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幽山。記住本站域名
潮濕陰暗的山洞中,吳惟安睜開了眼。
體內金蟾蠱毒和以火翎鳥尾花為主藥的解藥,兩股藥性在他體內經脈衝撞了整整三日。
渾身經脈被斷,而又重塑,宛如剔骨新生的疼痛,比以往每回蠱毒發作疼上千倍萬倍。
可到底,他還是挺過來了。
一如十八年前降生,一如早年間遊走在生死邊緣。
真到了這一刻,吳惟安的內心,反而比任何時刻都要平靜。
沒有太多欣喜,和往常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同。
吳惟安擦掉滿頭的汗,起身出了山洞。
他仔細辨別了一下,聽到不遠處紀明焱和毒娘子說話的聲音。
紀明焱:「阿毒姐!這條蛇的蛇皮好漂亮,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蛇,你說我要不要帶回家養?」
毒娘子提醒他:「我們回的是涼州,不是上京城。你沒自己的庭院,你確定夫人會讓你養?」
紀明焱吞了口口水:「可是,它真的好漂亮啊。」
毒娘子:「確實不錯,這應是七彩蛇。在火翎村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
紀明焱:「可我捨不得賣。」
毒娘子:「它還不是你的呢。鹿死誰手,還尚且未知!」
話音一落,有破空聲傳來,想來是毒娘子出手了。
可幽山的七彩蛇也不是吃素的,它早早就預知到了危險,在毒娘子朝它衝去時,飛快逃竄,直直朝吳惟安遊走而來。
七彩蛇似乎感知不到吳惟安身上的氣息,徑直從他腳邊游過。
吳惟安伸腳,直接踩住了蛇的頭。
他控制著力道,沒把蛇踩死。
蛇掙扎蠕動,可怎麼都掙脫不開。
轉眼間,毒娘子和紀明焱一前一後到了。
看見吳惟安,兩人眼睛都亮了亮。
毒娘子喊了聲:「公子。」,把『你沒死啊。』咽回了喉嚨。
紀明焱:「妹夫,你終於醒了!我和阿毒姐可怕你醒不過來了!」
吳惟安淡淡嗯了聲。
他沒感覺到這兩個人,對他有多擔心。
這幽山對紀明焱和毒娘子來說,那是滿山的寶。
三日前,他們急匆匆摘了火翎鳥尾花,給吳惟安弄了解藥,給他灌下去後,便馬不停蹄漫山遍野摘草捉蟲去了。
毒娘子和紀明焱飛到吳惟安腳邊,蹲在那裡看蛇。
紀明焱仰起頭,眼巴巴地看著吳惟安:「妹夫,這蛇能送給六哥嗎?」
毒娘子也仰頭:「公子,七彩蛇能賣兩百兩,我們一人一百兩可好?」
吳惟安眉毛輕佻,他彎腰,將蛇抓了起來,遞給了毒娘子:「我七你三。」
毒娘子從齒間擠出一個好字,接過了蛇。
紀明焱那雙眼裡都是渴望:「妹夫,這蛇你可以賣我,我買呀!我用兩百兩向你買!」
吳惟安問他:「六哥,你欠雲娘多少銀兩了?」
紀明焱撓了撓頭:「沒記,得回去問寶福。」
吳惟安勾了勾唇角,抬頭看了看被參天大樹遮蓋住,以至於不見天日,難以根據日頭算時辰的天。
他道:「走罷,啟程回涼州。」
紀明焱啊了一聲:「這就走了嗎?」他四處看了看,明顯不太捨得離開幽山。
毒娘子道:「公子,這山里很多蟲草都能賣不少銀錢。」
吳惟安微微頓了頓:「既是如此,你們自己看著辦,我先行一步。」
離開涼州有些時日了,他得儘早回去。
今晚月明星稀。
涼州府衙後院,有三人悄無聲息潛入。
赫然是白日的白衣青衣綠衣三人。
雖當時都和紀雲汐表明了想當大當家的決心,但也只是嘴上先應承下來。
畢竟能在涼州,便意味著能待在少宮主旁邊。
而且,一個月三百兩的月銀,以及能壓另外兩人一頭,那真的很讓人心動。
年輕時心高氣傲,他們都曾視金錢為糞土。
可年歲漸長,到如今到了三十的關頭,才發現,吃喝住行都要用銀錢吶。
更何況,他們還是鏢局的大當家,手底下還有大票人,真真是花錢如流水。
不過,三人也沒失了分寸,他們還是要看看少宮主的態度。
坐在書桌前,就著明亮的夜明珠光,吳惟安在奮筆疾書。
一旁的美人榻上,紀雲汐閒閒躺著看雜書。
忽而,吳惟安的筆一頓。
他抬頭,看向窗外。
如今外頭天氣正好,不冷不熱。
吳惟安就沒關窗。
窗外,白衣青衣綠衣三人遠遠站著。
他們想靠近終究還是沒敢靠近,就站在樹下。
紀雲汐抬起頭,看著定定望著窗外的吳惟安,問道:「怎麼?」
美人榻的位置也能看到窗外,但此刻窗前坐著吳惟安,紀雲汐的視線被擋了。
吳惟安:「沒什麼,有人來了。」
紀雲汐略微疑惑:「誰?」
吳惟安轉頭,輕笑,笑容未達眼底:「你白日見的那三位。」
紀雲汐眉目輕輕動了動。
吳惟安起身:「我出去一下。」
紀雲汐:「嗯。」
吳惟安開門而出。
紀雲汐微卷書中雜書,輕輕敲著手心,目光朝窗外看去。
