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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漢公爵披著猩紅的斗篷站在梅茨爾城堡的大門外, 目送國王的馬車遠去。風吹動他的白髮,他的脊背筆直如劍。
國王的馬車碾壓過路上的白雪, 車隊的薔薇王旗猩紅如血,烈烈如火。
白金漢公爵的兒子,約翰將軍肅立在他的背後, 這位年輕將軍臉上帶著疑惑與不贊同,他忍不住質問自己的父親:「您為什麼不勸阻陛下?他去科思索亞太危險了!換成其他人不行嗎?」
白金漢公爵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
「因為他是國王。」
他回答。
就像那一次國王前往月河要塞談判一樣,這一次他依舊親眼看著國王前往危險的處境。國王的職權中最重要的莫過於守衛他的國家,國王就是這個國家的盾, 這個國家的劍。
這是國王的責任,旁人無法替代。
他曾經這樣一次次目送過自己的兄長帶領士兵出征, 現在變成了他的侄子。
約翰將軍愣了愣,白金漢公爵對他一向嚴厲,但這一句話語氣卻是低沉的,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老公爵抬起頭,冰藍的瞳孔中印出雪花飛旋的軌跡:「以前王兄加冕的時候,我將鎧甲長手套扔到王宮宴會大廳的地上, 宣誓挑戰任何敢於不擁護國王的人。那時候王兄還很年輕, 我也只比你現在大了一歲。」
約翰將軍微微低頭,聆聽。
他知道父親是威廉三世的「捍衛者」[1],約翰將軍不止一次通過別人口中拼湊起那場驚心動魄的典禮。
威廉三世的加冕是在動亂中舉行的,典禮的宴會上參加邦國的貴族們心懷鬼胎, 金碧輝煌下是洶湧的暗潮。
招待的宴會上, 年輕的白金漢公爵作為國王的「捍衛者」, 在輝煌的燭火中騎著同樣披上鐵甲的戰馬,踏進了宴會的大廳。沒有其他的騎士簇擁著他,他一人就是威廉三世的千軍萬馬。
馬蹄踏著冰冷的岩石上,有力如戰鼓。
年輕的公爵脫下了自己的鐵手套,將它丟到了地面上,宣誓挑戰所有不擁護國王的人。
在慣例的加冕典禮上,這個環節只是一個政治表演,但是威廉三世加冕的時候卻非同尋常,羅格朗重振,對三十六邦虎視眈眈,戰火在殺機中醞釀著。於是以往的政治表演成為了一場兇險的惡戰。
鐵手套與岩石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各個邦國的勇士應聲而出。
他們拔出了劍,借著這個正大光明的機會誓死要讓羅格朗君王的威嚴蒙灰。
那是榮耀之戰,是尊嚴之戰,也是生死之戰。
白金漢公爵一人迎戰所有挑戰的敵人。
約翰將軍從所有人口中聽到了自己的父親年輕時候的驍勇,他面無懼色地與那些同樣聲名遠揚的騎士進行了一場又一場的戰鬥,那一夜薔薇王宮的所有燭火為他而燃,鎧甲與長劍碰撞中年輕的公爵是帝國當之無愧的利劍。
安格爾邦國挑戰的騎士被割開咽喉,從戰馬上栽倒的時候,白金漢公爵鎧甲上已經全是鮮血。他一手勒馬,一手提劍,最後一次將鐵手套扔到了地上。
這一次,沒有人敢去撿起那隻染滿鮮血的手套。
沒有再敢挑戰白金漢公爵。
——他成功捍衛了國王的榮耀。
所有貴族夫人小姐們為今日最耀眼的騎士鼓掌,所有騎士向他低下頭顱,致以敬意。新君從王座上走下,高高地舉起了鍍金的酒杯,與自己的弟弟,自己的捍衛者乾杯。
那是生與死的契約。
從威廉三世踏上王座延續到他死去。威廉三世活著的時候,白金漢公爵與他一起征戰,也為他鎮守領土。威廉三世死去之後,白金漢公爵十幾年如一日地守衛著他的兒子,直到新的君王成長起來。
約翰將軍是聽著父親的這些榮耀長大的。
但他很少聽父親自己說起這些。
