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王師(2)

  「王師……」想著傳說中的事情,魯公的腿都在發抖了。

  王師,是大道之軍,亦為道果蔭庇之師!

  換而言之,即使是眼前的這樣一支,還在萌芽的大軍,他們背後也定然站著一位聖人老爺!

  只有聖人老爺,才能建立和組建一支這樣的大軍!

  所以……

  匪賊的背後是某位聖人老爺?

  念頭至此,魯公渾身冰冷。

  魯國……

  可是周公之封國,象徵著上界老爺在人間道統延續之國。

  但,卻有著另外一位聖人,將手伸進了魯國。

  還將自身道統,在魯國開枝散葉。

  此乃挑釁!

  最直接的挑釁!

  更是宣戰!

  對上界聖人老爺的宣戰!

  聖人之爭,如今已是圖窮匕見。

  但……

  為什麼?

  魯公抬起頭,看向蒼穹,他忍不住喃喃自語:「為什麼,上界的諸位帝君,卻視而不見?」

  「難道,我魯國發生的一切,諸位帝君都沒有看到嗎?」

  「還是說,諸位帝君,假裝看不到?」

  「要將我魯國,當成犧牲?」

  魯公說到這裡,他的眼睛就徹底紅了。

  無數因果的陰影,從他身後顯化。

  他是周公子孫,伯禽後人!

  天生就要承擔周公道統的一切因果!

  而在同時,在這個周公和魯國歷代先君神靈皆已經全部隕落,連轉世魂魄也被人道孽力追索的今天。

  這位當代的魯公,這位名曰:姬興的魯公,在實際上就成為了人間與玉虛宮道統之間的最後橋樑。

  維繫人間道統,不絕若縷的關鍵!

  本來,按道理來說,這位魯公只要遇到生命危險,就會激發玉虛宮的後手。

  立刻就會有天兵天將下凡相助!

  然而……

  如今,魯國卻已經被視為棄子。

  玉虛宮已經放棄這裡了。

  因為,周都雒陽有變!

  也因為,大劫提前,在魯國的一切布置,都已經來不及了。

  這裡,已經無用了。

  無用之地,自然不會投入任何資源關注。

  更不可能有人肯冒著被因果牽扯,拉入紅塵,提前應劫的危險,窺伺魯國。

  事實上,現在,不僅僅魯國已經被放棄。

  齊國也是如此!

  都被算作了劫柴,當成了點燃大劫劫火的柴火。

  魯公自然想不到這些。

  但,在因果牽引之下,他的神魂開始暴躁起來。

  魯公知道,曲阜若破,等待他的是一個怎樣的命運?

  那些在費、卞、陽等地,已經上演過的事情,會在曲阜重演!

  當年,沙水亂民,攻入魯國西南七城,奪取整個魯西南和一部分的魯中地區。

  將魯國一分為二,然後,在被他們攻占和占領的地區。

  亂民們,將一個個高貴的仙種神裔,送上審判台。

  萬民公審,共議其罪!

  歷數仙種神裔和其祖先代代罪責,然後明正典刑,追索祖先!

  人道之力發動,幾乎所有被審判的仙種神裔皆是神死魂消,連三代祖先的神靈,也俱為堙滅!

  什麼刑不上仙人,禮不下凡人?

  亂民們根本不管!

  斯文掃地,禮法崩潰。

  陰陽顛倒,以下刑上,以凡罪仙!

  曲阜一旦被攻破,顯然也將如此!

  「寡人……先祖神靈俱已堙滅!」魯公低著頭,看向那個正緩緩走來的陣列和那尊顯化而出的巨人。

  「寡人……宗廟神靈,七廟皆墮!」

  周公、伯禽,兩位先祖,皆在鎬京被破之日,天人五衰,承擔了道統崩壞的一切因果。

  所有古老的魯公先君,因此被牽連,都在其後一萬年中被天劫所殺。

  但,魯國卻並未停歇。

  當年,恆公持打神鞭,九合諸侯,欲為道統續命。

  魯國傾盡所有,追隨恆公。

  所以,自熹公以上的歷代飛升先君,因而隕命!

  為道統,魯國付出了這麼多。

  換來的就是這個?

  視為棄子?

  不!

  魯公胸膛劇烈的喘息起來。

  他知道,曲阜是不可能阻擋城外那支大軍的。

  更不提,還有妖族大聖助陣!

  曲阜城的護城大陣,被其一擊就已經搖搖欲墜!

  魯公的心和神魂,從未像現在這般的清楚和明朗過。

  他知道,曲阜城守不了太久的。

  護城大陣一碎,曲阜就會陷落!

