起了,雨下個沒完,再這麼等下去那邊的項目真涼了。

  陶淮南沒再有什麼跟遲騁單獨相處的機會,網修好了之後他們仨一直在忙,開著視頻研究方案,視頻那邊的人一直在暴躁地發火。

  凡果連連說著「明天就回明天就回」。

  陶淮南來了幾次,在門口都能聽到裡面的聲音,裡面忙成那樣,他沒有敲門打擾。

  那一宿陶淮南沒能睡著,外面一直下著雨,讓安靜房間裡的人顯得更寂寥。

  曉東起得很早,要送遲騁他們去火車站。昨天已經提前拿了車鑰匙,今天一起來就得把他們送走。

  遲騁回去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著了,陶曉東說:「我十月去北京有展。」

  「十月我可能不在北京,」遲騁被他哥搭著肩膀,笑著說,「要出去兩個月。」

  「那我不管,反正過年你得回家。」陶曉東把他東西放進後備箱,跟他說,「你不回家我就鬧了。」

  遲騁坐進副駕,沒說話,只是笑著。

  夏天亮得早,五點的時間,外面已經很亮了。空氣裡帶著股清涼,很舒服的溫度。

  凡果還沒太睡醒,昨晚他們兩點多才睡,這會兒一上車就閉著眼睛要睡著了。

  盲杖敲在台階上,「梆梆」的聲音遠遠地響起來,有人從樓里出來,下了台階朝他們這邊走。走得有點著急,聽見車打火了喊了聲「曉東」。

  隔著車窗聽不見盲杖敲在地面的聲,也聽不見他喊「曉東」。

  陶淮南從兜里摸著手機,給哥打電話。

  電話還沒通,遲騁說「等會兒」。

  「怎麼了?」陶曉東問。

  遲騁下巴朝那邊抬了抬,陶曉東看見他弟正邊打電話邊朝這邊走。電話這才響了,陶曉東接起來,聽見陶淮南說:「等我下,你先別開!」

  孩子走得直喘,陶曉東說:「不開,你慢點兒啊,不著急。」

  陶淮南跑著過來,走到車邊上,陶曉東問他:「咋了啊?」

  「我想跟小哥說話,」陶淮南還是有點喘,「小哥你能先下來嗎?」

  陶曉東看了眼遲騁,遲騁開門下了車。

  陶淮南拉著他往旁邊走了幾步,眼見著要撞著旁邊的車,遲騁握著他胳膊肘往前帶了一把。

  陶淮南跟著他的方向又挪了挪。

  這個時間的停車場曠得很,太靜了。陶淮南氣還沒喘勻,他們站在兩輛客車的中間,這簡直是個絕妙的說悄悄話的地點。

  「我睡著了……」他深吸了口氣,調整呼吸,對著面前遲騁的方向說,「我昨晚一直等一直等,天亮了竟然睡過去了,差點就來不及送送你。」

  遲騁看著他,說「嗯」。

  陶淮南呼吸不穩也並不全是剛才跑的,他其實也有點兒緊張。

  「小哥我想問個問題……」陶淮南又往前一步,抬著臉,用只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在遲騁面前問,「你有……你現在有談……戀愛麼?」

  遲騁輕挑了挑眉,垂眼看著他。

  陶淮南等著他,睫毛顫動的幅度表達著他的慌。

  「對……象,」這些話陶淮南說得太艱難了,他幾乎是貼著遲騁,用氣音問著,「現在有沒有?」

  遲騁還是不說話,只用視線掃著他的臉。

  陶淮南一宿沒怎麼睡,這會兒臉色看著有點憔悴,眉眼間卻挺精神。

  「問這幹什麼。」遲騁看著他說。

  「你說的話我聽了,這幾天我都在想這個。」陶淮南緊攥著盲杖,一句句說著,「我確實……板不住我自己,我可能……在你面前當不了一個本分的弟弟。」

  遲騁的眉漸漸擰了起來。

  「所以?」

  「所以你現在談戀愛了嗎?」陶淮南又堅持著問了一次。

  遲騁不想答他的問題,沉默著不出聲。他不出聲就已經是回答了,陶淮南長長地吐出口氣,聲線有點抖:「你要是沒談……」

  「我談沒談跟你都沒關係,陶淮南。」遲騁打斷了他的話,慢慢道,「你是我弟,我才原諒你。你要不是我弟,我跟你更說不著這個。」

  陶淮南閉了下眼睛,攥著盲杖的手不自覺地一顫。

  他沒管遲騁說什麼,把他的話堅持著說完:「你……不用原諒我。」

  遲騁看了他幾秒,開口問:「你是認了我跟你接著掰?」

  「是,我認了。」陶淮南點頭說,「我本來也沒想讓你原諒我。」

  他這句話說完,狹小的空間裡,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那我就看不懂你了。」片刻之後遲騁說,「這幾年我當咱們之間有默契,不用我再跟你強調我說過的話。」

  陶淮南本來就做足了準備才說的這番話,因此不管遲騁現在說什麼他都聽得進去。

  「現在寧可不當我弟,也不要我這原諒,我挺不明白。」遲騁摸了摸嘴唇上因為乾裂被他咬破的皮,接著說,「我要沒意會錯,你是心裡還有別的?」

  陶淮南沒抬頭,遲騁微微俯下身,沒傷的那隻手拄著腿,離近了看陶淮南的臉。

  「你……」遲騁輕聲問他,「還愛我啊?」

  陶淮南知道遲騁就在他眼前,他睜著眼去看,卻還是看不清。

  「我——」

  「我要不起。」陶淮南剛一張嘴,話被遲騁截斷了,他站直了身,說,「你自己說的不用原諒,那以後咱們就還這樣,聽你的。」

  遲騁說完轉身走了,車門「砰」的一聲合上,陶淮南站在原地,過了很久後才輕輕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