「陛下讓你為他組建新軍。」白金漢公爵撥轉馬頭,「知道當初我為什麼不讓你擔任陛下的捍衛者嗎?」
「不知道。」
「因為那時候你還不懂什麼叫做國王。」白金漢公爵淡淡地說,「現在,你懂了嗎?」
約翰將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國王車隊離去的方向,他握緊韁繩,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懂了。」
白金漢公爵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總有一日,你也會脫下手套,為陛下而戰。」
「為了薔薇的榮耀。」
約翰將軍抬手握拳,叩擊心臟,他低聲宣誓。
…………
安格爾邦國。
作為從屬於羅格朗的邦國,安格爾的王宮可遠遠比不上薔薇王宮,說實話,它連羅格朗富裕伯爵的城堡都不如。但在貧瘠的安格爾,這已經是最好的建築了。
高山遍布,原始森林綿延,沼澤如湖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安格爾人就被困在這樣險惡的環境裡。
不過,今年安格爾人的冬天要比往常好過許多。
這必須歸功於羅格朗的君王。
羅格朗王室做了表率作用與他們首先進行了商貿往來,商人們重新從各地湧來,安格爾邊境上久違地出現了商業小鎮。受寒流影響,他們這個冬季儲備的糧食少得可憐,他們原本以為飢餓將成為這個冬天的大問題。
但是國王解決了它。
受東南港口封鎖影響,無法對外出口的農產品由羅格朗王室出面為安格爾做擔保,安格爾人同東南的莊園主達成了對雙方來說都較為可以接受的協約,安格爾從東南獲得了廉價的糧食,而莊園主得以不至於所有糧食都爛在倉庫里,勉強挽回了一部分損失。
明明是最寒冷的一個冬天,安格爾人卻過得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舒服。
安格爾王的表弟,艾德蒙將軍匆匆地走進安格爾王的書房。
他當初被派往羅格朗首都梅茨爾城堡參加會議,後面作為與安格爾與羅格朗往來的重要成員負責雙方往來的事宜。
安格爾邦國國王蒙特·勒韋林手中拿著一封暗黃的密信,正緊皺眉頭。
艾德蒙將軍問候完之後,他將信遞給了艾德蒙。
「這!我反對……」艾德蒙將軍看完信,猛地抬頭,驚愕地看著表兄,「那些傢伙從來就對安格爾沒有什麼好意,他們的話完全不可信。」
蒙特抬手打斷了他:「我知道。」
「那您的意思是?」
蒙特將這封秘密送達安格爾的信從艾德蒙手中抽了回來,「我們在他身上做了兩次賭,第一次我們贏了,第二次,我們也贏了。但是這一次太重要了,必須謹慎。所以……我想知道你怎麼看普爾蘭陛下。」
艾德蒙將軍神色嚴肅起來:「一位真正的帝王。」
「你確定?他可被稱為暴君,最近更是多有指責。」蒙特不動聲色地問。
「是的。」艾德蒙將軍斬釘截鐵地回答,「世人將他誤認為一隻敗犬,但是雄獅的獠牙終會亮出來,終會咬斷敵人的咽喉。」
「一位真正的帝王。」
蒙特重複了一遍,忽然豪氣萬丈。
「那就再賭一把!」
他將密信湊到燭火上,他心中也早就有了選擇,詢問艾德蒙不過是想要尋求一個肯定。火舌跳動,吞噬這封從深淵海峽對岸而來的信。
蒙特注視信化為灰燼,仿佛看到戰火在大地上熊熊燃燒。
他感覺到籠罩在深淵海峽兩側數百年的暗流已經開始激盪。
血與火的狂瀾終將席捲整個世界。怒濤澎湃中,強盛如羅格朗、如勃萊西、如聖廷才是有資格正面交鋒,廝殺拼命的角色,這些主角在世界上掀起漩渦,而像他們這樣的小國註定被漩渦攜裹。
想要活下來,安格爾和卡塔尼一樣,都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
一場豪賭。
安格爾押注羅格朗!
