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隨我離開吧,陛下

  咯、咯、咯。Google搜索

  白骨碰撞著,悚然的聲音節奏歡快,藍色的迷霧在幽冷的月光中升騰著席捲著,霧中黑色的陰影呈現出馬車的輪廓。

  怎麼會有馬車?

  什麼樣的馬車能夠在這叢森中如此暢通無阻地奔馳?他們是否看到了恐怖的幻影?在這仿佛被詛咒的夜!誓約騎士們握緊了劍,他們的忠誠絕對值得國王為他們頒發一枚薔薇徽章——他們為這可怕的變故顫慄著,卻沒有退縮。

  「來談談帝王之死的悽慘故事吧,親愛的。」[1]

  堪稱一流的歌聲從越來越濃的迷霧中傳出,每個發音都清清楚楚,如此地優雅如此地無可挑剔。但卻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邪惡與放誕,就好像是條詭異的毒蛇吐著它的信子露出獠牙,透出三分的戲謔七分的陰冷。

  就好像即將上演的帝王之死是場絕佳演出。

  馬車的影子清晰起來,誓約騎士中有人忍不住發出虛弱的呻/吟——

  主啊!那到底是什麼樣的馬車?!

  星星點點的硫磺之火在馬車周邊飛濺而起,看不清面目的幽影怪物拉著蒼白的巨大馬車。它們像不是從現實的人間經過,而是奔行在一個與物質世界重疊的異度中,直接從數千上萬年的漆黑巨木穿了過去。

  「有的被廢黜了,有的在戰爭中陣亡了,

  有的被他們廢黜的幽靈纏死了,

  有的被他們的妻子毒死了,有的在睡夢中被殺死了,

  全都是被害死的——」[2]

  古老的歌劇里,那條黑夜裡遊走的毒蛇昂揚起了它的頭顱。

  車輪滾動前行的聲音已經如悶雷滾動,骷髏從發出了高亢的獰笑,夢魘自地獄而來,黑暗中無數夜梟怪叫著沖天而起,它們的羽翼上點綴著森冷的夜色。

  馬車從黑木與灌叢中躍然而出,在夜梟振翅聲,夢魘低鳴聲中戛然靜止在了這一小塊空地上。硫磺之火滴落到暗綠的青苔上。藍霧從兩邊騰卷而起,誓約騎士們看清楚了蒼白馬車的每一根精緻的白骨,每一點幽藍的鬼火,每一朵盤繞怒放的紅薔薇。

  黑禮服的俊美地獄來客端坐在馬車駕駛位上,正是他讓古老的歌劇重現於世。

  他的聲音驟然一轉,變得低沉無比,變得如同毒蛇在發起致命攻擊前的呢喃的細語。

  「——因為死亡在箍住國王

  太陽穴的空王冠里

  建立了它的朝廷!」[3]

  歌聲中斷,騎士長悍然朝著從未面對過的地獄客人發起了進攻。他身上的銀色鎧甲被月光鍍上了榮耀般的光輝。其餘誓約騎士被他帶動,一起低吼著,朝著不帶善意的不速之客揮劍。

  魔鬼帶著禮帽,臉龐籠罩在陰影里,他沒有動。

  拉著白骨馬車的夢魘們不耐煩地甩了甩尾巴,幽冷的黑霧飄出,徒有勇敢和忠誠的誓約騎士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被拉扯進最深的噩夢之中。

  魔鬼從馬車上跳下來,他步履輕快地從地面上的誓約騎士們旁邊經過,他絲毫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裡。魔鬼來到了他昏迷的小國王身邊,取下了自己的禮帽。

  「我來接您了,陛下。」

  魔鬼風度翩翩地朝著被冷月籠罩的少年國王深深地鞠躬。

  他如此優雅,如此彬彬有禮,哪怕他唱著最可怖的詭異歌劇,架著由夢魘驅使的白骨馬車而來。

  那朵猩紅的薔薇還插在魔鬼的紐扣上,他從盤繞在馬車上的薔薇棘刺上摘下了幾朵薔薇,帶著刺握在手中,就像出席葬禮的人手捧白玫瑰花束。為幽冷月光籠罩的國王靜默地躺在墨綠的青苔地上,他合著雙眼。

  少年國王那雙鋒銳的冰藍眼眸不再睜開。

  月神眷戀著這個孩子,他在月光下呈現出詭異萬分的美麗。那些陰冷的,暴戾的,鋒芒的東西暫時地從國王身上褪去了,他合眼的樣子就像一位再完美不過的聖子,精緻神聖,說是聖人在人間的化身絕對不足為過——如果不是那幾滴血的話。

  殷紅的,已經凝固的血染紅在國王的眼角,臉頰。

  只有零星幾點,就像虔誠的宗教畫師在雕琢出最完美的聖子之後突然墮落,重重地將邪妄的,癲狂的,被詛咒的血淚落到了完美的臉龐。

  於是,天堂與地獄,神聖與血腥,在國王的身上融合為一體。

  魔鬼繞著國王不緊不慢地行走,不斷地扯下薔薇柔軟的花瓣,像神父送死者長眠墳墓時做的一樣,將那些血紅的花瓣灑落在國王的身上。

  他是來歡喜地為國王準備葬禮的。

  死亡與國王如影隨形。

  而對魔鬼來說,這可真是再好不過,他等待這一天已經等待了十幾年了。等到國王呼吸徹底停止,生命從國王身上逝去,他將迎接國王到另外一個國度。

  當人間的國王閉上雙眼的時候,地獄的君主就將睜開雙眼。

  「隨我離開吧,親愛的陛下。」

  最後一片薔薇花瓣落下,魔鬼在國王身邊席地而坐,他憑空變化出了一把金色的豎琴,修長蒼白的手隨意地撥弄了一下古老的琴弦,發出悅耳的聲音。他放低了聲音,在國王耳畔竊竊私語,就像毒蛇正在引誘最初的人吞下鮮紅的罪惡之果。

