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

  陶淮南說他不客觀,這說得都已經很委婉了。

  實際上自打這次見到遲騁,陶淮南腦子和心就都是亂的。什麼變不變、變了多少,他根本分不出心去衡量這些。

  他總是忍不住想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

  那家老店的包子陶淮南終究還是買著了,第二天起得更早,拿了盲杖敲敲點點走了三條街。清晨的街道人車都少,天還沒亮透,盲杖輕輕地敲在地上響聲有點脆。陶淮南一隻手拎著差不多一百個包子,他左手不會使盲杖,所以沒法換手,塑膠袋在手上勒出深深的幾條痕。

  陶曉東看見的時候皺了眉,說他:「你不會叫我一聲?我跟你一起去。」

  「沒事兒,」陶淮南讓他快拿走一兜,「我還邊走變吃了一個,真的好吃哈哈。」

  孩子笑得傻,陶曉東把包子都拿走了,給他搓了搓手指頭,手指頭都勒紅了。

  陶淮南昨天那點放鬆勁兒隔了一天已經又沒了,推著他哥的後背,催他:「你去給苦哥他們送過去。」

  「你自己怎麼不去?」陶曉東回頭問他。

  「拎著這麼多包子太傻了,我不想去,」陶淮南用腦門頂著他哥,像撒嬌一樣往前頂他,「你去你去,哥去。」

  陶曉東從兜里拿了一個,咬了口,邊走邊說:「你看你那窩囊樣兒。」

  陶淮南也不反駁,只知道笑。

  陶曉東自己進去了,陶淮南沒跟著。今早他起來的時候遲騁已經走了,昨天因為嚇一跳嚇出來的那點勇氣和坦蕩就像曇花一現,隨著昨天的結束也跟著消失了。

  當天他們還是轉站去了下一個援助點,在臨省的一個地級市,這次時間短,只有兩天。時間是提前訂好的,不好改,可湯索言這邊排的幾個臨時手術還沒有完成。人和車先走了一批,他們組還剩下些人要晚上才走。

  陶曉東肯定得等著晚上一起,讓陶淮南跟著遲騁他們一車先走,跟遲騁說:「小南跟著你吧,這邊完事兒得半夜。」

  遲騁背著包,回頭跟郭一鳴說:「你倆先過去,我跟我哥走。」

  「行,」郭一鳴說,「有事兒我給你打電話。」

  陶淮南背著自己的包,安靜地站在他們身邊,離著遲騁有大概兩步的距離。有個毛蟲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在他肩膀上,陶淮南自己看不到,蟲子眼看著要爬上他領子那兒了,陶曉東撿了個小石塊給撣了。

  陶淮南問:「怎麼了?」

  盲人對這些都感知不到,蟲子落在身上也看不著。小時候有一次他被蟲子嚇著了,毛蟲子順著他頭髮爬到耳朵上,爬過的地方又刺又疼,把小瞎子嚇得哭了好一會兒,從那之後他一直對蟲子有恐懼。陶淮南伸手在那處拂了下,問:「蟲子啊?」

