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陶淮南很積極地配合醫生,也在很努力地適應生活。

  可一切並不那麼隨人意,不是陶淮南樂觀和積極就能得到好的結果。他的狀況依然沒有改善,他沉默的周期間隔甚至越縮越短,時間也越來越長。

  有一次陶淮南連續四天沒有說話,第五天上午,他單膝點地蹲在哥哥腿前,慢慢地把臉貼在哥哥的腿上,失神著說:「……哥我好愛你。」

  陶曉東眼睛紅了,托著陶淮南的側臉,拇指輕輕刮著,聽得心都碎了。

  陶曉東是親哥,湯索言是醫生,陶淮南的秘密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

  有幾個月的時間,陶曉東所有工作都推了,每天只陪著弟弟。

  陶淮南一邊手上拿著盲杖,一邊被哥哥牽著。哥哥會落在他後面一步,讓他自己試探著走路,有障礙和危險也能及時把他拉過來。哥哥帶他散步,帶他去給湯哥送午飯,甚至就這麼牽著他去上課。把他送到位置上,再去門口或者教室哪個角落坐著等,下課了再把他帶走。

  哥是個很有型的哥哥,班裡很多同學總是偷看他。

  在不沉默的時間裡,陶淮南會說很多話。對哥哥表達愛,也和湯醫生聊天。和他們說話的時候陶淮南都是高高興興的,哥哥們就也會跟著覺得放鬆下來。他偶爾也用手機給自己錄音,錄完戴著耳機聽一聽,然後再刪掉。

  高中的小同桌潘小卓經常會給他發消息,陶淮南有時候隔兩天才回。

  潘小卓在本省很好的學校里學圖書管理,可憐的小孩當時報考失誤了,報的第一志願的經濟學專業沒去上,調劑到了圖書管理專業。在家糾結了一個月,最後還是沒復讀。

  潘小卓在微信上問他:「你還好嗎?」

  陶淮南當天沒回,第二天潘小卓又問:「還好嗎?」

  第三天陶淮南才回復他:「我還好呢。」

  潘小卓問:「好點了嗎?」

  陶淮南說:「沒有,不過沒事兒,不用擔心。你室友理你了嗎?」

  潘小卓回他:「沒人理我,我還是獨行俠,估計又在背後說我怪,我也沒辦法麼。」

  陶淮南於是笑了笑,和他說:「你要多交點朋友啊,小卓。你主動和別人說說話,不然別人覺得你太高冷了。」

  潘小卓:「唉再說吧,我不知道和他們說什麼。」

  哥哥有時候和遲騁打電話會開免提,陶淮南坐在旁邊不出聲,只安靜地聽。

  遲騁每天都很忙,他還是和從前一樣愛學習。遲騁不怎麼主動給陶曉東打電話,他本來也不是個會主動打電話的人,只是哥每次打給他他都會接。如果是不熟悉他的人,聽他的電話會覺得冷漠,只有親近的人知道他本來就是這樣。

  遲騁不會提起陶淮南,陶淮南也不讓哥哥提起自己。每次聽到哥哥差不多要說到他了,陶淮南都會朝哥擺擺手,示意不要說。

  遲騁是愛哥哥的,哥哥很溫暖,陶淮南希望他能經常和哥哥通電話。

  陶淮南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周期也沒什麼規律性。有時候好多天都正常,卻突然哪一天又不說話了。

  陶淮南和哥哥說:「曉東對不起。」

  「別對不起,不要說這個。」陶曉東摟著他,用力捋捋他的背,「別跟哥說對不起。」

  「可我本來就很對不起你,」陶淮南說話慢慢的,下巴搭在哥肩膀上,和他說從前,「小時候聽別人說我會一輩子拖累你,是個拖油瓶,我心裡會有點難過,還會偷偷哭。」

  陶曉東聽不得他說這個,可也沒打斷他。

  「小時候覺得他們壞,因為覺得我自己也很可憐,我也不願意的。為什麼他們都那樣說我,也不是我想瞎的,又傷心又委屈。」

  「後來長大了一點,就不委屈了。覺得他們說得其實很對,你和小哥都被我拖著,雖然有時候也覺得內疚,可多數時間不會想那些,我們三個多好啊,我再努力點兒,儘量不需要你們照顧,也沒什麼嘛。」

  「對,你沒有拖著我們。」陶曉東親親他的額頭,「你是最好帶的小崽兒。」

  「現在不好帶啦,」陶淮南穿著毛衣,給人的感覺暖和和的,他趴在哥肩膀上,眯著眼睛笑了笑,「你看你現在,哪兒都去不了了,工作都做不了。」

  「哥不想工作,只想陪著你。湯哥也不讓我工作,正好咱倆就天天在一塊兒,多美。」陶曉東輕聲和他說。

  「嗯呢,」陶淮南擁抱了一下哥哥,慢慢說,「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想給你當哥哥。換我每天照顧你,哄你抱著你,也把好的都給你。」