  清冷的月光蒙在國王身上。

  「跟我走吧,陛下。」

  魔鬼輕聲許下甜蜜的諾言。

  「那赤金的長河在深黑的大地上湍流不息,那是經由貪婪之手落入黑暗的財富。最美麗的鑽石,最無瑕的白壁,最絢爛的金河……那些都能為您所有。」

  烏鴉悄悄地落到了枝幹上,用暗紅的眼睛等待新的屍骸。

  「那裡也有一個國度,那些淘氣的小傢伙們雖然奇形怪狀了些,但是我向您保證,他們一定會是世界上最聽話的僕從。如果您願意,您可以騎著龍骨在天空上飛行,哪怕是深淵的領主都不會拒絕您的造訪。」

  寒冷籠罩國王,他的脈搏漸漸地變得緩慢,呼吸比幼貓更加輕微,唇上最後一點血色悄然消失不見。

  魔鬼的聲音輕緩溫柔,他如果願意,那他一定能是世界上無人可擋的說服家。

  哪怕是天使,也被他誆騙墮入地獄。

  而現在,他無疑是把自己的全部本事都拿出來了,巧語如錦地想要引誘少年國王放棄頑強,任由死亡吞噬。

  「您看……」

  他在國王的耳邊發出輕微的,帶著那麼深意味的嗤笑。

  「您的父親出賣您——他將您賣給了教廷又賣給了魔鬼,您的臣民背叛您,您所謂的親人渴望您早日病逝。不論在哪一邊人們都苦心竭力地想要讓您死啊。」

  「根本根本,就沒有人希望您活下來。」

  「您不是如此清楚嗎?」

  …………

  根本就沒有人希望您活下來啊。

  詛咒一般的話語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國王站在一片迷霧中,面無表情地仰著頭,天空是灰濛濛的,周圍也是灰濛濛的,四周的的灰霧裡隱藏著許多模糊的身影。

  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這裡是什麼地方?夢嗎。

  國王向前走。

  左右的陰影隨著他一起移動,跗骨之蛆一般。赤色的火貼著地面在他背後毒蛇一樣地燃燒著尾隨而來,想要將他吞噬。霧裡伸出了無數的手,乾枯的,蒼白的,那些手抓住了國王,將他死死地向下拖拽。

  ——您看,不論在哪一邊人們都苦心竭力地想要讓您死啊。

  呢喃的,鬼魅的聲音鑽入他的腦海。

  赤色的火澎湃而起,將國王吞噬。沸騰的,熾熱的,灼燒著靈魂。血從額角眼邊滾落而下。他緊閉著雙眼。

  漸漸下墜。

  ——來吧,到另外一個真正屬於您的國度吧?

  金色的火湖,黑色的大地,馴服而忠誠的僕從,天上人間的一切財富……恢弘奢華的畫面在國王腦海中展開,那裡所有存在都歡欣鼓舞地等候他到來。

  ——請隨我離開吧。

  那個聲音帶上了極力壓抑的喜悅。

  一隻修長的手從濃霧中伸出,伸向了下墜的國王,那手蒼白得好像籠著光輝。

  等待著他伸手。

  國王緩緩地伸手,那個聲音停止了,仿佛在克制狂喜。

  「不。」

  國王在烈火中忽然睜開眼,那滴血從他的眼角滾落,墜進黑焰燎燎的濃火里。冰藍的眼眸冷得像一把冰水淬鍊的長刀。

  「滾開。」

  他張開雙臂,任由赤火將自己吞噬。

  那隻蒼白的手空空的懸在上方。

  …………

  森林之中。

  國王呼吸急促起來,反常的潮紅掠起在他蒼白的臉頰上,死亡與生命在他身上展開了激烈的爭奪。

  錚——

  魔鬼陰沉著臉放下了弦在一瞬間全部斷裂的豎琴。

  陰霾籠罩在他的臉上。

  他深黑的眼睛注視急促喘息,但是仍陷在昏迷中的國王。

  「那好吧。」

  魔鬼以妥協的口氣說。

  「很抱歉,您總不能指望一個魔鬼遵守契約吧?」

  他伸出優雅修長的雙手,拂過了國王蒼白的兩頰那鮮血染到了魔鬼的手上。

  他打算直接帶走國王了。

  魔鬼的唇邊掠過一絲微笑。

  然而就在下一刻,明亮聖潔的光澎湃而起,就像冰塊突然觸碰到了烈火。魔鬼猛地跳了起來,甩掉了手上該死的聖火。

  「秘法洗禮!那些該死的教會!」

  魔鬼暴怒。

  教會曾經為國王在聖威斯大教堂舉行過盛大的洗禮,而在國王加冕的那一天,教皇代表渡過深淵海峽而來,從黃金鷹形瓶中倒出聖膏塗抹在國王的前胸,後背中央,以及頭部,雙肩,雙肘還有掌心。

  這成為了國王此刻的庇護。

  國王睜開了眼。

  「滾開,魔鬼。」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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