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哥哥們對兩個弟弟在家這番決絕的對話渾然不知,在他們看來,他倆依然只是鬧了次不小的矛盾,甚至這次不太好調和。家裡的氣氛和之前沒什麼變化,遲騁依然是憤怒又冷漠的,陶淮南也依然一天比一天更沉默。

  「你倆到底怎麼想?我想聽聽。」晚飯過後,陶曉東想談談。

  湯索言在廚房弄水果,陶曉東每天被強硬要求得完成水果指標,吃不完不行。他朝陽台上的遲騁和屋裡的陶淮南分別都喊了兩聲,讓他倆過來聊聊。

  兩個人都沒出來,還是跟之前一樣僵持著。

  湯索言把一盤水果端過來讓他吃,陶曉東又喊他們過來吃水果,沒有人理他。

  陶曉東看了眼湯索言,嘆了口氣說:「委屈。」

  湯索言抬手在他禿腦瓢上捋一把,現在不禿了,長出點發茬還是個挺有型的寸頭。曉東自來好講究能嘚瑟,靚得很。

  「那怎麼辦,」湯索言說,「要不言哥替你收拾他倆。」

  陶曉東趕緊說:「倒也不用。」

  「那你委屈著吧,沒招兒了。」湯索言說。

  陶淮南從跟遲騁說過那話之後就不怎麼出房間了,當夜他沒能熬住,他已經三四天沒合過眼了。那晚他睡了長長的一覺,睡得怎麼叫都不醒,一直睡了將近二十個小時。

  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傍晚,天都快黑了。

  哥哥們或許還沒回來,家裡安靜得甚至帶了股死氣沉沉的滯凝。陶淮南在耳邊捏了捏手錶,然後呆坐了會兒,沉默著把手錶放下了。

  他又把耳機戴了起來,接下來的兩天,誰說話也不理。

  耳機里是一些舒緩的鋼琴曲,緩慢又持續的調子,能讓人變得更安靜平和。

  陶淮南眼前那點光能大致讓他區分個白天黑夜,高考前後的這段日子他的生活過得很混沌。偶爾有人過來看看他,陶淮南捂著耳機不讓摘,也並不想聽他們說話。

  他變成了一個萎靡的、沒有生氣的啞巴。

  這跟從前的陶淮南相去甚遠,他現在幾乎已經是病態的了。

  陶曉東終於也狠下心不再顧他的意願,半強迫地把陶淮南抱上了車,到底還是把他帶去了醫院。陶淮南一路上什麼都不說,到了醫院也一樣。他的嘴巴閉得很嚴,蒼白著臉,無論周圍人說什麼都只當聽不見。

  他用沉默對抗著哥哥把他帶去醫院的做法。

  陶曉東脾氣再好也快要發火了,卻也不只是生氣,更多的還是擔心和焦灼,這樣的陶淮南讓他有些慌。

  心理醫生是湯哥的朋友,他跟湯索言和陶曉東說了會兒話,說陶淮南之後可能要定期來做心理干預。更多的沒跟陶曉東說,只說先別逼他,讓湯索言挑一次陶淮南狀態好的時候提前跟他約時間。

  遲騁沒跟著一起去醫院,他只是躺在陶淮南的床上,躺在原本他的位置上,四肢攤開,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

  陶淮南被帶回來就直接回到了床上,坐上來感覺到有個人,頓了下,才慢慢地摸索著避開他縮到了裡面去。

  他將耳機連上手機,把手機握在手裡攥著,不再動了。

  兩個人竟然默默地挨在一起,一個坐著一個躺著,和平地待在一個房間裡,沒吵也沒鬧,像從前一樣。

  陶曉東站在門口看了會兒,看兩個人都沉默地待著,沒有要吵架的意思。

  他皺著眉出來了,湯索言拍了拍他後背無聲安慰。

  那晚他們就這樣睡的,一個躺著,一個坐著睡著了。

  陶淮南保持著這個姿勢睡了一夜,早上起來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去醫院的這一趟,到底還是刺激著陶淮南了。他變得比從前更焦慮,臉上一直帶著股不知來由的急躁,他有些慌亂地想做些什麼。

  在把自己關了兩天之後,陶淮南又開始熬著不睡覺,他甚至生嚼咖啡豆,到了晚上他會關著門在房間裡光腳來回走,不讓自己坐下或躺著。

  他和遲騁之間在上一次那場分別一樣的對話後,彼此都沒再跟對方說過什麼。他們不再針鋒相對,可也不再親密了。

  他們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遲騁剛來的時間,白天大人不在家,小孩子們也不說話。區別就是那時候陶淮南還有十爺爺,現在沒有了。

  陶淮南最近穿的都是長袖長褲的睡衣,把胳膊腿都遮得嚴嚴實實。

  他胳膊里側有幾道長長的口子,很淺,並不深。床頭櫃的抽屜里有陶淮南擦過胳膊的紙巾,夜裡擦完胳膊都藏在那裡。

  這個房間裡藏了他很多秘密,藏著曾經他和遲騁的私密親熱,藏著現在陶淮南說不出口的恐懼和掙扎。

  湯哥上班了,哥出去辦點事等會兒就會回來,家裡又只剩下他和遲騁。遲騁不知道在哪兒,陶淮南猜他可能在陽台,他小時候就喜歡在陽台站著,後來每次陶淮南惹他生氣了,遲騁也都喜歡去那兒。

