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的……」那人一腳邁進來,玻璃門「咣」的一聲合上,遲苦又退了一步,陶淮南聽見那人不可思議地說著,「還真他媽是你!」
他的語氣讓人聽著很不舒服,很陌生的聲音,陶淮南問遲苦:「誰?」
遲苦沒說話,陶淮南又聽見那人罵了一句髒話,之後說:「我他媽還真以為你死了,敢情背著我在這兒當少爺呢?」
陶淮南皺了下眉,他說遲苦死了這話實在刺耳,陶淮南沒忍住回了一句:「你好好說話。」
「這就是你伺候的瞎子吧?」那人打量著陶淮南,又轉回目光繼續打量遲苦。
遲苦又把陶淮南往身後塞,大廳里還在工作的那位紋身師抬頭問:「你誰啊?」
「我誰?」這人聳著肩膀誇張地嗤笑一聲,「我是他爹!」
陶淮南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陶淮南瞪大了眼睛,兒時留的記憶太深刻了,他攥緊了遲苦的手,急切地揚聲喊:「哥!哥——陶曉東!」
「哎!」陶淮南喊得太急了,陶曉東飯都還在嘴裡就從廚房跑了出來,問道,「怎麼了?」
陶淮南朝著他的方向,指了指門口說:「他說是遲苦他爸!」
陶曉東這才朝門口看過去,有點背光沒太看清。他眯了眯眼,之後挑起了眉。
「你他媽可真行,陶曉東!」這人冷笑著,難以置信道,「你還真把我兒子帶走了,你誰啊?你咋想的呢?」
陶曉東嘴裡的飯才咽下去,去前台抽了張紙擦嘴,平靜問他:「哪個是你兒子?要不你在這兒喊聲兒子你看有沒有人應你。」
「放屁!」遲志德怒吼一聲,指著陶曉東,「你這是拐賣孩子!這是你孩子嗎你就領走了?」
「那你問問?」陶曉東看看那倆小的,「你問問他倆哪個不是我家的?看看有沒有人願意跟你走。」
「你別跟我在這兒扯,我的種,上哪兒也他媽留著我血。」遲志德自己進來在沙發坐下,給自己點了根煙。
陶曉東沖遲苦那邊側了側下巴,跟他倆說:「吃飯去,沒你倆事兒。」
遲苦皺著眉,有點擔心地不願意走,被陶淮南拖走了。
其實這幾年陶曉東一直跟遲苦奶奶聯繫著,讓她有事打電話過來,也經常給她寄東西。老人當年為了讓孩子能活,把孩子托給陶曉東,雖然本質上是陶曉東多養了個孩子,他不欠誰的。可不管怎麼說遲苦又聽話又省心,讓他不用時刻操心著陶淮南,陶曉東念好也承情。
上個月陶曉東剛給老人寄了些補品,眼看到年了,又讓老家叔叔給送了不少東西,肉和糧食都不缺。畢竟遲志德不在家,老人身邊連個人都沒,沒人操持這些。
可誰知道今年遲志德回來了。
遲志德在南方待了這幾年,起初確實是嚇的,不管是不是自己兒子,打死了都犯法。但是過了最初兩年就沒那麼怕了,也起了點懷疑,但也沒急著回來,在那頭做了點小生意,也又成了家。
今年是因為在那邊沾了賭,外面欠了債,打算回來躲躲。
回來一看老人過得不差,心裡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以為老太太是把孩子賣了,讓她拿錢出來。
老人矢口否認孩子的事,遲志德於是追問起孩子當年埋哪兒了,老人說不出來。
當年事情一出是嚇得慌了神,現在神志清醒,老太太糊弄不過去了。
遲志德其實在家裡已經鬧過一段時間了,老人騙不過去,索性不再說話了,問什麼也不開口。
讓遲志德猜到陶曉東頭上的,就是陶曉東寄過的那些東西。老人過日子仔細,什麼都不捨得扔,紙盒留著賣錢,包裝袋也都留著,上面都帶著寄件人和地址的。
這一點都不難猜。
遲志德這次來嘴上也不提要求,就一個目的,要把兒子領回去。
陶曉東不可能讓他領,卻也不主動提條件。
遲志德在店裡撒潑耍橫,這在陶曉東這兒都不好使,店裡這麼多人呢,一群玩紋身的,夠唬人了。
遲志德鬧也不敢太鬧,可也不走,站在店門口說陶曉東拐孩子。後來甚至還報了警,跟警察一口咬死了陶曉東把他兒子拐走了,讓他們父子分離了這麼多年。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既然一方報了警,警察就不可能不處理。把幾個都拉了回去,按流程問詢做筆錄。遲苦一點不慌,對小時候的事記得清楚,說了很多他爸打他的事,還說老家醫院應該還能查到當時的記錄,也給警察看了頭上和身上的幾處舊疤。
這種官司警察也就是走個流程,他們斷不了。何況他們見得太多了,原生父母耍無賴訛收養家庭的事兒並不算少見。
陶淮南被留在店裡,等了小半天。天都黑了哥和遲苦才回來,陶淮南聽見哥的聲音,一連聲地問:「遲苦呢?遲苦回來了嗎?」
遲苦出了聲:「在這兒。」
