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
整個城主府,剎那間靜至針落可聞。
兩界城城主洛城的那張國字臉上的神色,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陰冷低沉了下去。
但畢竟說出這番話的是自己的女兒,所以他還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儘量將聲音變得溫柔了幾分,道:「冰兒,你老老實實告訴為父,是不是這個姓何的私下與你說了什麼,所以你才突然做出了這個決定?」
啊?
一旁的何淵聽得頓時懵逼當場。
什麼叫做我私下與你的女兒說了什麼,才讓她突然做出了悔婚的決定?
你這個老同志思想有問題啊,一味地以最大惡意地揣測我何淵,來替你自己的女兒找託詞是什麼意思?
這是傲慢與偏見的表現!
好在洛冰接下來的話,直接便替何淵解了圍,道:「父親,此事與何淵無關,完全都是女兒自己所做出的決定。」
「冰兒,你……」
聞言,洛城臉上頓時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惋惜表情,嘆了口氣,道:「糊塗啊,你可知道,如今全城的人類以及妖族,都知道了你這位城主府千金大婚之事,眼下來我城主府參加婚禮的賓客,更是雲集了幾乎所有兩界城的各族大佬。
「但如此萬眾矚目的時刻,你居然直接宣告婚禮就此作罷,這樣一來,卻讓往後還有誰敢再向你提親求婚吶?」
然而。
聽完洛城的這番苦口婆心的嘆息言辭,洛冰卻倔強地昂起自己的螓首,俏目之中的神情同時變得異常堅定,道:「父親,女兒拒絕這場婚禮,並非是因為不願嫁給何先生,至於真實原因,相信你也很是清楚。」
「所以!」
她一臉正色地道:「今後也不會存在父親所說的那種其他人再向女兒提親求婚一事。只因女兒從此心中也不會再容下其他人了。」
說到這裡,就見她俏目流轉,偷偷朝何淵的方向瞥了一眼。
只是她的這個動作,基本都被城主府內的這些賓客們給瞧了個正著。
眾人不禁紛紛四下對視了一眼。
他們瞧的很是分明,明明眼前的這位城主千金對那個人族少年有情,但為何偏偏二人舉辦婚禮的現場,這位城主千金卻中途反悔了呢?
這一點,恐怕也就只有作為當事人的何淵、洛冰和洛城三人清楚其中的原委了。
再說何淵。
他是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洛冰會為了自己,做到了如此的程度!
當眾悔婚,頂撞父親,揚言今後不會再嫁……
這是為了自己這個外人,將她兩界城城主父親的臉,給丟在地上狠狠摩擦的節奏啊!
眼見這對父女之間的關係,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何淵當即「唉」地一聲,嘆了口氣,道:「洛城主,相信你也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強扭的瓜不甜。有些事情,往往是強求不得的,只有任其自然發展,水到渠成,那樣才會出現良好的結果。」
「你住口!」
卻是洛城聽不下去了,驀然狠狠瞪了何淵一眼。
那表情,仿佛在說,我們父女倆之所以鬧到這副田地,還不都是因為你這個外人的緣故,如今你居然還敢跟老子說風涼話?
何淵暗中摸了摸那枚被洛冰偷偷塞入自己衣袖之內的九紋石印璽,暗道看在這東西的份上,我何某人不與你一般計較。
但是也不能任由這對父女這麼僵持下去不是?