吳惟安側對著她站著,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對面那三人的神色,倒是看得挺清楚。
風度翩翩的白衣,立馬收了扇子,下意識站得筆直。
相對張揚一些的綠衣,此時臉上也很正經。
而青衣的眼裡,更是帶著幾分難言之隱。
總之,三人的微表情雖不太一樣,但紀雲汐都能感受到他們見到吳惟安的複雜情緒。
似乎有些微微激動,可又很克制,而且還帶著幾分歉然和懼意。
面對他們,吳惟安平靜得可怕:「有事?」
白衣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綠衣問出了口:「惟安……」
吳惟安淡淡掃了他一眼。
綠衣:「少……」
白衣撞了他一下,代為接口:「公子,雲汐那孩子喚我們前來要組建涼州鏢局一事,可是公子你的意思?」
吳惟安:「嗯。」
既如此,三人就沒話了。
青衣定定看著吳惟安,忽而開口:「蠱毒還好?」
吳惟安去幽山解毒一事,三人並不知曉。
吳惟安也沒想說:「還行。」
「日後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吳惟安道,「無事不要來見我。」
說完這句話,吳惟安轉身回了房。
白衣青衣綠衣三人躊躇片刻,便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紀雲汐收回視線,看向關門進來的吳惟安。
她沒說話,可她那雙沉如水的眼裡,帶著探究和詢問。
吳惟安輕聲:「你想知道他們是誰?」
紀雲汐頷首。
他沉默了很久,立於房內,偏著頭將目光投入窗外柔柔的夜色中,微微嘆了口氣。
紀雲汐靜靜打量著他。
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懂這種欲言又止。
上輩子,哪怕到後來事業有成,功成名就,但紀雲汐依舊對家世諱莫如深。
她不太願意提起。
不願意提起,自己是不被父母喜愛的孩子。
不願意提起,自己的童年。
都不是什麼大事,就算說出口,紀雲汐也知道聽的人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對她的生活有任何影響。
可她就是很難開口。
紀雲汐寧願別人從別處得知,也不想別人來問她。
紀雲汐忽而道:「不用說了,回你的信罷。」
吳惟安頓了下,收回視線,落在她臉上。
她比外頭的夜色,似乎還要溫柔幾分。
不是氣話,是理解。
他愣了下,忽而就笑了:「好。」
房內氣氛忽而就平緩了下來。
吳惟安抬腳朝紀雲汐走去,邊走邊問:「我回來你不能另嫁,會不會很失望?」
紀雲汐輕輕聳肩:「不會,你能回來我挺開心。」
吳惟安自言自語道:「我想也是,畢竟像我這樣的人,世間你找不到第二個。」
紀雲汐:「……」
她難言的看向吳惟安,心想天底下的男人,都那麼自戀?
吳惟安伸手,遞出去一個荷包:「給你的。」
紀雲汐看著他手間的荷包,繡著鴛鴦戲水圖,針腳緊密且錯落有致,兩隻鴛鴦栩栩如生。
紀雲汐:「?」
吳惟安:「看著挺好,買來送你。」
紀雲汐揚了揚唇角,嘴角笑意微諷:「這不是雪竹繡的麼?」
吳惟安:「……」
吳惟安把荷包放下,雲淡風輕道:「我回信去了。」
離開府衙沒多久,雪竹就找到了在涼州城外,如同無頭蒼蠅亂竄四處追捕謝家主謝夫人的捕快們。
法場那日,捕快們都見識到了雪竹的本事。
見到雪竹來,大家紛紛鬆了口氣,把雪竹當成了主心骨。
雪竹直接帶著人趕往青州。
根據情報,那謝家主和謝夫人估計躲在了青州。
他本想連夜趕路,但捕快們實在累得夠嗆。
一個個如同死狗般倒在地上喘氣,說什麼都不肯再走一步,連繡花針戳屁股都不管用了。
雪竹擰著眉,想了想曾經公子訓他們的樣子,對捕快們道:「休息一刻鐘,繼續。」
捕快們紛紛哀嚎。
雪竹任他們哀嚎,飛上了一顆樹的枝丫間,下意識朝懷中掏了掏,又掏了掏。
他的荷包,沒了。
雪竹瞬間呆住。
那鴛鴦戲水的荷包,他早就繡好了。
只是那時他還是頂著公子的臉,沒法給阿央,就妥帖地藏在了枕頭下方。
可現下左右無事,他想再補幾針,讓鴛鴦戲水更完美。
但荷包,沒了。
雪竹繃著張臉,努力回想。
然後他想起來了。
那時寶福忽而過來,他走得著急,只來得及摸上掃帚,忘了把枕頭下的荷包一併摸走。
按照公子的性子……
雪竹筆直坐在枝頭,腰杆挺立,表情繃得愈發緊,唇也死死咬著。
若是毒娘子在此,定然會說一聲:「哎呀,我們雪竹這是被誰欺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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