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陶淮南耳朵比常人好使,有些聲音遲苦聽不見,陶淮南聽得見。

  小哥倆走進教室,學校提前打過招呼的,陶曉東也在之前就跟老師見過面,老師跟黃嫂是朋友,關係還不錯。老師遠遠認出陶淮南,態度很熱情,安排他們坐在第二排,一直把他送到座位上。

  「有事要跟老師說,什麼困難都可以。」班主任是位三十多歲的女性,化著淡妝,看著陶淮南的眼神裡帶著很明顯的慈愛。

  陶淮南客客氣氣地說「謝謝老師」。

  等全部學生都到齊了,老師特意單獨介紹了下陶淮南。

  「我們班裡有位同學稍微有點不一樣,大家平時多照顧他,別使壞,做個有教養的初中生,不然愛哪兒去哪兒去,別在我班裡待。」

  老師姓雷,人也挺雷厲風行,說話語速很快,和剛才跟陶淮南說話時的態度很不一樣。

  班裡所有目光都落在陶淮南身上,有的甚至站起來抻脖子看,眼睛裡帶著不加遮掩的好奇,老師皺著眉:「都坐下!那麼沒樣兒呢?」

  陶淮南手在桌子下面抓著遲苦一塊褲子邊。

  遲苦用膝蓋撞撞他腿,告訴他沒事兒。

  「陶淮南站起來一下。」老師突然叫了名字,陶淮南神經一緊,又聽老師說,「既然都那麼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看完以後瘋跑的時候注意別碰著他,誰給我惹事兒我就找你家長,現在班不好帶,你們也都不好管,我管不了讓你爸媽領回家管。」

  遲苦皺了下眉。

  陶淮南扶著桌子邊站了起來,抿了抿嘴唇說:「大家好,我是陶淮南。我眼睛看不見,以後如果我走路撞到你們了先說聲對不起。」

  身後有幾道聲音說「沒關係」,女孩子的聲音。

  最後面的位置也傳來個兩個男聲說:「沒有事兒!」

  「坐下吧。」老師說。

  「看不見怎麼上課啊?」另外一個方向又傳來個男聲。

  「你管呢?」老師一個眼神扔過去,「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頭一天上學,就是讓大家認認班,熟悉一下環境,也發發書什麼的。

  老師組織開了個班會,讓大家都輪流到前面做個自我介紹,互相認識認識。

  遲苦上前面去一共就說了兩句話,說完就回來了。

  「我是遲苦。」

  「陶淮南是我弟。」

  「吃苦?」

  不知道哪兒傳來的笑聲,幾處低低的「噗嗤」,遲苦面色不改,往那兒一坐頭都不回一下。

  「我發現咱們班有幾個男同學嘴挺碎啊?」老師在前面掃視了一圈,眼神挺厲害的,「以後要不當個央視名嘴兒是不都白瞎你這嘴了?」

  底下又開始小聲笑,陶淮南還是不習慣這種環境,又去抓遲苦的褲子。

  他伸手過來遲苦下意識握了下他的手,陶淮南低聲說:「我好不自在。」

  「沒事兒。」遲苦放開他的手,「等會兒回家了。」

  陶淮南輕輕地「嗯」,然後又悄悄地嘆了口氣。

  儘管在普通學校當個異類如此困難不自在,陶淮南也不願意跟遲苦分開獨自上盲校。畢竟現在再難受旁邊還有遲苦呢,兩個人總好過一個人。

  每到一個新環境陶淮南的適應時間都要好幾個月。

  要憑聲音記住每一個老師和同學的名字,要記住大門和教學樓的距離,記住班級的位置。讓自己融入一個新的集體,這對陶淮南來說很難。

  但是身邊總有遲苦,就好像也沒那麼難啦。

  「剛才說話的是誰呀?」陶淮南湊近遲苦,小聲問著。

  「李雪。」遲苦也小聲告訴他。

  「李雪?」陶淮南腦子裡畫上大問號,「李雪不是上次你說長辮子那個嗎?給我奶茶的。」

  遲苦想了會兒,說:「那是程雪。」

  「哦哦哦。」陶淮南點點頭,「程雪是班長。」

  「鄭雪是班長。」遲苦說。

  陶淮南張了張嘴:「啊!」

  遲苦笑點再高也被他一臉迷茫逗笑了,感覺陶淮南現在就像漫畫裡頭頂黑線團的小人,大眼睛還繞著圈。

  「你咋笑了?」遲苦笑的時候少,搞得陶淮南還怪意外的,「你笑啥?」

  「沒笑啥。」遲苦收了笑,幫陶淮南把盲文課本拿了出來。他的盲文課本和普通課本對應的,區別不大。

  陶淮南過會兒才繞過圈,明白過來了,用腦袋撞了撞遲苦的肩膀:「你笑話我!」

  「我可沒有。」遲苦往旁邊躲了躲,不讓他撞。

  「騙人。」陶淮南撇撇嘴。

  陶淮南從小和遲苦在一塊慣了,是很親近的關係。平時在家跟哥哥和遲苦都親,摸一下撞一下太正常了。

  他看不到別人的動作,日常行為沒有參照,不明白在班級和在外面的時候,太親近的動作顯得不合適,畢竟不是小朋友了。初中生就跟小學生不一樣,有些動作會讓陶淮南看起來更不正常。