  不等陶曉東答話,他又說:「沒事兒。」

  陶曉東和遲騁都看著他,陶淮南是真不覺得有什麼了,蟲子對成年男生來說不值一提。

  走的時候真半夜了,最後一輛客車上裝著十幾個人,除了司機外大家都很累了。司機白天補了覺,這會兒精神很足。

  車上座位不少,陶淮南是最後一個上的車。

  他想坐在遲騁旁邊,可是空位置有很多。經過遲騁身邊的時候,遲騁正站著放包。他沒朝這邊看,也沒出聲,陶淮南猶豫了下,還是繼續往後面走了。

  遲騁在座位上坐下了,陶曉東坐在遲騁前面,陶淮南坐在了他後面。

  車還沒開,車裡亮著昏暗的小燈。湯索言攥著陶曉東的手腕,在別人看不見的時候輕輕摩挲他腕骨,無聲地傳遞著他的存在。

  陶淮南微微皺著眉,還在遺憾剛才走過的一步座位。人總是為上一步的不勇敢遺憾和後悔。

  車開起來後,遲騁手環在胸前,靠著椅背閉著眼。身邊有人輕輕坐下來的時候,遲騁睜眼看了一下。

  陶淮南不知道他睡著了沒有,也沒出聲,也不敢挨他。

  遲騁沒動作,陶淮南當他睡著了。

  陶淮南慢慢把挺直的肩脊放鬆了下來,過會兒又挪蹭著,往裡面靠了靠。他像是這才終於覺得滿足了,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遲騁一直盯著他,陶淮南一點防備也沒有,片刻後把自己的座椅往後調了點,又探身過去小心地把遲騁的座位也調了些,這樣能睡得更舒服。

  他一直弄出點窸窸窣窣的動靜,在夜車上顯得細碎又不安穩。

  等終於都弄好了,他也消停了,悄悄地朝遲騁那邊湊了湊,鼻子將將挨上遲騁的側臉和耳朵,還剩下一點點距離。

  他像是在感受,閉著眼迷戀地沉溺在一個最熟悉的環境裡,靜靜地感知著。

  司機把車開得很平穩,陶淮南時而靠在自己的椅背上閉會兒眼睛,時而又依戀地忍不住朝旁邊湊近。

  他以為沒有人知道他在深夜的糾結和折騰,卻不知他這些狼狽的沉迷和難以自控,全都收在別人視線里。

  整段路程陶淮南一直都沒睡,他全程都在那樣來來回回地換姿勢,自己無聲地玩得挺高興。直到下車之前,他才裝模作樣地靠在椅背上閉了眼,裝成熟睡的樣子。

  被湯哥叫起來的時候,遲騁已經站了起來。

  陶淮南像是剛醒,輕聲問:「到了?」

  湯索言另只手還牽著陶曉東,跟陶淮南說:「等會兒下車小心。」

  陶淮南朝旁邊摸摸,碰到了遲騁的腿。

  遲騁走在他前面,下車時陶淮南拽著遲騁一截書包帶。

  陶淮南藏著自己的小秘密,回味了兩天。這兩天裡他和遲騁沒再有過什么正面的交流,這邊一人一個房間,他們也沒有再住在一起。

  凡果倒是經常會來找他,他們還加了微信。陶淮南順著他的朋友圈從頭看到尾,也不過就是那麼幾條,因為設置了僅展示一個月。

  他自己的就很實誠了,什麼都沒設置過。朋友圈裡有兩條,一條是「嘿嘿」,一條是「我和小遲」。

  「那時候你看著好小啊哈哈哈哈,」凡果蹲在陶淮南旁邊,看著陶淮南朋友圈裡發過的照片,「遲哥看著也比現在嫩。」

  陶淮南說「嗯」:「那時候才高一。」

  「七八年了都,」凡果看著陶淮南在冰上坐了個屁墩兒那張笑,問,「是遲哥拍的嗎?」

  陶淮南說是,說:「也不知道拍得好不好,我看不到,讓他拍他又不喜歡。」

  「挺好的,看著開心,」凡果問他,「為什麼我沒聽見過你給他打電話啊?」

  好好地說著照片呢,陶淮南也沒想過他能突然問出個這來。

  「嗨,我一直以為你倆是那種……就那種一家兩個孩子爭寵啊什麼的,就互相看不上的哥倆,所以你們才從來不聯繫,我只知道曉東哥經常找他。」凡果退出朋友圈,鎖了屏揣起來,蹲在那兒一晃一晃地說,「看照片裡這也沒有啊,這不挺親的麼?」

