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十七章

  當建康城上方炸過第一道夏雷後,南士謀反案出了結果。

  根據樂庵的供詞,陸熙奐和顧昶二人入獄,待重審定案後再行處置。

  「就這樣?」

  皇帝捏著奏摺看向太子。

  「是的,父皇。」

  皇帝氣沖沖地摜了摺子,叫他回東宮去反省。

  當朝太子司馬霖溫和仁厚,皇帝卻認為他行事太過刻板,加上與皇后感情不和,一直不喜歡這個兒子。

  皇帝對這個處理結果不滿,自然就要找舉薦太子的謝殊。

  宮人來相府傳話時,謝殊正在吃飯,覺得菜色不錯,還把謝冉給叫上了。

  聽聞消息後,她頓生感慨:「唉,太子什麼都好,就是跟本相一樣,太善良!」

  一旁侍立的沐白道:「可不是,屬下早說了公子要改掉這個缺點,您比太子還善良呢。」

  謝冉默默擱下碗筷:「我飽了,丞相慢慢吃。」

  謝殊目送他離開,虛心接受了沐白的批評,又扒了兩碗飯,這才慢吞吞入宮去。

  她吃飽了,皇帝氣得連口茶都沒喝,坐在御書房裡沉著張臉:「謝相當時力薦太子去處理此事,如今便是這個結果,你自己說這事辦的合不合適?」

  謝殊道:「陛下明鑑,太子其實是好意,南士團結,若是下手重了,恐怕惹來更大禍患,所以就算是做做樣子,再審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皇帝的責問被噎了回去:「那審完之後呢?

  當做何處置?」

  「陛下只需將陸熙奐和顧昶兩個領頭的處決,就說此事是他們二人主謀,與家族無關,罪不及滿門。

  只要不動南士根本,他們當不會再輕舉妄動。

  至於樂庵,既已將功贖過,撤官流放個三千里也就是了。」

  這話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皇帝只能冷哼兩聲遣退了她,但心中對太子的不滿已經到了難以抑制的地步。

  謝殊出宮時,恰好遇見了王絡秀。

  她在內宮陪太后小住了幾日,襄夫人早等不下去,今日親自去壽安宮將她接了出來。

  「參見丞相。」

  王絡秀施了個禮,淺笑盈盈。

  襄夫人也施了一禮,笑得就比較虛偽了。

  謝殊對襄夫人有些忌憚,但對王絡秀頗有好感,便上前與二人閒話幾句。

  襄夫人只想帶著未來兒媳婦離她遠點兒,立即就要告辭,王絡秀卻有些依依不捨,問謝殊道:「絡秀多嘴,敢問丞相遇險一事可已有結果?」

  謝殊道:「陛下已經定奪。」

  王絡秀心思細膩,見謝殊言語溫柔,心中雖受用,卻怕襄夫人聽出什麼,忙又補充了句:「那再好不過,不然家兄定然寢食難安。」

  謝殊本想再寬慰她兩句,轉眼瞥見襄夫人越來越陰沉的臉,立即找了個藉口溜之大吉。

  襄夫人登車之際問王絡秀道:「我方才聽你說,丞相在會稽遇了險?」

  王絡秀點了點頭:「是有此事,似乎是有奸人要謀害丞相。」

  襄夫人懊惱地拍了一下膝蓋:「怎麼沒成功啊,唉!」

  「……」

  衛屹之得知王絡秀回府,命苻玄送了些東西過去,但人沒有露面。

  襄夫人是個人精,人家也是從如花年紀過來的,王絡秀瞧謝殊那眼神分明透著危險訊息,自己兒子又不上心,她當然要去給他提個醒。

  衛屹之正在院中練劍,提息凝神,舞得劍氣煞煞,她就在旁邊唉聲嘆氣,一直到衛屹之被她哼唧地一口氣岔開,終於認命地停了下來。

  「母親又想說什麼?」

  「我兒有才有貌,卻至今未能成家,我心中焦慮啊。」

  衛屹之好笑:「母親都焦慮了好幾年了,還不是好好的?」

  襄夫人瞪眼:「你什麼意思?

  就是想讓我寢食難安是不是?」

  衛屹之無奈道:「那你要我如何是好?