  視障聽障語障都有一樣的問題。

  殘疾使他們心理更純淨天真,心理年齡要比正常小一些。這也就導致他們時常跟普通人有區別,直白說就是有的看起來會像腦子不好,有點傻氣。

  在這方面陶淮南好很多,因為哥哥和遲苦管他管得嚴,哪裡不合適就及時嚴厲糾正。

  晚上回家的路上,遲苦跟他說:「以後在學校除了牽手之外不能做其他動作。」

  「什麼其他動作?」陶淮南不太懂。

  「你今天用頭撞我,不行。」遲苦說。

  陶淮南大概明白了,小心地問:「別人不這樣,對吧?」

  「嗯。」

  「幾級不能做?」陶淮南問。

  遲苦想了想,告訴他:「三級吧。」

  陶淮南鬆了口氣,笑著說:「那還好還好。」

  「幾級不能做」是他們家私定的標準,為了讓陶淮南能更準確地衡量行為不能做的程度。

  一級就是完全不能做,一次都不行,比如衣著不整,比如上次在湖邊自己下了斜坡;二級相對嚴肅,像他小時候哥哥和遲苦不讓他眼珠亂動;三級就是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做了也沒大事兒只是需要糾正。

  陶淮南聽見是三級就輕鬆了不少,點點頭說:「知道了。」

  過會兒又問:「那在家呢?」

  好奇寶寶眨眨眼睛,虛心學習:「在家也不能嗎?」

  遲苦扭開臉,嫌他問廢話,不耐煩地低聲回:「在家隨便。」

  陶淮南笑起來:「知道啦!」

  小孩子總免不了要長大,長大很累,可沒有人會停下來。

  遲苦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聲了。

  剛開始陶淮南沒注意,只是覺得他有時候嗓音有點啞。是有天早上剛睡醒,遲苦叫他快起來,那聲音陶淮南聽著稍微有點陌生。

  陶淮南摸了摸他胳膊:「你嗓子怎麼啦?」

  遲苦說:「快點起來。」

  「這就是變聲期到了對吧?」變聲陶淮南還是知道的,班裡有些男生已經變過了。只是一換到遲苦身上陶淮南就覺得有點彆扭,聽著不習慣。

  「以後都是這聲音嗎?」陶淮南坐了起來,「這樣啞啞的。」

  「不會。」遲苦不管他了,轉身自己先去收拾。陶淮南在後面跟著出來,他哥正好從廚房出來,陶淮南小聲跟他哥說,「太難聽啦。」

  陶曉東噗嗤一聲樂了,彈他腦袋一下:「你也有這時候。」

  正常人判斷美醜靠眼睛,陶淮南靠耳朵。聲音好聽的對他來說就是漂亮的,難聽的就是丑的。

  遲苦現在的聲音在他這兒簡直丑到極致了。

  遲苦給他補課講題的時候陶淮南聽著聽著突然笑了起來,遲苦被他打斷,問他:「傻笑什麼?」

  「實在太難聽啦。」陶淮南一隻手捂上耳朵,「你什麼時候才能變完聲?」

  遲苦放下筆:「你還聽不聽了?」

  「我要是能選擇的話肯定不聽了,」陶淮南伸手去摸他脖子,「要不然你小點聲說話。」

  遲苦開始壓著聲音給他講題。聲音一壓下去就不受控制,偶爾會有破音。陶淮南忍耐著聽了會兒,直到遲苦又發出一個誇張的破音才終於受不了了,笑著擺手:「不學了不學了,睡覺吧,困困困。」

  事兒精病又犯了。

  遲苦煩得慌,可也不生氣,不再管他了。陶淮南自己摸索著上了床,等遲苦收拾完回來,陶淮南又忘了剛才笑話人的勁兒了,一翻身胳膊腿都往人身上搭。

  遲苦把他推下去,嫌他煩人。

  陶淮南又去摟,笑呵呵地問:「你看這怎麼還記仇了呢?」

  遲苦被他笑了半天聲音,這會兒說什麼也不出聲了。陶淮南怎麼跟他說話他也不吭聲,就沒打算理他。

  處在這個年齡段就免不了這些,學校給這些開始邁進青春期的孩子們上了衛生健康課。男生女生分開上,一半上課一半出去做活動。

  課講得還挺細緻,班上男生都一邊笑著一邊好奇又不好意思地瞄著書上的圖。

  陶淮南看不見圖,可也不妨礙他不好意思。

  小孩子初次接觸這些,難免有些難為情。前面年紀頗大的女老師看著一群半大的小蘿蔔頭,讓他們仔細聽。

  陶淮南想不仔細都不行,他耳朵太好使了,避不開。

  於是情願不情願地吸收了很多詞,變聲、夢遺、第二性徵,甚至還有手yin……

  老師嚴肅地告訴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弄多了會傷精神。

  陶淮南其實根本還沒開始發育,他都不明白這些。這些聽著太不自在了,想捂上耳朵。他吭吭哧哧地想找遲苦說話,緩解一下現在的不自在。

  可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有點張不開嘴……遲苦變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