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章

  二七章

  衛屹之的法子確實有效,躺了沒多久謝殊就暢快了。

  反正就是露個脖子給他看看,不至於暴露太多,她也就收起那點女兒家的防範了。

  寧州路途遙遠,暑氣隨著時日消磨漸漸退去,盛夏出發,到達時已是初秋。

  此地四季如春,花開不敗,所以秋日也絲毫沒有悲壯色彩。

  謝殊探身出來觀望,天空高闊,碧藍如洗,陽光濃烈,遍處金色,遠處還有白頂雪山聳立,近處卻是鬱鬱蔥蔥的綠意,是她從未見過的壯麗景象。

  衛屹之卻一點興趣也沒有,閒閒地坐在車內看書,他對這裡太熟悉了。

  寧州刺史穆沖早已在城門處等候。

  謝殊對他並不陌生,因為他就是那位在她初任丞相時便參了她一本的前車騎將軍。

  就是因為此事,謝殊才將他調來荒涼的寧州做刺史。

  穆衝來向二人行禮,對謝殊笑得簡直比襄夫人還假,對衛屹之卻分外熱情,禮數周全,言談親切。

  去穆府時,謝殊悄悄問了衛屹之一句:「你們是舊交?」

  衛屹之道:「也不算,他本該是我岳父。」

  謝殊瞭然,原來他那個早亡的未婚妻就是穆家女兒。

  穆沖年過五旬,面貌粗狂,是典型的武將形象,家中卻很有文士的娟秀,清池碧泉,九曲迴廊,讓謝殊覺得又回到了建康。

  頂著個巡邊之名,也不好大張旗鼓的擺宴接風,謝殊樂得清閒,好好休息了一日。

  第二日一早,她叫過沐白,吩咐他將陸澄要與她結親的事情傳播到穆沖耳朵里去。

  沐白行事相當有效率,謝殊用過早飯,坐在池邊涼亭里賞了一會兒景,便有人來求見了。

  但不是穆沖,而是個弱冠之年的男子,褒衣博帶,溫文爾雅。

  「在下寧州刺史之子穆子珍,拜見丞相。」

  「原來是穆公子,快快免禮。」

  穆子珍並不急著說明來意,先介紹了一下四周景致,又閒談了幾句,才請謝殊坐下,切入正題:「在下莽撞,聽聞丞相已與陸家結親,可有此事?」

  謝殊笑道:「還沒有結,只是陸大人抬舉本相,有這意思。

  穆公子怎會提起此事?」

  穆子珍面色赧然:「實不相瞞,在下與陸家已有婚約,陸家又只這一個女兒,所以在下得知此事後十分意外。」

  謝殊故作驚訝,騰地起身:「竟有此事?

  唉唉,陸大人真是糊塗,這麼做豈非要陷本相於不仁不義?」

  穆子珍一直聽父親說謝家如何獨斷專行,本也沒抱什麼期待,不想丞相如此通事理,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撲通跪到她面前:「丞相恕罪,在下與那陸家獨女早已互許真心,還望丞相成全。」

  當然成全,不然她這麼大老遠跑來幹嘛?

  就是指望著這個有婚約的穆子珍來攪混水呢。

  謝殊一臉感動地將他扶起來:「穆公子是真性情,本相極為欣賞,只是陸家勢重,即使本相有意婉拒,只怕也是有心無力啊。」

  穆子珍剛剛生出的一點希望瞬間幻滅,低嘆道:「丞相說的是,若非如此,他陸家又怎會如此罔顧婚約,另擇佳婿。」

  謝殊重重嘆息,比他還要遺憾。

  衛屹之得知此事後才明白謝殊用意,南士的勢力是動不了,但道德上可以譴責。

  讓穆家人出面去討要說法,謝殊要再拒絕就好辦多了。

  「難怪一定要來寧州,還以為是為了那個伶人……」

  寧州西北方與吐谷渾交界,衛屹之會這麼想也不奇怪。

  他自言自語完就皺起了眉,管這些做什麼,謝殊因為誰來這裡又與他何干!

  穆子珍是個極重感情的人,想到之前還海誓山盟的人即將嫁作他人婦,自己卻無能為力,不出幾日就抑鬱成疾,一病不起。

  這下把穆沖氣得要死,丞相幾次三番打壓穆家,未免欺人太甚!可轉頭一想又無計可施。

  無論是謝家還是陸家,他都惹不起。

  他絞盡腦汁想法子,最後把主意打到了武陵王身上。

  他膝下有兩女,當初要和衛家結親時就打算讓么女作為滕妾和長女一起嫁給武陵王,這樣即使長女不幸早逝或者膝下無子,還有個女兒能保證聯姻關係。

  前段時間王衛聯姻一事他也有所耳聞,後來又聽說丞相從中作梗,之後到底如何就不清楚了。

  不過既然武陵王還未成婚就有希望,若真能攀住這棵大樹,也能替愛子出口惡氣了。

  越想越帶勁,他立即就派人去將小女兒穆妙容叫來,誰知下人竟說穆妙容跑去找丞相了。

  穆妙容並不是溫婉典雅的大家閨秀,出身將門又深受寵愛,向來行事直率。

  她見父親煩惱,哥哥臥病,極為憤慨,當即就來找謝殊討要公道。

  謝殊沒給皇帝舒心日子過,來了寧州還握著都城裡的朝政,此時正在處理事務。

  門外有沐白擋著,左右還有謝家護衛,穆妙容卻絲毫不懼,一路衝到門前,張口就喊:「我要見丞相!」

  謝殊聽見喊聲,繞過屏風來見,眼前一亮。

  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發梳丫髻,飾以花鈿,身著緗色大袖襦裙,腰間綢帶環佩,裝飾繁複卻奪不去她容貌的光彩。

  淡眉輕掃,鼻若懸膽,唇似丹朱,便如傳聞中那位東家之子,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

  「你是……」

  穆妙容上下打量謝殊一眼,頓了頓才行了一禮:「我是寧州刺史么女穆妙容,丞相姿容俊美,何患無妻?