  陶曉東用力閉上眼,緩了幾秒,啞聲說:「咱先過好這輩子,寶貝兒,下輩子的事兒下輩子說。」

  遲騁生日的那天,陶淮南有一上午的課。

  哥哥陪他一起去上了課,回來之後在廚房給他煮麵。哥學著從前遲騁的方法,食材還是那些食材,順序也沒變,每次陶淮南都笑著說句好吃,但終究不是一個味道。

  哥手機就在茶几上,響起來的時候陶淮南拿了起來。廚房油煙機嗚嗚地響著,哥聽不到鈴聲,也聽不見陶淮南叫他。

  陶淮南替他接了,平時也偶爾會替他接電話。

  電話那邊的聲音讓陶淮南的動作停了一下。

  「給我打電話了哥?沒拿手機。」

  陶淮南聽見那聲音,只覺得很熟悉很熟悉,好像他一直都還在。

  「小……」陶淮南頓了下,說,「生日快樂,新的一年健康平安。」

  電話那邊是長久的沉默,陶淮南只說了這一句,去廚房把手機給了哥。

  「來電話了?」陶曉東看見陶淮南遞手機過來,往屏幕上看了眼,隨後看看陶淮南,把手機放耳朵邊夾著,跟遲騁說話。

  遲騁的聲音語氣都正常,像是什麼波動都沒有。

  陶曉東上午打電話本來是要給遲騁說個生日快樂,煮著面給岔過去了,電話掛了陶淮南在他旁邊提醒:「沒祝他生日快樂呢。」

  陶曉東「哎」了聲說:「我給忘了。」

  陶淮南淺淺笑著,說:「那你再打一個補上吧。」

  陶曉東說:「等會兒打,我先把面盛出來。」

  「現在就打吧,」陶淮南笑起來眼角眉梢都掛著小小的弧度,顯得很溫柔,「不然像是你把他生日忘記了。」

  陶曉東回頭看他,摸摸他的頭,說:「行,現在打。」

  那晚陶淮南做了個夢,夢裡有遲騁,有哥哥,有十爺爺。那是個很好的夢,醒了以後陶淮南嘴角一直帶著點笑,躺在從前遲騁的枕頭上,滿足地用手搓搓枕頭邊。

  這天早上沒有課,不用起很早。陶淮南坐起來邊伸了個懶腰邊邊舒服地嘆口氣,湯哥上班之前進來看他一眼,陶淮南說:「早上好湯哥。」

  「醒了啊?」湯索言笑著回他,「看頭髮亂的。」

  陶淮南摸摸頭髮,笑得傻裡傻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年的冬天下了很多雪,陶淮南每天走在路上都能踩到咯吱咯吱的厚雪,還是因為遲騁生日那天的那通電話,電話里算上遲騁那句不是沖他說的話,全加上也就一人說了一句。

  說不清到底因為什麼,反正陶淮南漸漸變得穩定了很多。儘管還有反覆,可明顯比之前好多了。

  陶淮南在微信上給潘小卓發消息說:「小卓,我最近很好!」

  潘小卓馬上回他:「真的啊?太好了!」

  陶淮南聽見他呼哧呼哧地喘氣,問他:「你跑啥呢?」

  潘小卓邊跑邊回他:「臨時換教室了室友沒告訴我,我到了才知道,離老遠了!」

  「你又被排擠了,」陶淮南說,「看來你還是沒跟同學搞好關係。」

  「我試了,失敗了!」潘小卓跑進了教學樓,「先不說了淮南,我去上課了,周末我接你來我學校轉轉?」

  陶淮南說:「好啊。」

  其實陶淮南沒什麼可轉的,反正他也看不著。但他還是去了,被他哥捂了厚厚一層帶帽子的大棉襖,讓潘小卓給領走了。

  哥哥終於不用每時每刻都盯著他了,陶淮南從這時候開始能夠自己去上課,下課了再一個人打車回來,有時候哥會去接他。

  陶淮南第一學期的課上得不好,但好在第一學期都是基礎公共課,還沒有開專業課。班裡同學都很熱心善良,給了陶淮南很多複習資料和整理的筆記,給完想想他看不到,又主動說要給他講。

  陶淮南會對每一個幫他的同學真誠地說謝謝,還會給大家帶禮物。

  學校允許他不住宿舍,陶淮南有一次帶了好多吃的去了班裡男生寢室,給大家都分分。男生們可能沒怎麼接觸過盲人群體,對他總是很當心地照顧,不知道應該怎麼跟盲人相處,覺得他很脆弱。有人過來要牽他的手,陶淮南擺擺手,抬起盲杖向對方示意,說:「我有這個就行,謝謝。」

  有人問他:「之前來陪你上課的是你哥麼?」

  陶淮南點頭說:「對,是我哥。」

  「你哥真帥,倍兒有氣質,范兒正。」同學夸道。

  陶淮南倒是毫不謙虛地接受了,說:「他是個紋身師。」

  「那太酷了,我說呢。」同學坐在上鋪的床上,探身低頭跟陶淮南閒聊。

  陶淮南坐在椅子上,盲杖倚在一邊,喝著同學給拿的水。

  「那你哥一直這樣陪著你一塊兒上學?從小到大都是?」另外一個打遊戲的同學說,「你哥簡直絕好,我要有這哥我做夢都笑醒了,我哥就知道踢我。」

  陶淮南先認可地說:「我哥真的很好。」

  說完又笑了笑,一隻手握著杯子,一隻手托著杯底,輕輕在手心裡轉了轉杯子:「不過陪我長大的是另一個哥哥,是像你說的那樣的,一直陪著我。」

  「你還有個哥?你家仨孩子啊?」同學吃驚道。

  「對,還有個哥哥。」

  「那個哥也跟這個這麼好麼?你掉福堆兒里了?」同學問。

  陶淮南回答得毫不遲疑,立刻答道:「當然。他也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