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團大團的雪花從天空落下來,費里三世打起精神,他心中有數。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奔寧山脈如同長蛇一樣匍匐在勃萊西的西邊——他仍稱它為勃萊西。根據他知道的隱秘,神殿騎士不會踏進那裡半步,他們不敢進去。
他們狡猾地占領了進入那裡的唯一古道,除非他想帶著騎士們翻過近乎垂直的山峰,否則就只能攻打他們的營地。
「陛下。」
身邊傳來簌簌的雪聲,曼恩挪到他身邊,低聲地和他匯報。
情況很糟糕,每個人身上的血都結冰,沒有糧食又不敢生火暴露位置,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活活凍死在這黑松林里。曼恩看著他,月光落在雪上,雪地的反光照得他滿是鬍渣的臉龐冷靜得讓人心驚。
「這樣下去我們進不了極北。」曼恩說,他很年輕,是卡爾的另外一名學生,也是費里三世親手冊封的第一名誓約騎士,有著一雙綠眼睛,使他看起來像兇狠的狼,「陛下,我們必須進攻。」
費里三世看到他眼中跳動的兇悍:「他們就等著我們進攻。」
「陛下,進攻的不包括您。」曼恩冷靜地說,「我帶著好小伙們將他們引開,您換上偽裝,從雪地上過去。問題是,他們將通往古道的吊橋燒了,您只能從左邊跳過去,您可以的吧?」
問題不是這個。費里三世的臉緊繃著,雪還在往他頭上落,冷得透骨。他只剩下這些騎士了,他們都救過他不止一次……他逼著自己開口,聲音平靜:「我會儘快過去,我過去後,你們立刻投降,把你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訴他們。」
曼恩的綠眼睛和費里三世對視著。
費里三世低聲說:「這也是命令。」
「那就這樣吧,陛下。」曼恩收回了目光,他轉頭望向對面的篝火,「等到烏雲將月亮遮擋住,我們立刻出發。」
費里三世聽到他含糊地咒罵了一聲,他知道那是為什麼。
卡爾是被神殿騎士團那個穿著銀色鎧甲的團長吊在他們最後一個要塞城門上活活吊死的,屍體至今還沒解下來——曼恩那時候掩護著他,咬著牙沒有讓任何一個人回頭。現在,那個團長就在對面的營地里。
曼恩打了個手勢,附近的騎士們掰碎了結冰的血,用凍得僵硬的手握住了劍柄,一個接一個地站了起來。
「曼恩——」
費里三世忽然一把抓住了曼恩的肩膀,他的理智讓他壓低了聲音,但他的本能讓他的聲音里有些尖銳。
曼恩沒有問為什麼,因為他也察覺到了突如其來的變故。
狂風,可怕的狂風。
雪大團大團地從他們頭頂滾下去,鋪天蓋地砸向山谷。怎麼回事?曼恩想,喝令騎士們抓住黑松,以免被狂風卷下坡去。他更快地意識到了其他的事,轉頭朝著營地那邊看去,只一眼他就明白了費里三世剛剛的失態是為什麼了。
在他們對面,極北古道前的山丘上,狂風中火光沖天而起。
令他們感到恐懼的是那火的顏色——深紅如血,那絕不是凡人能夠生起的火。厲火與黑焰混雜在一起,讓人第一時間想到血和罪孽。那裡發生了什麼?
費里三世努力地在狂風中看向營地,駐紮在那裡的那些神殿騎士們痛苦的嚎叫聲打破了奔寧山脈古老的寂靜,天空中的烏雲在此刻涌動,遮蔽了月亮,群山的陰影籠罩下去,就像黑暗的生物緩緩甦醒。
「走!衝過去!」
管他是地獄還是什麼,費里三世意識到這是一個前所有未的良機。
他們半滾半爬,從神殿騎士駐紮的營地旁邊沖了過去。那些該死的傢伙此時自身難保,他們在烈火中翻滾,想要用積雪壓滅身上的火,但那火就好像附著在他們的靈魂上一起燃燒。
曼恩斷後,看著費里三世跳到了石道上,他鬆了口氣,準備也過去。
背後傳來風聲,他反手一劍刺去。
從烈火中滾出來的神殿騎士被他洞穿了心臟,發了狠地撲到了他身上。烈火立刻也燃燒了起來。瞬間,連曼恩也下立刻哀嚎起來,跪倒在地。
費里三世最後看了一眼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曼恩,咬牙帶著自己寥寥無幾的騎士衝進了石道經行的峽谷。
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奔寧山峰上,他居高臨下,看著烈火熊熊燃燒。
「一點小禮,不成敬意。」
他說,然後突然從山峰頂上消失,然後出現在了古道的入口處。
費里三世一行人根本就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背後悄無聲息地多了這麼一道身影,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峽谷中。仿佛走了一個世紀之後,前面出現了光,他們走出去,猛烈的風瞬間呼呼地颳了過來。
「到了。」
他們跪倒在地,幾乎落淚。
魔鬼從他們中間穿過,費里三世他們誰也沒有發現,只是愣愣地看著前面的巨大冰原。