  又何苦來奪家兄所愛!」

  謝殊沒想到她如此直接,被說得怔了怔。

  恰在此時,衛屹之從廊下走了過來:「本王打算去軍營一趟,謝相可要同往?」

  他著了折領胡服,金冠束髮,腰佩長劍,修長身姿愈顯挺拔,不比在建康時的閒雅之態,但這裝束顯然更適合他。

  就連謝殊也忍不住多瞧了他幾眼。

  「武陵王稍候,本相這就去更衣。」

  謝殊轉頭,要請穆妙容回去,卻見她正看著衛屹之發呆,不禁好笑。

  衛屹之這才注意到穆妙容,也被她容貌懾了一下。

  他至今見過的人里,謝殊的容貌已是無人可及,沒想到還有更勝一籌者。

  「這位是……」

  穆妙容這才回神,慌忙行禮,「妙容拜見武陵王。」

  她悄悄瞥他一眼,低聲提醒:「穆華容便是長姊。」

  衛屹之恍然大悟,穆華容與他有過婚約,但直到染病去世也沒有見過一面,名字倒還記得。

  「原來如此。」

  他有心避嫌,便對謝殊道:「本王去門外等候謝相吧。」

  穆妙容已經忘了來此的目的,見他離開,魂都跟著飛出去了。

  姿如遠山出岫,貌若皎月出雲。

  她早聽聞武陵王姿容俊雅冠絕天下,但真正瞧見還是第一次。

  這樣的人物,原本是要成為她夫君的人啊……

  寧州軍隊都是衛屹之的人馬,足有二十萬。

  謝殊與衛屹之各乘一騎,一前一後到達校場,旌旗獵獵,金戈肅殺,背后蒼山茫茫,眼前大軍靜默。

  謝殊清了清嗓子,開始抑揚頓挫地表達皇帝的慰問。

  領兵的將領們都是衛屹之手下嫡系下屬,見戰功赫赫的郡王只能屈居這弱雞似的丞相身後,十分不爽,個個都斜著眼睛看謝殊。

  有個絡腮鬍子的副將忽然喊道:「丞相說什麼,屬下們實在聽不清楚,麻煩您大聲些行不行?」

  謝殊只好稍稍提高聲音,可又不能放開嗓子,否則女音就會出來,當真苦不堪言。

  那副將不依不饒:「丞相再大聲些,仍是聽不清楚啊!」

  謝殊輕輕一眼掃過去,低笑一聲:「本相看你耳目不靈,只怕不能做副將了吧。」

  副將大驚,憤懣道:「哪裡是屬下耳目不靈,分明是丞相聲音太小!」

  謝殊挑挑眉:「喲,你這下倒聽得清楚嘛。」

  其他人憋笑憋得肩膀直聳動,衛屹之驀地呵斥一聲:「成何體統?

  本王離開不到一年,你們就全都散漫了不成!」

  「末將該死!」

  眼前軍士跪了一地。

  謝殊悄悄湊到他耳邊嘖了一聲:「還是你威風。」

  衛屹之瞥她一眼,對上那笑意深深的眉眼又立即收回視線。

  回到穆府已經是晚上,穆沖早已備好酒菜等候二人。

  謝殊有些疲乏,難免心不在焉,穆沖又大半時間都在與衛屹之說話,她覺得無趣,便忍不住四下掃視。

  這一掃,竟瞧見垂幔之後有人探頭探腦,仔細一看,是白日見過的穆妙容。

  謝殊看她視線一直落在衛屹之身上就明白了。

  衛屹之倒是沒有注意到穆妙容,但他聽出了穆沖話語裡的弦外之音。

  與王家的婚事還半調子拖著,豈能再搭一樁進來?

  這時穆沖命人來敬酒,謝殊就見盛裝打扮的穆妙容捧著酒壺款款走了過來。

  「這……妙容,你怎麼出來了?

  快回去!」

  「父親恕罪,女兒方才瞧見婢女身體不適,不忍她受苦,便接了把手,這便告退了。」

  穆妙容替衛屹之倒了杯酒,拿眼偷看他,姿容絕艷,不可方物。

  謝殊憋笑,演,再演。

  衛屹之看看穆妙容,明明是更美的容貌,他心中想的卻是白日校場裡馬上的背影。

  「本王不甚酒力,今日到此為止吧。」

  他起身出了門。

  「既然如此,本相也回去休息了,有勞刺史款待。」

  謝殊跟在他身後出了門,卻已不見他蹤影。

  「走這麼快?」

  沐白從門口走過來:「武陵王方才吩咐苻玄說搬去營中小住了。」

  「嘖,他這是學我啊,也躲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