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奴隸

  經過數月跋涉,晉公重耳,率著他的親衛,終於抵達了崑崙山腳下。

  這位霸主抬起頭,看著那皚皚白雪覆蓋的聖山。

  但不知為何,重耳的心中,卻沒有太多喜悅。

  反而有著濃濃不安。

  他扭頭看著自己身旁隨侍的親信們。

  賈陀、先軫、狐堰……

  重耳忽然說道:「可惜,介子推不在了!」

  大臣們紛紛低頭,沉默不語。

  但每個人都知道,重耳的意思。

  介子推,是昔日追隨這位流亡的晉公公子的大臣。。

  也是一位大德!

  鐵骨錚錚,不可屈服。

  所以他死了,死在成功之時,死在晉公即位之後。

  看上去,他似乎是縱火自焚,以明心智。

  但……

  一位修為幾近地仙的人族大德縱火自焚?誰會信?

  這樣的人,道心堅定,如此人物,即使是明知不可為,也必定堅持到底!

  倔強是他們的形容詞。

  而堅強,則是他們的底色。

  何況,一路走來,介子推都已經吃了那麼多苦。

  何必偏偏在成功的前夜,在自身抱負可以施展的前夜,縱火自焚?!

  看不起誰呢?

  重耳看著自己大臣們的反應,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尤其是先祖屢次下凡後,他就已經完全明白了。

  回首看了看身後,那茫茫雪山與群山的痕跡,在視野中延綿不絕。

  重耳想起了先祖與他說過的秘密。

  「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之時,人族之君,自受天佑!」

  「其治理水平,幾可與其修為相當!」

  「夏后氏時,雖不如三皇五帝那般誇張,但夏后氏的君臣修為,卻皆深不可測!」

  「傳說,人皇中出現了多位準聖!」

  「人皇座前的大臣、大將,更是金仙無數,大羅也有!」

  「那麼為何……」先祖的疑問,在他心中徘徊:「今時今日的人族之君,卻變成這般?」

  「休說金仙了,便是飛升,也是千難萬難!」

  先祖沒有說出口的話,也在心中徘徊。

  「聖人不死, 大盜不止!」

  這禁忌的語言。

  這連想都不敢多想的事情。

  重耳感覺自己的胸口有些發悶。

  他再次抬頭, 看向崑崙。

  皚皚雪山, 高聳入雲,無數雲霧,縈繞其中。

  自然, 這是凡人所見的崑崙。

  但,在這崑崙之上, 還有仙山。

  崑崙仙山。

  傳說, 昔年倒塌的不周山的山脊所化的仙山。

  闡教聖人的道場入口, 就在其上。

  但是……

  這一次,他來朝覲, 太順利了。

  桓公朝崑崙,光是一路的磨難,就足足有六六三十六項。

  傳說, 甚至有阿修羅王出來為難。

  而道路更是不斷發生種種意外。

  狂風、冰雪、無光、地動、洪水……

  數不清的人葬身其中。

  便是桓公身邊, 最重要的輔佐大臣, 那位自比周公一樣人物的管仲, 也是因此身負重傷,為日後坐化埋下伏筆。

  不然, 管仲必可飛升,天仙、金仙,也是舉手可得。

  如今, 他卻暢通無阻,幾個月就來到了這聖地。

  重耳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當然不會天真的認為, 自己比桓公強,自己比桓公更加偉大。

  他還想起了桓公的晚年。

  那位昔日九合諸侯, 重振道統的人族王者,似乎就是在結束了那次長達百年的西征後, 便變了一個人。

  開始自暴自棄,開始昏招不斷。

  甚至,可以說是窮奢極欲,無惡不作。

  最終釀成了晚年不詳,因果清算。

  從前,重耳沒有多心。

  但如今,走到這昔日桓公走到的地位。

  他卻難免多想了。

  特別是此番的狀況, 過於特殊。

  「桓公為何會在回國後,便自暴自棄……」

  「寡人或許也將知道答案!」

  能讓那樣一位王者,以那般消極的態度,甚至是以尋死之法來處置後來種種。

  重耳知道, 肯定是在崑崙山上,在聖人座前,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一定是的!

  先祖也三番五次暗示過了他。

  「老爺使者來了!」

  耳畔忽地傳來了驚呼。

  大臣和親衛們,都紛紛跪下來,磕頭膜拜。

  重耳也趕忙放下一切疑慮,乖乖的從寶車上走下來,持著玉圭,走到人前,恭恭敬敬的跪下來:「……當代晉公,不肖弟子重耳,見過白鶴老爺!」

  「恭祝老爺仙福綿綿……」

  一隻神俊的白鶴,落到了他們面前,慢慢化作一個粉雕玉琢,晶瑩剔透的童子。

  這童子微微點頭,算是受了重耳一禮。

  然後他輕聲道:「奉法旨,晉國之君重耳,道德深厚,為政有功,於道統有大益,賜仙丹一壺……賜,玉虛宮外朝拜!」

  這就是,相當於認可了重耳的霸主之位。

  也相當於將打神鞭,交予這位人間君王。

  更是默認了,晉國成為道統核心。

  重耳聽著,道心也是歡喜不已。

  他太老了。

  急切的想要飛升,想要成為仙人,以避免死亡與坐化。

  只是,這歡喜也只持續了剎那。

  因為他想起了桓公。

  桓公當年,也是如此。

  得了仙丹,受了賜福,甚至還被聖人老爺親自接見。

  但……

  那又怎樣?

  桓公還是未能飛升,非但沒有飛升,還引發極大恐怖,晚年不詳,幾乎讓齊國底蘊盡失。

  不然,如今的晉國想要戰勝齊國,恐怕,沒有個數百年,難分勝負。

  他也同時想起了先祖。

  先祖說過的種種。

  最重要的是……

  他想起了介子推。

  那個為了晉國,也為自己理想,可以燃燒一切,犧牲所有的人。

  想起了介子推不辭而別前,曾與他說過的話。

  「國君……」

  介子推的聲音似乎還在耳畔迴蕩著:「您是晉國之君耶?」

  「還是天子之臣耶?」

  「或者……」

  「長生之奴乎?」

  「道統之仆乎?」

  介子推的聲音,清清冷冷,就像他的為人一樣。

  而在介子推的聲音中,還混雜著他濃重的呼吸聲。

  但是……

  重耳看著自己如今的樣子。

  他跪在地上,崑崙山的秋日,地面很硬也很冷。

  在他面前,聖人座前的童子,高傲而矜持。

  甚至,不願正眼看他一眼。

  這很正常!

  闡教聖人,最重出身,最重跟腳。

  而偏偏,重耳既非是嫡子,也更非是玉虛門人的嫡脈。

  今日之晉國,乃是曲沃武公之後。

  所以……

  「寡人,哪裡是什麼晉國之君,天子之臣……」

  「分明就是長生之奴,道統之奴!」

  被控制的傀儡,被操縱的木偶。

  被誘惑的凡人,也是自願來到這裡,祈求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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