於是。
沉默了片刻,便聽他續又開口,道:「今次的事情,算是我何淵欠了你們何氏父女的一場恩情。等日後有機會,何某定會連本帶利地還回來。」
話已至此。
非但是洛城這位兩界城城主,四周那些被洛城請來的賓客們也都聽出來了,或許,今天的這場喜宴,到此為止了。
果不其然。
下一瞬。
就見洛城眼中帶著一絲歉然地朝四下的賓客們環顧一圈,道:「各位,小女與小婿的這場婚禮出了一個小狀況。所以抱歉了,各位還請先行回府,待本座處理完家事之後,會挨個登門道歉。」
聞言,眾人遂紛紛向洛城拱手施禮告退。
沒過多久。
偌大的城主府內,便就只剩下了何淵、洛城父女,以及一些城主府的下人們。
洛城揮手摒退下人,隨即目光轉冷地來回在何淵和洛冰兩人的臉上掃過,道:「解釋一下吧,為何選擇在今天眾目睽睽之下,宣告婚禮作罷?既然你二人都沒有成婚的打算,直接在前兩天回絕即可,那樣我還可以提前告知那些賓客,避免今天這般尷尬的場景。」
「我……」
洛冰囁嚅一聲,粉拳下意識抓緊了裙擺,鼓起勇氣抬頭瞥了一眼自家父親,卻又被洛城眸中所射出的凌厲目光給嚇得連忙低下了螓首。
何淵其實對洛冰今天的舉動也有幾分疑惑。
尤其是。
這位妖族的小公主究竟是如何獲得洛城所掌控的那枚九紋石印璽,此事,一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按說像九紋石印璽這種象徵著城主府權力的物件,定然會被洛城藏於某處極為隱秘的地點,不說一定要瞞著自己的女兒吧,至少也不可能讓洛冰輕易能夠得到。
這個時候,連何淵都看出洛冰神色之中的不自然了,更何況是作為一城之主的洛城!
他目光一凝,正待言辭犀利地呵斥自己的女兒一聲。
可轉眼之間,他又似想到了什麼,於是面部的凝重表情瞬間弱了幾分,聲音也軟化了下來,道:「冰兒,為父知道,這個何淵以一人之力,治好了你的肺癆之症,將你從閻王的手上搶了回來。所以你對他存在感激之情,甚至生出了幾分愛慕之意。」
「只是!」
說到這兒,他話鋒陡然一轉,道:「無論你對他何淵是出於感激或者是愛慕,至少眼下這個姓何的對你來說,始終還只是一個外人。唯有父親我才是你當今在這個世上的唯一親人。所以,有什麼事情,你切不可瞞著為父。」
「父親,女兒……」
洛冰神情不由得一緊,明顯是被洛城打的這一波感情牌給觸動了心神。
她忽地揚起螓首,抬眼朝何淵的方向瞥了一記,眼神變得極為複雜,貝齒緊緊咬了咬櫻唇,旋即才檀口輕啟,道:「父親,女兒的確是騙了你,因為女兒考慮到婚禮這天,你會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招待這些賓客之上,顧不得內院側廂的那處兩界洞府,所以……」
她頓了一下,抬頭偷偷看了一眼父親的臉色,見後者始終面無表情,並未展露出什麼悲喜之情,遂大膽了幾分,道:「所以女兒便趁機潛入了那座你平時打坐修煉的兩界洞府,從中盜取了父親你珍藏的那部地階功法《五雷決》,打算將之送給何先生的……」
說話間,便見她右手衣袖一抖,雪白的掌心之上,倏忽多了一本頁面泛黃的古樸功法典籍。
封面果然書著《五雷決》三個古篆體大字。
洛冰雙手將這本《五雷決》捧到洛城的近前,裝作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道:「原本女兒是打算在今天婚禮被攪黃之後,再偷偷將其送給何先生的。只可惜父親您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女兒在隱瞞著什麼,故而,女兒只得將此事和盤托出。」
在洛冰交代完自己的所作所為之後,其父洛城倒還沒有什麼,然而,一旁的何淵卻禁不住瞳孔睜大,看向這位妖族小公主的目光頓時浮現出一絲古怪之色。
「妙啊!」
他不由得在心底暗暗稱讚道:「小公主你可當真是深諳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道行!明明你這次進入令尊的兩界洞府,盜取了兩樣物件,一是《五雷決》,另一樣則是那枚九紋石印璽。如今你大大方方地在令尊面前承認拿了《五雷決》,便就巧妙地將印璽給隱瞞過去了。」
不過有一點他著實有些好奇。
那就是,面前這位妖族的小公主,究竟是如何得知他迫切需要得到那枚九紋石印璽的?
再說洛冰。
方才何淵所吐露的那波心聲,自然一字不落地湧入了她的耳中。
故此。
聽何淵這麼一說,她不禁粉拳暗暗一捏,心道自己之所以這麼做,還不是為了滿足你何先生的需求麼?
