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騎著葫蘆,慢慢的接近了這東海禁地的紫芝崖。
還沒看到紫芝崖,迎面,無數巨浪濤濤打來。
玄都連忙按住葫蘆。
跟在玄都身後的天蓬,也停了下來。
兩人齊齊抬頭,望向前方。
卻見這東海流波之地,如今,已是浪濤滾滾。
一個又一個的浪頭,接踵而來,延綿不絕。
遠方的海域深處,卻未見半片烏雲。
反而……
有著無數慶雲紫煙,從那遠方的海域升騰而起。
玉辰精氣,化作朵朵祥瑞之花,幻化出真龍之影,麒麟之足。
於那東海深處,演繹出無數奇景幻象,渲染的那海天一色,都變得繽紛起來。
玄都知道,此乃聖人道心與天地交感之景。
腳下的波濤,便是聖人此刻的心境的反應。
「通天師叔,果然還在嫉恨著當年萬仙陣中,老師打他的那幾下……」玄都在心中想著。
在來之前,他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
三界之中,誰不知道,截教教主,上清聖人,靈寶天尊的脾氣?
睚眥必報,護短成狂!
為了弟子門徒,甚至不惜與兩位同門師兄撕破臉,在那萬仙陣中做過一場,以一敵四,明知不可為偏要為之!
這位聖人,根本不似聖人!
反倒有些類似那人族的豪俠。
沒有那麼多算計,也沒有那麼多冷冰冰的因果計較。
但也正是因此,這位聖人才是三界之中最危險的聖人。
因為,他多半不會與你講什麼『大局』、『因果』。
脾氣來了,性子一犟。
便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就像那些,如今真靈上了封神榜的許多截教弟子一樣。
我脖子太僵,不懂低頭。
我膝蓋太硬,不知下跪。
頭可斷,魂魄可滅。
而我志不可奪!
這位聖人,就更進一步了。
寧肯自困碧游宮中一千年,也是不肯出來服個軟,給個台階。
一千年來,自困碧游宮的截教聖人,成為了三界最大的不安因素。
根本沒有人知道,這位截教上清聖人在碧游宮中做什麼?
一千年閉關,一千年磨劍,一千年自省。
現在,他破關而出。
無人知道,他那把磨了一千年的心中之劍,若拔將出來,將是何等的威勢?
更沒有人清楚,這位聖人在過去千年,究竟在琢磨些什麼?
然而,所有人都看到了。
這位聖人,隨手一劍,斬落西方的後果。
修煉百萬載的長耳定光仙,灰飛煙滅。
而截教聖人,卻不沾絲毫因果。
這意味著,只要他願意。
聖人之下,生死性命,便不再操於自家之手。
他想殺就殺,想宰就宰。
管你西方佛陀,還是闡教金仙。
青萍劍下,十死無生!
諸位聖人,難道還能時時刻刻的護住自己的每一個弟子不成?
護得了這個,護得了那個嗎?
今天殺一個,明天殺一雙。
諸位聖人門下,要不了幾年,就剩不了多少了。
玄都此行,便是奉了自家老師法旨。
來這碧游宮中,面見截教聖人師叔,陳說厲害。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實則,玄都還另有使命。
可這碧游宮都還沒看到呢!
當頭就是一個下馬威。
玄都也是無奈,只好硬著頭皮,頂著巨浪滔天的惡海,向前走去。
他連葫蘆也不敢再騎了,甚至連法力、神通也不敢動用,只能直挺挺的以肉身硬扛著這聖人師叔道心顯化的巨浪。
面見聖人,須得心誠!
尤其是截教聖人!
想當年,就是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
便領著天蓬,一路艱難的穿過這片惡海。
終於,到了那紫芝崖之前。
玄都艱難的站在一片浪頭上,望著那紫芝崖上的風景。
不由得,這位人教大師兄咽了咽口水。
跟在玄都身後的天蓬,更是連腿肚子都在打顫了。
「咯……咯……咯……」牙關上上下下的響動著。
天蓬眼中的紫芝崖,如今已經變得無比恐怖!
只見那紫芝崖上。
道道慶雲紫煙,緩緩起伏。
每一片慶雲之中,都仿佛有著一雙冰冷無情的天眼,正在掃視著天地,睥睨著三界。
一切眾生,在這一雙雙天眼之下,仿佛都已經變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更恐怖的是,那一條條從慶雲之中垂下來的紫煙。
紫煙縈繞著那紫芝崖上的雲層。
將天空都渲染成紫色。
浩浩蕩蕩的紫色天幕,當空罩下。
隱隱約約,天地之間,似乎坐著一尊不可直視、不可窺探、不可揣度的混元無極聖人的身影。
這聖人身影,冰冷無情,不見絲毫溫度,更沒有半分情感。
渾身上下,都仿佛充盈著殺戮的意境。
那條條紫煙,便是他念頭之中溢出來的殺機。
偏偏這些殺機所顯化的紫煙,純正無暇,晶瑩剔透,不含任何雜念。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甚至,遠遠望著,還能見到些慈悲的意念、神聖的念頭,在殺意之中翻滾。
我殺汝,為天地殺之。
天地當謝我!
我殺汝,為眾生殺之!
眾生當謝我!
紫煙之下,一朵朵玉辰精氣,幻化出無數怒放的花蕾。
雷霆於花蕾之中,緩緩流動。
那真龍之影,從中躍出,麒麟之足,自雷霆顯化。
天蓬見著,只覺神魂都在顫抖,渾身上下的血肉之中,充滿著無限恐懼。
連心臟,似乎都被眼前的一切所凝固了。
他忍不住的躲到了玄都身後。
「大仙尊……大仙尊……」他嘴唇糯糯的喊著,已是不知如何是好。
抬頭一看,玄都也已是臉色發白,雙手輕顫。
只聽得這位人教大師兄道:「通天師叔,自困千年……殺伐之力,竟已晉進至斯!」
「難怪……一劍斬落西方淨土,西方二聖,竟連報復也不敢!」
「如此殺伐之道……」
「冥河老祖的元屠、阿鼻二劍與之相比,怕是連提鞋的資格也欠奉了!」
玄都修為,比天蓬不知高了多少。
自然,在他眼中和神識所感知之中。
那紫芝崖上,怒放而出的聖人意境。
其實只是表象。
殺意之下,潛伏著的是,淵若深海一般的無限慈悲與對眾生的無盡期待。
玄都遠遠感知著。
便已悟到了幾分皮毛。
這份意境之中,殺人不是目的。
殺人,是為了教化。
所以,我為天地殺之,天地當謝我!
所以,我為眾生殺之,眾生當敬我!
即使天地不謝我。
縱然眾生不理解我。
但我依然要殺之。
因為我道如此!
我心如此!
故……
爾等蟲豸,還不乖乖受死?!
這還僅僅只是顯露的一絲皮毛,透露的一點餘波。
深淵之中,冰山之下。
還潛伏著更多、更可怕的東西。
玄都努力的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鄭重的從懷中,取出了自家老師交給他的符詔。
輕輕催動符詔,恭恭敬敬的向著那紫芝崖之上,隱藏在天地之間,與禹余天之間相連的聖人道場——碧游宮傳音。
「掌教師叔在上:弟子玄都,恭問師叔聖體無恙!」
聖人符詔,旋即懸浮而起,顯化出一張太極圖的虛影,將玄都的話,送向紫芝崖深處,隱匿在三界之外,跳脫於五行的聖人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