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凡果才二十二,都已經讀到研二了,這是個小天才,從小一路跳級讀上來的。他和遲騁是同門,同一個老師帶出來的倆親學生。

  另外一個話少的同學是遲騁室友,凡果叫他「郭哥」。

  他們仨說的話題別人聽不懂,陶淮南沒事能幫忙的時候,會去他們那邊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做的,通常也不會離得太近。

  晚上陶淮南先回了賓館,趁遲騁沒回來把自己都收拾完,浴室也都歸位恢復原樣。遲騁回來直接去洗了個澡,這次洗完沒走,邊擦著頭髮和耳朵邊出來坐在床邊看手機,後來把他電腦打開了,一直在敲鍵盤。

  陶淮南背對著他側躺著,腦子裡飛速轉著,想著自己得說點什麼才能不打破現在的氣氛,又不顯得唐突。

  門被敲響,陶淮南坐了起來要去開門,遲騁已經站起來出去了。

  來的人是陶曉東,湯哥還在醫院沒回來,陶曉東自己先回來了。

  「過來嘮會兒。」陶曉東手上拿的不知道什麼吃的,放在一邊說,「患者給的,你倆吃吧。」

  「吃飯沒?」遲騁搭著陶曉東肩膀推他進來,回手關了門。

  「隨便吃了口,」陶曉東走進來看見在床上坐著的陶淮南,過去在他腦袋上彈了一下,「你這是準備睡了?」

  陶淮南說:「沒呢。」

  遲騁回來還是坐在自己床上,兩邊床一邊坐了一個弟弟,陶曉東看著這畫面,笑著扯了把椅子坐在中間。

  陶淮南拍拍自己的床,示意他過來坐。

  陶曉東擺手說:「褲子髒。」

  他干起活從來不太講究,挨哪兒坐哪兒,褲子上都是灰。

  「忙著呢?」陶曉東又問遲騁,「耽誤你不?」

  遲騁又敲了幾下,把電腦扣下了,說:「完事兒了。」

  哥仨這麼坐在一起的場面,已經好多年沒有過了。從前每天都這麼過,有時候陶曉東坐沙發那兒,遲騁坐旁邊,陶淮南不一定枕著哪個哥的腿躺著,哪個都行,摸著哪個枕哪個。那會兒很平常的事兒,放現在看卻難免帶著股時隔多年的生分和不自在。

  陶曉東當哥的大大咧咧,沒什麼不自在的,可也知道這倆小的現在有點費勁,所以把湯哥自己往醫院一扔,看看時間就先跑回來了。

  「你倆挺多年沒見了,我還一直沒倒出空問你們,」陶曉東兩腿自然分開坐得挺隨意,「怎麼著?感覺小哥小弟都變了沒有?」

  他上來就直奔主題去了,這次出來陶曉東有意帶著陶淮南,沒提前跟他說遲騁也來,也是想借著這次出來把他倆這關係緩緩。小哥倆鬧了這麼多年,陶曉東中間有幾次想把他倆湊一起嘮嘮,但是兩頭都死犟,誰他也整不動。

  這次好容易都出來了,陶曉東總不可能讓他倆再這麼稀里糊塗地回去。

  「你倆誰都不像我,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兒,」陶曉東往後靠在椅子上,無奈地嘆了口氣說,「我活四十多歲了,沒跟誰生氣超過一年,關係好的朋友大概就根本沒鬧過。」

  「自己都查過沒啊,幾年了?」陶曉東看看他倆,挑著眉問,「就得這麼費勁啊?什麼深仇大恨啊,哥倆之間整成這樣。」

  按以往陶曉東的習慣,他得帶著倆弟弟出去吃飯或者去喝個茶,先嘮點別的把氣氛嘮得輕鬆點了,才能接著往下說這些。但這次出來時間排得很緊,沒什麼大塊兒的時間能空出來,現在也快十點了,陶曉東沒那麼多時間搞氣氛兜圈子,所以每句都說得直接。

  「你倆到今天,最大的責任是我的,這沒得說。」陶曉東說,「哥做得不好。」

  本來他說話那倆都沒出聲接,這會兒他一說這個,卻都開了口。陶淮南說「你別這樣說」,遲騁說「沒有」。

  「怎麼說呢,養孩子也好,當哥哥也好,」陶曉東胳膊拄著自己的腿,背脊彎下來,搓了搓臉說,「最初我也都是趕鴨子上架,我自己就是個半大小子,自己還活不明白。你們想啊,苦哥領回來那時候我其實就跟你倆現在這麼大,我現在看你們就是個孩子,這麼想也不知道那些年咋過的。」

  陶曉東有些話憋了好多天了,這次有準備地出來,這些話提前就想好了。或者也不能說是這次想說,這幾年過去陶曉東已經從三十多邁進了四十,人生又到了個新階段,對很多事的看法和角度也跟從前有區別,有些話早想跟他倆聊聊。

  「田毅哥從孩子出生到現在,每年看好多本怎麼養孩子教育孩子的書,小孩兒養得可精了。我那時候也沒看過那些,好像那會兒也沒有,就是憑感覺做,稀里糊塗就把你們糊弄大了。」

  「那時候我最擔心的就是虧著你們,怕我沒能力養活,所以那時候哥只知道掙錢,你倆才小學初中我就敢把你倆自己扔家裡,放現在的小孩兒身上那想都不敢想。但那會兒哥確實只想著這個,總覺得如果錢多了就能給你們好生活,小孩兒麼,一將就就大了,我們都這麼長大的。」

