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遲苦拖開水桶的時候用了蠻力,直接把一米高的存水桶掀翻,水嘩啦啦淹了一地,濕了他半條腿。

  隔間門被猛地拉開,陶淮南在裡面窩成一團,衣服又髒又濕狼狽地裹在身上,頭無力地垂搭在胳膊上,臉上一點顏色也沒有。遲苦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他連動都沒動一下。

  遲苦有將近十秒的時間什麼都沒做,就死盯著陶淮南,胸口起伏的程度嚇人,兩條胳膊都在不明顯地抖。

  那天陶淮南是被遲苦背出去的,兩條胳膊軟塌塌地垂在遲苦身前,呼吸的熱氣全噴在遲苦脖子上,燒得遲苦快著了。遲苦臉色太難看了,路過的學生甚至不敢多看他。

  班裡幾個女生看著遲苦背著陶淮南進來,彎著身一隻手托著陶淮南,另一隻手粗魯急躁地扯走了陶淮南掛在椅子上的書包,椅子連著桌子劃地「刺啦」的聲音突兀又刺耳。

  陶淮南渾身都軟綿綿的,看到的同學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嚇得全瞪大了眼睛,卻也不敢問。

  遲苦就那麼背著陶淮南,時不時悶聲咳兩下,兩隻手托著陶淮南的腿,其中那隻還攥著書包的手青筋都繃了起來。

  其實陶淮南也沒那麼弱,不至於讓人打幾下就昏過去了,還是趕的寸,趕上他發燒難受。本來就沒勁兒發冷,折騰一通才變成這樣。

  但是遲苦不知道,遲苦看見的就是陶淮南失去意識被關在廁所隔間,像一條失去了生命的小狗。

  陶淮南是在做腦ct的時候醒的,他已經被推著做了好幾個檢查,儀器嗡嗡地把他推進去,陶淮南眼睛睜開一半,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儀器來來回回挪前挪後,ct室里很冷,陶淮南伸手四處摸摸,不知道哪兒的喇叭告訴他別亂動。

  陶淮南沒再動,過了不到半分鐘,儀器停了,陶曉東過來把他抱下來。

  「哥?」陶淮南摸摸胳膊,試探著叫了一聲。

  「醒了?」陶曉東聲音里也帶著怒意,能聽出來他強壓著情緒,問他,「哪兒疼不疼?」

  「沒多疼。」陶淮南回答完,想起之前的事又問,「我在醫院啊?」

  陶曉東又「嗯」了聲。

  陶淮南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來的醫院,腦子裡混漿漿的不清楚。他燒得渾身疼,沒什麼力氣,小聲跟他哥說:「別擔心我,我就是發燒了。」