在冰原盡頭的地平線,一輪淡藍的圓月懸掛在那裡,天地之間茫茫一片。遠遠的有許多嶙峋的巨影,無數肋骨如峰地埋葬在厚雪與冰層中,太古的原始氣息在這裡無處不在,人如螻蟻。
魔鬼走在雪地里。
被放逐被詛咒被剝奪一切的魔鬼身著黑禮服,撐開了黑傘。他優雅如姍姍來遲的葬禮賓客。
「好久不見,我的老朋友們。」
他說,露出冷冰冰的笑容。
這裡是,諸神埋骨之地。
………………
神聖帝國,首都。
黑衣修士穿過長長的走廊,他身上帶著很重的血腥味。這段時間的變化即使對聖廷的元老們來說,同樣足夠劇烈和陌生。他們必須從修道院中走出來,用拿神學典籍的手拿起帳簿,用教人懺悔的嗓音下達命令。
前所未有的輝煌,人人沉醉於這神國的光彩里。
黑衣修士覺得不安。
他和審判者和聖佑者都不太一樣,他是聖廷的苦修士。在接受聖廷召喚之前,他們行走在惡劣的荒野,以風霜錘鍊自己的肉/體,鍛鍊自己的堅貞,在這種苦難中獲得力量。黑衣修士名為雷托斯,他和其他不同,他只效忠於教皇。
「情況怎麼樣?」教皇在靜室中等著他。
「低地聯盟已經開始建設足夠承載神船的碼頭,預計將會在五月完工。無望內海沿海的上埃爾王國拒絕了該信聖主的要求,東側諸國中有一部分仍然在私底下信仰城邦神。女巫逃至羅格朗,我們的審判官只抓住一些旁裔。聖座,一切尚未平息。」
「是陛下,」教皇淡淡地糾正,「我們的敵人還很多,王國雖然強盛,但隱患猶存。我們仍然需要戰爭,世上僅需一種信仰,一位至高的神明。」
「我們已經發動了足夠多的戰爭,接下來我們的刀劍該先揮向何方,聖……陛下。」
黑衣修士有些猶豫,他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熟悉的教皇薩爾,還是神聖帝國的皇帝。
他注意到教皇帶著金色的王冠。
「我的朋友,我記得當初審判馬吉爾的是你。」教皇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轉而談起另外一件距離如今已經過去接近三十年的事。
黑衣修士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教皇口中的「馬吉爾」是誰。
那是無望內海出口處夢加蒙城邦的一位思想家,他曾經寫了一部不甚出名的著作《論君主》。當時的教皇還只是位紅衣主教,負責審核論證,而在完《論君主》之後,教皇立刻以異端的名義對馬吉爾進行了審判,還取得了長老院的同意,將這部《論君主》焚毀並列為禁/書。
黑衣修士至今仍不明白為何一本書能夠讓聖廷的大人物們警戒到這種地步。
教皇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翻到了其中一頁,遞給黑衣修士:「……用軍事的手段能夠攻打下小到一個城邦大到一個國家。但如果想真正統治這個城邦或者國家,就必須將它原有的秩序徹底銷毀,使新的將它從根系取而代之。否則一旦一有機會,它便會以自由或者古老的秩序為名,掀起戰火。」
黑衣修士驚愕地發現,被教皇放在書架上仔細研讀的是當初被列為焚毀的《論君主》。
「我們建立的是神國,那麼在神國只能擁有一個信仰。」教皇平靜地說,「除此之外的所有舊神,皆當被付之一炬,皆為異端!」
黑衣修士凜然,他感覺自己仿佛觸碰到了聖廷一千多年來努力的核心。
「徹底焚毀舊神神像,不論是無望內海的下埃爾還是深淵之畔的諸小國,要麼回歸聖主,要麼被徹底征服。」教皇下令,他雙手交叉搭在權杖上,目光冰冷。
「是,陛下。」
黑衣修士在胸口畫了個十字,頓了頓,他提出一個關鍵的問題。
「那麼,羅格朗呢?它是所有異端國度中最強大也最頑固的一個,它不會坐視神國擴張。」
「會有東西讓他們焦頭爛額的。」
教皇意味深長地說。
………………
聖靈灣,秘密聖所。
穿著白斗篷的修士舉著火把沿著盤旋的階梯一路向下,石壁兩側雕刻著許多浮雕,是關於天使,惡魔與蛇的故事。隨著火把光線的移動,那些浮雕的臉陰影變幻,聖潔與猙獰交錯,有種悚然之感。
傾斜向下的暗道盡頭是沉重的黑鐵巨門。
「口令?」
陰冷的聲音仿佛幽靈,從洞穴的上方傳來。
「惡龍埋骨。」
白斗篷回答。
靜了一會兒,沉重的齒輪摩擦聲響起,橫檔在白斗篷前的黑鐵柵欄向上升起,冷風混雜著某種血腥味一下子從鐵門後撲出來。與腥風一起灌出的,還有鐵索摩擦和沉悶的抓撓聲,低吼聲……有什麼飢餓而又憤怒的生靈被關押——又或者稱之為圈養——在此。
白斗篷修士舉著火把沉靜地走了進去。
黑鐵巨門之後,是一個龐然的地底空間,七條有水桶粗的鐵鏈鎖著一個遠古生靈。
巨大的陰影投在岩壁上,牛羊與不知名動物的屍骸堆積了一地,讓這裡變成了一個大型的屠宰場。屠宰場的中間,站著猙獰威嚴的生物。
那是一條……
黑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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