「你……你可不能這麼編排於我,否則,否則小心我罵你是沒有良心的大……大壞蛋!」
得虧是何淵偷聽不到這位城主千金的心聲。
不然。
他只怕要被洛冰嬌羞怯弱的小女兒心態給可愛死!
相較於何淵和洛冰這對少年男女,內心輕輕鬆鬆地互相吐槽揶揄,洛城這位兩界城的城主,此時此刻,心情卻無疑要沉重了許多。
女生外向!
這一點,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即便如此,他卻也萬萬沒想到,自家的女兒,居然會為一個才相識半個月的外族少年,做到了如此之地步!
《五雷決》!
那可是他洛城生平最引以為傲的獨門絕學,自己的女兒,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將之偷來準備送給對方了。
而且還自作聰明地選擇在她與這位人族少年成婚的當天,趁自己這個父親把精力都放在招待貴賓的關頭,偷偷摸摸地進行。
最最重要的是。
她於婚禮進行到關鍵時刻,突然主動宣布與那位人族少年的婚禮作罷。
也就是說。
自家女兒打算將《五雷決》送與的對象,最終乃是一個與她毫不相干的外族之人……
倘若不是修為足夠高深,洛城只怕當場氣得想要吐血。
自己這究竟生了個什么女兒啊?
人說女兒如棉襖。
自己的這個小棉襖不僅漏風,而且還是狂風猛灌的那種!
但洛城恐怕做夢都想不到,這部《五雷決》還僅僅只是洛冰用來穩住他的皮毛,真正的雷,乃是那顆被她偷偷塞進何淵袖口之中的九紋石印璽。
假如這位兩界城城主得知自己用來掌管兩界城的印璽,都被女兒給偷來送給了何淵這個人族少年,怕是再也不會覺得自家的小棉襖僅僅只是狂風猛灌那般簡單了吧?
那當滿是窟窿啊!
洛城接過那本《五雷決》,淡淡地道:「冰兒,這本《五雷決》,當真沒有讓外人看過?」
說到外人二字,他特意瞥了一旁的何淵一眼,用意自然無需多說。
何淵見狀,摸了摸鼻尖,沒有說話。
洛冰則用力地點了點螓首,道:「父親,《五雷決》封頁有你下的禁制,你可以查驗一番,看看女兒說的是否屬實。」
聞言。
何淵微微頷首,將一股靈氣注入《五雷決》的封頁,待察覺到自己所下的禁制並未被破壞後,才面色稍霽道:「行,既然《五雷決》你並未讓外人看過,那麼此事為父便就不與他計較。至於這場婚事,女兒你若不答應,作罷便作罷吧,也怪為父有些太心急了。」
隨即。
他甫才轉過身來,重新面露和善地望向了旁側的何淵,道:「小兄弟,眼下你與小女的婚事告吹,只能說是你二人的緣分還未到。唔,不過既然你是小女的救命恩人,本座先前答允你的條件依然還算數。不知接下來你作何打算呢?」
聽完洛城的話,何淵正色道:「回城主,我萬仙宗的宗門大比臨近,所以小子準備立即返回宗門。待日後有機會,再來兩界城拜訪城主以及冰兒姑娘。」
「啊?你……這就要走了麼?」
洛冰下意識抬起螓首,依依不捨地看著他道。
洛城摸索著下巴,並未開口。
何淵無奈點頭道:「這次我離開宗門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加之宗門大比在即,所以我必須儘快啟程回去了。」
聽何淵這麼一說,洛冰張了張櫻唇,想要開口挽留,卻不知從何說起。
畢竟。
若是兩人的婚禮能夠成功舉辦下去,那麼這個時候,他倆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道侶,眼下她再開口挽留何淵,才會顯得合情合理。
只可惜,他倆的婚禮才剛剛進行了一半,便被她中途叫停。
所以,如今,她與何淵可謂是兩個毫無想乾的陌路人,自己又有什麼自個來挽留對方呢?
似是看出了洛冰美目中的落寞,何淵安慰道:「倒也不是馬上就要走,何某還能在兩界城逗留一兩天。不過,有件要事,何某亟需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