  哥在他頭上摸了摸,沒說話。

  陶曉東把他抱到ct室外面放輪椅上,陶淮南手背上還粘著埋的針頭,他太冷了,蹙著眉把自己縮起來。

  有人往他身上罩了件外套,陶淮南把臉埋在大衣的衣領里,還帶著體溫的衣服讓他舒服地抬了抬下巴。幾秒鐘之後,他突然瞪圓了眼睛,坐直了伸手去四處摸。

  「別摸了,」遲苦把手往他手裡一塞,「這兒呢。」

  陶淮南突然聽到他聲音,整個人都僵了。他屏著呼吸用兩隻手去搓掌心的那隻手,不敢相信地呢喃著開口:「……遲苦?」

  遲苦拇指在他手背上刮刮,「嗯」了聲。

  陶淮南好半天都沒回神,瞪著空洞的眼睛愣著,過會兒才好像反應過來,兩隻胳膊都朝著遲苦的方向去夠,說:「我難受。」

  「哪兒難受?」遲苦彎下.身看他,陶淮南抓住他胳膊不鬆手。

  「哪兒都難受。」陶淮南聲音很小,「我頭疼……」

  「看見小遲什麼病都來了,」陶曉東推著他往前走,「一會兒再告狀。」

  挨欺負的時候勁勁兒地嘴巴不饒人,一句一句罵得痛快,現在哥和遲苦都在,軸勁沒了,反倒有點心虛。

  一邊覺得自己沒用,又惹了麻煩,一邊也不想讓他們太擔心。

  沒檢查出什麼問題,也沒有科室安排他,急診處暫時把陶淮南安置在急診室的大住院間,長筒病房裡面幾十個人,一人一個帘子遮著算是獨立空間。

  哥去取報告單和找醫生說話,陶淮南吊著退燒針,另一隻手拽著遲苦不鬆手。

  遲苦問他:「誰打你了?」

  「我不知道。」陶淮南想搖頭,剛一搖就停了,一動就頭疼。他也顧不上誰打不打他的事了,扯著遲苦問,「你咋回來的?遲志德呢?」

  遲苦又問他:「幾個人?」

  陶淮南皺了下眉,小聲反抗:「問你話呢,你咋回來的?」

  遲苦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兇巴巴:「問你呢,幾個人?」

  陶淮南現在聽見遲苦凶他就覺得滿足,太舒服了。他說:「應該就一個,我聽著就一個,哎別管了。你是偷著跑回來的嗎?遲志德不得找你嗎?」

  「聽得出來是誰嗎?」遲苦又問。

  陶淮南一句自己想聽的都聽不到,有點著急,鼻子又不通,晃晃遲苦的手問他:「你是聽不到我問你嗎?」

  遲苦滿腦子就這一件事,問不出什麼來就坐在一邊不說話了。

  陶淮南現在也不介意他不回話,也不介意他凶,遲苦回來了,這就是最好最好的了。

  陶曉東那麼慣孩子一個人,陶淮南是被他怎麼捧著哄著養大的。小崽子在學校讓人欺負了,這就是欺負到陶曉東頭上了,他不可能不管。

  實際上老師下午就聽說了,聽班上的幾個女生說了情況,關心地打了電話來問。

  陶曉東說沒大事兒,明天我去學校說。

  班主任雷老師也不是個息事寧人的性格,都不說她跟黃嫂的這層關係,就單論自己班學生被人欺負了,她都不能善了。學校里老師和老師之間都有私交,有時候雙方勸各自班的家長都退一步,留點情面。雷老師不是這個性格,她三十多歲,在老師里算年輕的,性格有點愣,脾氣沖。