………………
科思索亞。
查爾斯帶人迅速地布置著一切。
這座東南沿海最大的港口城市如今已經變成了人間地獄屍體縱橫,烏鴉盤旋在城市上空,喪鐘被禁止敲響。
感謝前段時間擁有潔癖的建築師帶隊進行了一些初步的清理工作,黑死病在科思索亞城爆發之後,疫情沒有像查爾斯曾經親眼目睹的那些城市那樣嚴重。
但也僅僅只是相較而言。
魔鬼留在科思索亞的瘟疫醫生數目有限,而且它們不便於直接出現在人們眼前,所以只是化為一隻只烏鴉,跟隨在沃爾威海盜和薔薇鐵騎的人周圍,確保這些對國王較為重要的人不再出現損傷。
其餘的市民可就沒有這麼好運了。
每一天,薔薇鐵騎的士兵集中起來焚化的屍體數目接近一千,整座繁華的城市在短短几天之內迅速地安靜下去。幸虧有瘟疫醫生們在暗中的幫助,黑死病目前還沒有擴散到其他城市。
這如果再不解決,黑死病蔓延到其他城市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國王在這個時候做出了震驚所有人的決定——
他離開了王宮,要來科思索亞舉行「君主觸摸聖式」[2]。
他來與他的臣民一起共同面對死亡的挑戰。
在查爾斯,希恩,霍金斯等人的努力下,這個消息在短短一天之內傳遍了整個科思索亞。這幾天,這個城市的人目睹了太多死亡,他們幾近絕望崩潰,在這種情況下,國王的決定成為了陰霾中突然躍出的烈陽。
「陛下從未拋棄過他的子民。」
有著教授氣質的查爾斯做了一場鼓舞人心的演講。他披著黑色的大衣站在風中,聲音清晰平穩,有力。他將國王將士兵們日夜巡視,將王室海軍在海上擔任直面瘟疫的第一防線,將國王密切的關注一一道來。
「陛下的士兵就在這裡,我們奉陛下的意志而來,陛下保衛著他的子民!」
薔薇鐵騎的士兵們抬手,一起握拳叩擊心臟。
「為了羅格朗!為了國王!」
他們齊聲低吼。
有人終於忍不住當場痛哭起來,歡喜的,愧疚的,後悔的淚水流淌在正在面臨瘟疫的人們臉上。聖廷不管他們,神父救不了他們,天堂拋棄他們,在這種時候,是他們所埋怨的國王離開了安全的王宮。
是國王與他們共迎苦難,與他們共面災厄。
第一次,所有命令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執行。鐵騎在城中的隔離得到了支持,人們不再試圖突破城門,不再試圖逃離城市,也不再試圖趁著夜色乘船私渡。有勇敢的人自發地加入了清洗收整的隊伍。
薔薇鐵騎的士兵們不再會遭到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來爛菜葉臭雞蛋的攻擊,甚至有人描摹他們鎧甲上的薔薇圖紋,將其刻在自己家門上,認為那樣能夠得到一些國王的庇佑。
查爾斯發現這一點後,立刻從數目緊張的瘟疫醫生中抽調出一位,由它化為烏鴉巡視,如果看到刻著薔薇圖紋的病人,就進行拯治。
薔薇圖紋成為了黑死病中的聖符,第一次凌駕於神聖十字之上。
人們翹首以盼地等待,等待國王的到來。
查爾斯他們就為此進行著緊密地準備著。
既然國王已經冒險親身前來,那就不能夠讓國王白白冒險,這將會成為一場有史以來最出色的政治秀場。他們要國王的威嚴與輝煌從此銘刻在這個城市之上,要讓薔薇在死亡的陰影前灼灼怒放。
凜冬的清晨,查爾斯,希恩將軍,霍金斯船長等人齊聚城門。
國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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