  陶淮南實在答不上來,只點了點頭。

  「那你們為啥不聯繫?」凡果也不知道是不是過於天真,這孩子從頭到腳都一股高智商的傻勁兒,「我們還問過呢,他也不說。」

  陶淮南也蹲著,盲杖放在自己旁邊,他用手指撥著盲杖的底端,說:「是我的原因。」

  「你咋啦?」凡果好奇地問。

  陶淮南指指自己的眼睛,淺笑著:「因為我看不見,所以家裡的哥哥都慣著我。」

  他們蹲在樓後的一片陰涼地,午後**的陽光照不進來,所以也不覺得熱。陶淮南慢慢地說著話:「被慣著長大的小孩兒總是任性,最會讓人傷心,他們把我慣壞了。」

  「你可別鬧了哈哈哈,」凡果蹲累了,站起來跺了跺腳,也把陶淮南拉了起來,「你看著就不是那種小孩兒,反過來還差不多。」

  陶淮南站起來又彎腰去撿盲杖,撿好了說:「反過來?」

  「對啊,遲哥才是臭脾氣。」凡果說話時依然帶著那股熟稔的語氣,「頭兒都跟他生過好幾次氣,受不了他。」

  陶淮南笑著搖頭:「不反過來,我才是氣人的那個。」

  「那你咋不哄哄?」凡果問他,「你氣人你還不哄?」

  不得不承認,他這一句一句的,都是又傻又犀利。陶淮南被他問得沒脾氣,想了想,最後只輕聲說:「晚啦。」

  凡果放風時間結束,他得回去幹活了。跟陶淮南擺了擺手,想起他看不見,又邊跑邊說:「晚上再找你聊,我得回了!」

  說晚上聊也沒能聊成,他們實在忙。陶淮南在接下來的幾天都沒能碰上遲騁幾次,後來陶淮南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好像自從那天晚上轉車之後,遲騁對他又冷了一些。

  不過這也或許都是心裡的錯覺,他們本來也沒熱乎過。

  陶淮南晚上去哥的房間,恰巧遲騁也在。

  「說什麼呢?」陶淮南沒想到遲騁在,意外了一下笑著問。

  「說剛才在樓下一個大夫說要給小遲介紹對象兒,」陶曉東光著上半身等著洗澡,從湯索言的行李箱裡翻著換洗衣服,「說挺漂亮的女孩兒,他侄女兒。」

  陶曉東說起這個的時候還當個趣事:「問我同不同意,我說我有啥同不同意的,我可不管。」

  陶淮南隔了兩秒才「啊」了聲,反應過來這樣不對,才又牽起嘴角笑了下。

  「我把你微信推給他?」陶曉東笑著看遲騁,一把歲數了還在那逗弟弟,「認識認識?」

  遲騁不太在意地說了句:「再說吧,這段忙。」

  「那你忙完再說,」陶曉東看了眼坐在床邊上的陶淮南,扔給他個唇膏,「我幫你揣著了,抹抹嘴唇,白天我看裂了都。」

  陶淮南接住了沒拿穩,唇膏滾到了地上。盲人最怕掉東西,尤其是這種會滾的小東西,掉了是真摸不著。

  他蹲下去來回摸著,摸不到。後來也不摸了,回頭說:「找不著了,你找吧!」

  陶曉東說:「讓小哥幫你。」

  小時候陶淮南黏人,陶曉東經常把他往小哥那兒支,他一喊就這麼回一句「讓小哥幫整」,陶淮南就笑嘻嘻地去哄人家求人家。

  現在張句嘴比什麼都難,沒了立場之後話怎麼說都不合適。

  陶淮南舔了舔嘴唇,問:「小哥……你看見了麼?」

  遲騁繞到那邊幫他撿了,隨手放在他手邊,跟陶曉東說:「我回去睡了,哥。」

  「回吧,早點休息。」

  「那我也回去,」陶淮南跟在遲騁後面也站了起來,「我也去睡了。」

  「去吧。」

  兩人在走廊里一前一後,陶淮南每走一步都得響幾聲盲杖「篤篤」的音,讓他的腳步聲聽起來有點錯亂,有點著急。

  「小哥晚安。」陶淮南趕在遲騁開門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