  王家那麼高的門庭,若是陛下不允,我又豈敢結這門親呢?」

  襄夫人咬牙道:「我明日便去求太后!」

  「太后雖然姓衛,但她老人家終究是司馬家的人啊。」

  「……」襄夫人忍無可忍了:「你再不用些心思,媳婦就要被謝家小子撬走了!」

  衛屹之一愣:「哪個謝家小子?」

  「還能有誰?

  謝殊啊!」

  衛屹之也察覺出王絡秀對謝殊存著心思,但他向來不關注兒女情長,並不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精準,沒想到連母親都這麼說了。

  「那也要看謝殊是什麼意思吧?

  若是讓陛下選,我猜他倒寧願讓王家與衛家結親呢。」

  其實如今皇權多受世家門閥挾制,衛屹之就算鐵了心要跟王家結親,或是和任何一家大族結親,都一定能成。

  他只是在借皇帝的手推辭罷了,但這些襄夫人是不會明白的,他也不希望她明白。

  能每日念叨著孫兒,總比捲入世家紛爭好。

  衛屹之拿著帕子輕輕拭劍,心中暗忖:不知謝殊喜歡的會是哪種女子……

  沒多久,王敬之親自押解陸熙奐和顧昶到了建康。

  關心政事的關注著陸顧二人謀反一事,不關心的只關注著這位當朝風流人物。

  光祿大夫王慕設宴款待,對王絡秀有照顧之恩的大司馬自然在列。

  王敬之稱丞相在會稽受驚,自己有罪,便也鄭重其事地邀請了謝殊。

  王慕在府中暢敘亭內設宴。

  初夏夜晚涼風習習,亭閣臨水而建,水面倒映一天星辰和四周燦爛燈火,教人分不清現實虛幻。

  謝殊由衷地贊了一個字:「美。」

  王慕不由驕傲地挺直了脊背。

  王敬之坐在謝殊對面,自案後舉杯敬她,哈哈笑道:「何止景美,還有人美呢,在下從會稽帶來幾名貌美歌姬,丞相不妨欣賞一下。」

  謝殊知道世家子弟間常有互相欣賞歌姬侍妾的事情,謂之風流不羈,所以她不太明白王敬之到底是讓她欣賞歌姬的嗓子還是容貌。

  王敬之拍了拍手,亭中很快走入幾名美貌女子,身後跟幾名懷抱樂器的樂人,眾人向在座幾人施禮之後便跪坐下來,奏樂起歌。

  謝殊在音律上就是個白痴,壓根不會欣賞歌曲,也提不起興趣,只是為給王敬之面子,還是要裝模作樣的看幾眼。

  這一看竟發現樂人里也有人在看她。

  那是個擊築的男子,穿墨綠長袍,帶束散發,稍露肩膀,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頗具風情的女子。

  謝殊開始以為他在看別人,左右看了看,發現那人視線始終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他的的確確是在看自己。

  衛屹之就坐在她右手邊,見她始終望著歌姬們,心中意外,難道他喜歡的是這種女子?

  王敬之顯然也誤會了,豪邁地一揮手說:「丞相既然喜歡,可在這些歌姬中隨便挑選。」

  謝殊忙道:「刺史客氣了,既是刺史心頭好,又豈能割愛?

  本相斷不能做奪人所愛之事。」

  王敬之奔著補償贖罪的目的來的,毫不吝嗇:「丞相千萬別客氣,美人雖好,也得有人欣賞,丞相既然喜愛她,自然也會珍惜她,那也是她的福分。」

  謝殊又看過去,那擊築的男子已經停下,怔怔地看著她,似有話說。

  她伸手一指:「歌姬就算了,那個樂人不錯,本相喜聽擊築,不妨留著他吧。」

  滿場寂靜。

  這種當眾挑選美人的事情貴族之間並不少見,可當眾挑選一個男子還是第一次見到。

  王敬之最先回神,哈哈乾笑兩聲打破僵持氣氛,命那樂人上前伺候。

  那男子到了謝殊跟前,拜了拜,再三觀望她相貌,忽然低低地叫了她一句:「如意?」

  謝殊大驚,好在反應迅速,及時壓了下來。

  「好大的膽子,」她低聲威脅,聲音低沉:「沒叫你說話,怎可多嘴?」

  男子愣了愣,低頭謝罪:「小人不敢。」

  謝殊喚來沐白,叫他領男子先回相府。

  王敬之全程圍觀,神色微妙。

  衛屹之在席間一直很沉默,此時也只是默默飲酒,沉思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