  陶淮南實在太困了,他已經又三天沒合過眼了。

  他掀開枕頭,又翻開底下的褥子角,從下面拿了把裁紙刀。他推出了個刀尖,迅速地在胳膊內側劃了一道,尖銳的刺痛感能讓他猛地變清醒。

  陶淮南吸了口氣,抽了張紙按在自己胳膊上,這樣淺淺地劃一道能讓他幾個小時都精神,不覺得困。

  「陶淮南。」遲騁的聲音突然響起的時候,陶淮南渾身猛地一顫,連呼吸都停了,一口氣噎在喉嚨處,噎得胸腔疼。

  「你幹什麼呢?」他的聲音平靜又沙啞,很冷很沉的調子。

  陶淮南全身都不會動了,他不知道遲騁在這裡站多久了。他好像連把胳膊往身後藏的動作都不必再做,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他這些天都沒有血色的臉,這會兒倒被那口氣脹得通紅了。

  「問你話呢。」遲騁眼神猩紅可怖,他倚著牆,雙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死盯著陶淮南,「你幹什麼呢?」

  陶淮南嘴唇控制不住地發抖,嘴巴裡面被他咬壞的唇肉和舌頭此刻都同一時間開始劇烈地泛起疼。那口堵在喉嚨的氣緩慢地吸進了肺里,整個胸腔都窒息般憋悶。

  「自.殘?」遲騁朝他走了過來,站在床邊看他,看陶淮南一片狼藉的胳膊,看他害怕的眼神和絕望的臉。

  遲騁輕聲問他:「就為了逼走我?」

  陶淮南迅速搖頭:「不是!」

  「你為了讓我走,連刀都玩起來了?」遲騁話沒說完,像是難以置信到自己都笑了,他眼睛紅得想要流血了,額角的青筋全崩了起來,咬著牙從牙縫裡擠著問,「……你那麼恨我?」

  陶淮南還是劇烈地搖著頭,漲紅的血色又退了下去,臉色白得像紙,他不停地搖頭,絕望地重複著:「我沒有……我不恨你……沒有……我只恨我自己。」

  「我也恨你。」遲騁緊接著他的話,重複道,「你太絕了,陶淮南。」

  陶淮南攥著刀那隻手握著拳頭按著心口,眼淚狼狽地往下滾,陶淮南情緒已經快崩潰了,每口氣都抽得很用力。他說不出什麼話,像只受了傷只能哀鳴的動物。

  遲騁攥著陶淮南全是刀痕的那條胳膊,陶淮南對疼像是沒有感知,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被遲騁捏著他毫不反抗。

  遲騁慢慢地往上捋他的袖子,左胳膊上一道道淺痕錯亂地遍布著,一條摞著一條。

  曾經怕疼愛哭的小嬌氣包,現在往自己身上劃刀子利落又乾脆。

  遲騁摸了摸陶淮南的頭,動作溫柔,聲音卻冷漠:「陶淮南,不管你今天的理由是什麼,我不會原諒你。」

  陶淮南點頭,哀戚地流著眼淚,說:「謝謝小哥陪我長大。」

  「不用謝,」遲騁手指撫過他額頭,划過他眉眼,在陶淮南臉上沾了他的眼淚,「應該的,我也謝謝你和哥讓我活著。」

  陶淮南哭得喘不過氣,他在遲騁手心下面發著抖。

  當遲騁的手攥住陶淮南握著刀的手時,陶淮南開始用盡全力去掙。

  他怎麼可能掙得過遲騁,每次他掛在遲騁身上時,遲騁單手就能兜著他的屁股托住他。哥曾經笑著說遲騁的手勁兒都是抱他抱出來的。

  陶淮南被遲騁攥著手,他開始瘋了一樣地尖叫。

  他把自己全身的力氣都用來抽開手,可還是做不到。

  他被遲騁帶著,將刀尖抵上了遲騁心口。

  陶淮南已經瘋了,他尖叫得破了音劈了嗓子,全身抖得像只瀕死的廢狗。

  「小哥饒了我——」陶淮南哀求著,用另一隻手去掰遲騁的手指,「求求你求求你——」

  卻還是被遲騁攥著,用刀尖在遲騁的皮膚上緩慢地、長長地割了一道。

  「啊——」陶淮南歇斯底里地喊著,絕望地跳下床想抽開自己,他徒勞地去推遲騁另一側肩膀,「你別劃了我求求你——是我錯了……求求你——是我不該活著,你放手吧求求你……疼啊——」

  他的尖叫和哭喊哀求沒能讓遲騁鬆手哪怕丁點,那把刀在遲騁的心口處留下了深深的一道。

  血味充斥鼻息,陶淮南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遲騁終於放開手的時候,陶淮南那隻手已經被他自己掙得快沒知覺了。

  陶淮南還在尖叫,遲騁拿一刀像是穿過皮肉,直接割在了陶淮南靈魂上,將他的靈魂一割兩半。

  「陶淮南。」遲騁的聲音裡帶著粗重的喘息,聲音里含著的砂礫感聽著讓人覺得疼。

  陶淮南還被剛才的情緒拉扯著回不了神,他在邊劇烈顫抖邊失聲哭叫,在地板上跺著腿。

  「不論你的理由,」遲騁盯著他,一字一頓道,「我不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