陶淮南自己摸著過去,牽著遲苦的手:「他打你了嗎?有沒有事啊?」
遲苦捏捏他手,說「沒事兒」。
黃哥白天不在,剛回來沒多久。問陶曉東:「他要多少啊?」
「沒提,現在就要孩子。」陶曉東折騰了一天,白天的客戶都另改了時間,跟大黃說,「這幾天消停不了。」
「那怎麼著?」黃哥壓低了聲音,沒想讓倆孩子聽見,「我找點人?」
「別。」陶曉東失笑,「跟他慢慢掰扯吧,別搞暴力。」
陶淮南擔心壞了,眉頭一直緊鎖著,緊挨著遲苦一刻都不分開。
小時候遲苦他爸在陶淮南心裡留下了深深的一筆,深夜裡的怒吼叫罵,砸在門上的那一磚頭的震響,以及麵包車上濃濃的血味。
那可都是遲苦的血,遲苦當時才那么小呢,流了那麼多血,都抽了。
陶淮南想想這些就禁不住害怕,遲苦擼擼他後背,說:「沒事兒。」
「我好害怕,」陶淮南一隻手抓著遲苦,另外一隻手扣著沙發布,「他不會把你帶走吧?」
「帶走就帶走。」遲苦平靜道,「沒什麼怕的。」
陶淮南馬上開始搖頭,眼睛瞬間就紅了,抓著遲苦:「那可不行啊,你咋這麼說,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怎麼辦啊?」
光是想想都要哭,陶淮南都不知道怎麼好了:「你別走,你回去他打你……」
「他打不著我了現在。」遲苦掐掐他臉,「我現在跑得快。」
陶淮南拍開他手,又捨不得放開,拍完放手裡攥著,捏遲苦的手指頭尖。
好在現在放寒假,不然陶曉東還真放心不下,怕遲志德去學校鬧。現在放假就好辦多了,天天陶曉東走哪兒把他倆帶到哪兒,遲志德沒能耐真跟陶曉東幹什麼,他也不敢。
陶淮南這幾天嚇得都瘦了,生怕遲苦被帶走,飯也吃不下去,牛奶都不喝了,早上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往旁邊摸遲苦,摸著了就輕輕地搓搓胳膊,摸不到就慌。
遲苦上廁所去了,陶淮南往旁邊一摸是空的,坐起來叫遲苦。
半天沒聽著回應,嚇得心都撲通撲通跳,光著腳出了房間。
陶曉東在廚房煮粥,看見他出來,問:「醒了?」
陶淮南問:「遲苦呢?」
「廁所吧。」陶曉東沒太注意。
陶淮南自己摸著去了廁所,遲苦正在洗頭,陶淮南摸著人了往人後背上一貼。
遲苦彎著身子往後瞄一眼,把拖鞋踢給他:「沒記性。」
「我以為你哪兒去了呢。」陶淮南舒了口氣,「我喊你怎麼不答我。」
「我沒聽見。」遲苦接著洗頭。
「你總聽不見。」陶淮南嘟囔著說。
遲苦動動腰,讓他起來,說他:「別一早起來就淨事兒。」
陶淮南撇撇嘴,啥情緒也沒了,踩著遲苦的拖鞋轉身出去了。
磨了半個多月,眼看著要過年了,遲志德也磨不下去了。坐在陶曉東店裡要跟他嘮嘮。
陶曉東就等著他嘮,把他領到休息室,讓他說。
遲志德說:「孩子不是你的,硬留你留不住,打官司你也贏不了。」
陶曉東點頭:「所以?」
「要不兒子我領走,以後我留著養老。」
陶曉東不說話,等著他繼續說。
「要不給我一百萬,這兒子就是你的,打今兒起是死是活姓遲姓陶我都不管,我也不會再來找你。」
「一百萬。」陶曉東都聽笑了,「你也真敢要。」
「我有什麼不敢的,」遲志德打量著房間,冷笑著說,「這麼大的店你支著,你不差錢,你們幹這個的都有錢。」
陶曉東不搭他茬,沉默了大概一分鐘,再開口的時候說:「正常我不會搭理你,一分都不會給你。孩子我願意養,當初也是老太太求到我這兒了,但我不願意把這變成買賣交易。」
「可我也懶得跟你折騰,我弟天天揪心怕你搞事兒,我煩得慌。」陶曉東盯著他,淡淡道,「十萬,你拿著就拿著,不拿就拉倒。」
遲志德一口氣噎在那裡,站起來:「陶曉東,你跟我玩兒呢?我兒子在你這兒就值十萬?」
「不值。」
門被從外面擰開,遲苦接了他的話,看著他說:「我一分錢都不值,想領我走你就領,要錢一分沒有,我沒幾年就十八了。」
「給老子閉嘴!」遲志德瞪著他,遲苦跟從前變化很大卻依然一眼看得出是遲家的種,遲志德罵了兩聲髒的,之後說,「沒你說話的份兒!」
陶曉東也跟遲苦說:「你先出去,小遲。」
「哥你別給他錢。」遲苦平靜極了,跟陶曉東說,「給了這回還有下回,咱們家錢誰也不給。」
陶淮南沒睡踏實,遲苦一走他就醒了,從沙發邊自己摸過來,前面都沒聽見,只聽到遲苦說的一句:「回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陶淮南腳步一頓,睫毛微顫著,眨了眨什麼都看不到的眼睛,然後用了很大力氣在遲苦後背拍了一下,隔著毛衣拍出了沉沉的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