  還不等陶曉東來學校,班主任已經先一步找到教導主任那兒去了,非要個說法。

  這個年紀壞起來是真的壞,因為心緒還沒那麼成熟,想得少,渾身裹著青春期的那點叛逆和無知,什麼事兒都敢做。

  小學更懵懂,高中更理智,只有初中這個模模糊糊的階段是最容易出事的。

  在廁所欺負陶淮南的男生就是上次被遲苦堵在水房的那四個之一,不是最初領頭的那個,是個小跟班,他當時被遲苦踢了一腳,第二次去班裡找遲苦的那次,又被遲苦打到兩拳頭。

  把陶淮南關進廁所之後本以為一個瞎子找不著是誰,一點沒擔心找到自己頭上。

  腦子實在不夠用,他沒想到陶淮南雖然瞎,可走廊的監控並不瞎。那個時間誰去廁所了監控拍得一清二楚。

  陶淮南在醫院住了一宿就回家了,身上都是皮外傷,不嚴重。可能是因為看見遲苦了,渾身上下哪哪兒都舒展了,心裡也不鬱悶了,燒也退了。但還是先上不了學,得在家養兩天。

  陶曉東去學校的時候遲苦也跟著了,陶淮南扯著他不讓去:「你就把我自己扔在家?」

  「一會兒回來。」遲苦說。

  陶淮南堅持著說「不要」。

  自己都不知道話音裡帶著點黏黏糊糊的撒嬌,小時候那股纏人勁兒又上來了。

  「鬆開我,一會兒就回來。」遲苦抬抬胳膊,甩開他。

  「不松。」陶淮南又抓上他摟住了,「小哥陪我。」

  「小遲別去了,」陶曉東也說,「你倆在家吧。」

  如果說這個家裡兄弟三個都倔,但遲苦絕對是最倔的那一個。他說的什麼事兒一般都改不了,認準了什麼都一條道跑到黑。

  陶淮南害怕得很,嘴上說著要讓人陪,其實是怕遲苦去打架。遲苦打起來嚇人,陶淮南怕他打別人,更怕他吃虧。

  可到底也沒攔住。

  遲苦主意太大了,人也聰明,又犟。他太難管了。

  其實陶淮南不知道,昨天在醫院他醒過來之前,他做的那些檢查遲苦也都做了,陶曉東推著一個扯著一個,倆弟都不省心。

  遲苦渾身的傷,有條傷衣領都蓋不住,一直延伸到脖子和下巴,看著像抽出來的,眼眉眼眶處也有道明顯的血痂。遲苦整個人瘦了好幾圈,乾巴巴的,臉色也難看,嘴唇全都乾裂了起皮。

  喘急了走快了都咳嗽,咳起來的時候臉色刷白,擰著眉。

  這麼看著他比陶淮南狼狽多了,陶曉東昨天乍一看到他嚇了一跳,恍惚間好像看到遲苦小時候了。

  他根本就沒像電話里跟陶淮南說的那樣躲著遲志德。

  他何止不躲,他還故意招遲志德打他,挑釁他往死里打。

  老師看見遲苦這個樣子也很意外,關切地問他是怎麼了。

  她既然和黃嫂關係好,自然知道遲苦不是陶曉東親弟弟,看遲苦這樣以為是出什麼事了。

  陶曉東手搭著遲苦肩膀,說:「沒事兒。」

  雷老師直接把陶曉東領到紀律校長那兒,教導主任和另外一位副校長也在,分別跟陶曉東握了手,幾個人一起看了監控。

  監控拍得明明白白,那男生拎著拖布去水房,沒一會兒陶淮南自己摸著進去了,大概過了十幾分鐘,那個男生拎著拖布出來了,臉上還帶著激動的神情,邊走邊扯了扯衣服。又過了半個小時,遲苦才找了進去,陶淮南是被遲苦背出來的。

  別的都不用說,就這一段視頻放出去,對學校來說就是巨大醜聞,校園暴力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是最可恨的,何況還是個看不到的學生,這事傳出去對學校影響太不好了。

  教導主任跟陶曉東商量著:「要不這麼著,把學生家長叫來,讓他們該賠償賠償,學校這邊該處理處理。」

  「賠償不用,也不用叫家長來,我不見。」陶曉東指著屏幕,「賠償我一分不要,我來不是為了這個,我這人就較真兒,我就想問問,這種學生學校打算怎麼處理?」

  陶曉東也從這個階段過來的,不懂事兒的時候也沒輕打架。但是打架歸打架,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互相罵兩句打一架都正常,他們那會兒管不學習愛打架的都叫小混混,可小混混也從來不捏軟柿子,都是硬碰硬,不管到什麼時候欺負不能還手的都上不了台面。

  陶曉東跟校方說話,大人有大人的處事規矩,孩子有孩子的做事原則。

  他們沒注意到遲苦看完監控視頻就開門走了。

  正值課間,每個班門口都有幾個男生靠著窗台說笑著閒嘮嗑。遲苦走到一個班門口,也沒管班裡那些學生看著他的視線,邊咳嗽著邊面無表情地走進教室,從門口第一排拽了把椅子。

  走廊靠著的幾個男生都面色不善,這裡面不止一個跟遲苦有過節的。他們盯著遲苦,其中只有一個眼神不敢往他身上落。

  遲苦提著椅子從教室出來,動作沒停頓,徑直走到那個男生身前,臉上突然發狠,胳膊一揚,椅子照著那男生狠狠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