  有些話就不能提,只要提起來就是往人心裡最軟的地方戳,陶曉東實在很會說話,他幾句話就能把人的情緒帶回他們一起摸索著長大的那麼多年。陶曉東那些年掙錢快掙瘋了,一天十幾個小時那樣幹活,一趟趟不知累地出差,回來一手摟一個搓搓腦袋,哄著玩會兒。

  他提起這個,再硬的心都硬不起來了。那可是兄弟三個嘻嘻哈哈笑鬧著過的十來年,那是一段無論如何都抹滅不了的很好的十來年。

  遲騁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臉上雖然沒什麼明顯的表情,但眼睛一直垂著,神情似乎軟下來了一些。

  陶淮南眼睛已經紅了,那對陶淮南來說已經是一段夢了。那是最好最好的,從來都是。

  「現在回頭想想,很多事兒都不對,那時候覺得給你們自由就行,小孩兒都不喜歡被管著,讓你倆自己慢慢長,讓你們有小秘密瞞著我,以前都不當回事兒。」陶曉東自嘲地笑了下,「不應該啊,你倆本身都是小孩兒,讓你倆互相指引著對方長大,哪能呢,孩子給孩子當家長,胡鬧麼。」

  「湯哥也跟我說過,這事兒還是賴我了。從最初給你倆打的底兒就不對,讓你們覺得什麼事兒都能自己做主,跟別人家孩子想事兒的角度都不一樣。」

  陶曉東好像有點坐累了,站起來跺了跺腿,又重新坐下了。

  遲騁下巴朝自己旁邊側了側,讓他過來坐。

  陶曉東也沒再顧著褲子髒,坐在了遲騁床的被子上。

  「後來好好倆弟弟,一個走了,一個病了,都是我種的因,賴我。」

  陶淮南在那邊已經落眼淚了,陶曉東探身過去拍拍他的腿,接著說:「咱今天把事兒往回帶帶,總不能真一輩子不進一個家門了,是不?誰對了誰錯了你倆掰扯掰扯,我也不聽你倆掰扯,你倆最好能掰得打起來,打一架就什麼都拉倒了,不順的氣都撒出來。」

  陶曉東站了起來,站在那兒看著兩個已經長大了卻依然很年輕的弟弟,說:「哥四十多了,總不能我不在中間串線你倆就真不聯繫了,那等我老了呢?等我……」

  陶淮南出了個聲打斷了他的話,抬起頭擰著眉,不讓他繼續說。

  陶曉東於是笑了笑:「嘮嘮吧,我回了。」

  說回就真回了,小的還是弄不過老的,陶曉東進來幾句話,把人心裡的很多情緒都釣了起來。釣起來後他走了,留下一句「有今天全賴哥」,把最尖銳的癥結落在他自己身上。

  陶淮南鼻子眼睛還都是紅的,抽了張紙擦了擦鼻涕,之後把鼻涕紙疊了又疊,放在床頭柜上。

  放下之後猶豫著叫了聲「小哥」。

  遲騁沒出聲,等著他說。

  哥說了那麼多,陶淮南不可能死犟著沒個動靜,可現在的遲騁對他來說又實在陌生。他們曾經在這個世界上親密得如同另一個自己,然而中間發生和缺失的那些,終究是讓這份親密消失了。

  「哥沒錯,是我錯了。」陶淮南隔了一會兒才開口,他朝著遲騁的方向,話說得艱難卻很認真,「我沒有立場說這個,這句話沒有用,我腦子不行,很多事想不明白。」

  遲騁送了哥之後回來就站在床邊沒有坐下,這會兒他站在陶淮南旁邊,低頭看著他。陶淮南仰著臉,和他說:「我又蠢又固執,你……不用原諒我。小哥,我只希望……」

  門再次被敲響,打斷了陶淮南的話。

  遲騁沒去開門,還是站那兒看著他。

  陶淮南於是伴著敲門聲把那句話說完了:「我希望你別因為恨我過得不開心,希望你有很多朋友,有好的生活……有愛人。哥從來沒有放下過你,他有兩個弟弟,他很愛你。」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敲門聲實在太吵了,現在說這些真的顯得不合時宜。

  陶淮南下了地,光著腳去把門開了,門口是凡果和郭哥。

  「你倆幹啥啊一直不開門,」凡果在門口嚷嚷著進來,「遲哥你咋不接電話啊,頭兒找你找瘋了都,話說了一半你沒了,頭兒還等著你吶!」

  遲騁還是剛才站著的姿勢,背對著他們。陶淮南默默地站在牆邊,聽著凡果總是活力滿滿的聲音,沒回自己的床。

  他們真的有點忙,郭哥是拎著電腦來的,直接在桌子上就支起來了,說:「遲哥,來看看。」

  「幹啥呢你?」凡果過來看看遲騁,「忙著呢你發什麼呆啊哥!」

  遲騁轉了過來,眼睛先往陶淮南身上掃了一眼。陶淮南手背在身後,貼著牆,儘量不占空間,給他們騰地方。

  「去你們屋。」遲騁抬抬下巴,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聽著他的聲音覺得有點發沉。

  「哦哦哦,小哥要睡覺啦?」凡果看看陶淮南,陶淮南穿著睡衣,又看看遲騁,笑著說,「哈哈哈小哥真的太溫柔了,好乖啊!是那種不愛說話的男生,又感覺暖洋洋的。」

  話題突然落在自己身上,陶淮南沒太反應過來:「我……」

  後面的話也沒說完,凡果好像很喜歡他,還站在陶淮南面前和他說話。

  遲騁拎著電腦已經走了,邊走邊跟郭一洋示意:「整走。」

  郭一洋薅著凡果的領子給薅走了,跟陶淮南招呼了一聲:「早點休息,淮南。」

  陶淮南牽牽嘴角笑了笑,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