  他會被人抓起來,送上審判台,被吊死、被斬首……

  死後首級和屍體還會被懸在城牆上示眾。

  他的所作所為,會被寫成文字,成為歷史,變成蓋棺定論,他將永世不得超生!

  「那就不能怪寡人了!」魯公說道。

  他緩緩伸向懷中,抓向象徵魯國國君的印璽。

  那是人族諸侯的象徵,也是代表魯國社稷的神器!

  全盛時期的魯公,可以持此,封敕山神,涉令河伯,號令鬼神。

  即使如今,這神器已經衰弱不堪,再無神威。

  但它還有最後一項功能!

  自毀!

  自毀一國社稷神器!

  以此震盪三界,傳音於上!

  「寡人就是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魯公緩緩說著,就牢牢握住了印璽。

  武王所賜,伯禽帶來的印璽。

  這印璽方方正正,其上雕龍刻鳳,山河之河流動,人道光輝暗藏。

  雖然其上山河之影,已經破碎,而人道光輝早已經黯淡。

  但它依然是神器!是社稷之器!

  是得到人道與天道承認的魯國國君之器!

  非國君而用之,便是僭越!

  便可能被人道視為敵人,視為賊人!

  魯公高舉著這神器。

  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肉身似乎充滿了力量,被天人五衰所詛咒的血肉,重新煥發了活力。

  他明白,自己是在迴光返照!

  在印璽的照耀下,這位魯公的神魂,變得亢奮起來。

  他高聲說著,聲音在曲阜城的城牆上迴蕩。

  「寡人,魯公興,在此以社稷之器,上稟上界帝君……」

  所有魯國的仙種神裔,公卿大夫紛紛抬頭。

  「伏唯帝君,能見四方因果,知人間疾苦……」

  「今,魯國不幸,致社稷板蕩,家國將亡!」

  「寡人不肖,死,無面目見帝君於天界,見祖先神靈於九泉!」

  「懇請帝君下凡,救我魯國君臣於水火!」

  魯公手中的印璽,於是大方光明,照耀整個曲阜。

  耀得那一個個修士,道心搖曳,耀得那一個個仙種神裔,神魂搖動。

  於是,他們福至心頭,紛紛跪下來,磕頭拜道:「臣等懇請帝君下凡,救我魯國君臣於水火!」

  轟!

  魯公猛然捏碎了手中的印璽!

  這枚象徵了魯國社稷的印璽,在過去三十六萬年中,受了太多太多劫難,也經歷了太多太多衝擊!

  天人五衰就經歷過兩次!

  早已經不堪重負,早已經搖搖欲墜!

  如今,它被它的主人,魯國國君親手捏碎!

  自然是一碰就碎!

  印璽之中殘存的人道力量,嗚咽著,發出尖嘯。

  其中糾纏的無數因果,紛紛噴涌而出,發出怒吼!

  轟!

  魯國王宮,首先反應。

  整體震動著,搖曳著,走向崩塌。

  無數宮人,被崩塌的瓦礫,砸倒、掩埋。

  而一股光柱,則在此刻,直衝天際。

  ……

  徐吉隱身在曲阜城外。

  身下的大水牛,悄然的踏著蹄子。

  他見著那數千學生,他教出來的年輕人們,列陣而行。

  「不錯,不錯!」徐吉滿意的點著頭:「賣相真好!」

  那尊顯化出來的巨人之軀的體表上,無數公式在其中交替著。

  濃濃的仙博朋克風,撲面而來。

  「曲阜,今日可破!」徐吉斷言道。

  曲阜城的齊國修士,早就被調走了,就連原本的魯國修士也被抽調了一大半去往中原。

  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整個曲阜,如今連元嬰也不過兩三個,且都是有傷在身。

  那曲阜大陣,一看就知道,乃是豆腐渣。

  恐怕扛不住了學生們的幾次道法齊射,就要轟然破碎。

  所以,若無外力,今日曲阜必破!

  曲阜一破,魯國全境就可以解放!

  然而,柳郡就可以正式的建制、建國。

  徐吉能感覺到,這方天地在期待著他在此建制建國。

  建立一個屬於人民的國家。

  一切權力歸於人民的正權!

  是的!

  徐吉能感受到!

  這個神話世界的天地,迫不及待了!

  徐吉忍不住的吹了個口哨。

  辛苦十幾年,總算可以踏出關鍵性的一步!

  但……

  他的口哨音剛落。

  那曲阜城中就傳來了令他不安的悸動!

  然後,一道光柱,直衝天際!

  徐吉胯下的大水牛,哼哼的噴出一口白霧。

  手中皂黑色的神劍,輕輕搖動,殺機從神劍中噴湧出來。

  徐吉忍不住的抬起頭。

  「搖人了?」

  「曲阜的魯公終於搖人了?!」

  「天兵天將嗎?」

  「不……」徐吉緩緩搖頭:「應該是老神仙曾經的敵人……」

  他感受著身下大水牛的亢奮。

  感受著手中神劍的激動。

  他知道,有什麼東西,正從九天之上的某地,投下視線,窺伺人間。

  而那個東西,與老神仙有著仇!

  恐怕,就是自己猜測的,那場千年之前的大變中的參與者。

  所以,大水牛才如此激動。

  所以,手中神劍才如此興奮!

  他們迫不及待,想要痛飲仇人鮮血!

  徐吉的手指自動掐動著。

  天地之間,無數因果的線條紛紛擾擾。

  冥冥中,徐吉知道了。

  天地在告訴他只要那個人敢下來。

  那麼,殺之無罪!

  因為……

  「吾乃代表天地眾生之人!」

  皂黑色的神劍上,一片片青荷顯化出來,身下的大水牛的雙角,雷光隱隱流動。

  就連腦後,也有一口小鍾,在滴溜溜的轉動著。

  數理鍾也在躍躍欲試。

  徐吉通過自己與數理鍾之間的聯繫。

  他知道,這口神鍾,迫不及待的想要表現自己。

  它想證明自己,也想在這個神話世界發出它的聲音。

  它要告訴天地人:我歸來了!

  也要告訴那些曾經的朋友:我找到了新主人!

  它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以至於徐吉不得不安撫它,讓它安靜。

  現在,需要安靜。

  因為獵物,還沒有出現!

  ……

  天庭。

  土德星君之宅。

  懼留孫本在靜修,然而,他的道心卻忽感不安。

  掐指一算,卻沒有發現不安的源頭。

  「這是怎的?」懼留孫皺起眉頭來。

  空穴未必無風,特別是他這般的金仙,對因果之事,極為熟稔,已是能做到提前預警,也可以心血來潮。

  仔細想想,這些年他也沒有沾染什麼因果啊?

  「為何如此呢?」懼留孫忍不住的伸手,抓住了自己的靈寶捆仙繩。

  然後又將那指地成鋼符帶上,本欲去玉虛宮中,拜見老師,請求老師請教。

  卻忽地想了起來,今日老師去了西方,受西方兩位聖人邀請,去與那西方淨土的諸佛菩薩講法。

  恐怕要得兩三日。

  「還是去斗府之中,尋道行師弟商議吧!」懼留孫如此想著,便出了仙邸,架起祥雲,就要往斗府金闕而去。

  一路上,為了掩人耳目,他特意施了因果秘術,遮蔽了自身行蹤。

  剛剛進了北極紫微大帝的仙邸,見了正坐鎮於北極仙台上,化作伯邑考模樣,代替伯邑考坐鎮於此的師弟道行天尊。

  懼留孫才打了個稽首,互道了一聲禮。

  便覺耳畔,陣陣雜音。

  讓他心頭難安!

  懼留孫抬起頭,看向坐在他面前的道行天尊,卻見著道行天尊也是滿臉驚疑、不安之色。

  正要開口,懼留孫便聽得耳畔,似有人在說道:「今,魯國不幸,致社稷板蕩,家國將亡!」

  「寡人不肖,死,無面目見帝君於天界,見祖先神靈於九泉!」

  「懇請帝君下凡,救我魯國君臣於水火!」

  其聲如雷!

  「魯國?」懼留孫皺起眉頭,想起了自己的那個記名弟子姬申,也想起了昔年與其交好的周公、召公、武王等同門。

  耳畔,無數人聲,都在呼應著:「懇請帝君下凡,救我魯國君臣於水火!」

  然後,一道光柱,便直衝雲霄,照耀著整個北極紫薇仙邸。

  搖動著此地的磚瓦。

  「魯國出事了?!」懼留孫看向道行天尊。

  道行天尊滿臉嚴肅,點點頭:「看來是的!」

  「師兄可聽到了?」

  懼留孫點點頭,稽首道:「吾隱約聽到,人間禱告,請吾下凡……」

  「卻是不知,出了什麼事情!」

  道行天尊點點頭:「吾亦有所感應!」

  「似是魯國國君,以社稷神器呼應,看來茲事體大!」

  懼留孫嘆息一聲:「慈悲!慈悲!」

  「卻是不得不打破老師規矩,看一看人間了!」

  他與人間道統,因果頗重,乃是除了廣成子外,闡教之內,與人間關係最密切的金仙之一。

  現在,魯國有事,他沒辦法置身不理。

  就像當年鎬京被破,他不得不出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