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薔薇王宮的那一瞬間,亞利打了個冷戰。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在叛逃出聖廷之前, 他也見過不少繁華的宮殿。
教皇的聖堂充斥著天使與十字架, 光輝絢爛, 他匍匐在身穿聖袍的神職人員中間, 感覺自己像玻璃上被人觀察的螻蟻。而在他出生的,他深愛的勃萊西,他協助遠征軍的時候,曾經接收到老勃萊西國王的接見,勃萊西的王宮金碧輝煌, 貴族們穿著蕾絲翻領的華服人來人往, 大家口口聲聲「聖主在上」,他在那裡的時候, 環顧左右只覺得可悲。
什麼貴族, 什麼王者啊?不過是一群被鮮花和虛偽融化飼養著的羔羊。
但是羅格朗的王宮與它們截然不同。
它的線條修長凌厲,像刀也像劍。它就像是一位盛裝的騎士,既高貴又孤獨。薔薇王宮裡很靜, 靜到能夠讓你感覺到始終有悲傷的風穿行在它的長廊與穹頂之間, 同時它也很冷,冷到居住在這裡的仿佛不是整個羅格朗最尊貴的人, 而是孤獨的守夜者。
這裡如此古老,威嚴與死亡一同駐紮在所有華麗恢宏的浮雕之上。
「不愧是惡龍心臟啊……」
亞利聽到身邊的老會長嘆息道。
「惡龍心臟」, 亞利在心中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忽然不寒而慄。
引領他們的內務總管在一扇裝飾薔薇浮雕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得到准許之後, 內務總管推開了門。
亞利再一次見到了羅格朗的年輕君主。
國王就坐在書桌邊的高背椅上,帶著薔薇戒指的手微微下垂搭在扶手上。在看到國王的那一瞬間,亞利的瞳孔微微一縮。猩紅的、黑色的、洶湧的漩渦……亞利幾乎想要抬手去抓住自己的頭髮。
破碎的畫面在他的眼前飛快地閃動著,就好像他曾經遺忘了什麼,而在看到國王的那一瞬間又重新被觸動了。
那些是什麼?又象徵著什麼?
亞利的異常剛剛出現,國王就在那一刻捕捉到了他的不對勁。
「您的臉色比上次見到您的時候更差了,先生。」國王說,他看向亞利身邊的老會長,「難道勃萊西和聖廷真的已經落魄到這種地步,連一名學者的溫飽都無法解決嗎?」
「抱歉,讓陛下見笑了。」
老會長微微一欠身,然後從懷中取出了一個懸掛在白銀鏈子下的水晶吊墜,在亞利面前擺了兩下。
臉色蒼白的亞利猛地倒退了一步,終於從那些可怕的幻像中掙脫出來。他微微喘著氣,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當下深深地朝國王鞠躬致歉。
「你們的來意我已經知道了。」國王淡淡地說。
「感謝您百忙之中的垂憐。」老會長格外地恭敬,「請給我們一個彌補過錯的機會。尊敬的陛下。」他的姿態放得很低,國王比他想像的還年輕,甚至還算不上青年。但是在國王的身上帶著一種冰冷和審視,讓人不能夠以他的年齡來看待他。
羅格朗真是太幸運了,她擁有一位真正的國王。
「過錯?」國王笑了一下,「如果是指你們協助遠征軍參戰以及那場夢境的話,我並不認為那算得上什麼過錯。難道我要去怪罪所有交戰的士兵嗎?」
他帶著笑意,聲音也十分輕柔。
亞利鬆了口氣的時候,卻看到老會長緩緩地跪下,將額頭貼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的確,兩國交戰的情況下,士兵與刀劍是沒有過錯的。我們的錯是背叛。」老會長抬起頭,「當初,是我們背叛了伊莉諾,這是我們的過錯。」
背叛,伊莉諾……亞利聽不懂自己的導師在說什麼了。
國王臉上的微笑消失了,寒意凝聚在他的眼底,他輕聲說道:「沒錯,你們背叛了我的母親。」
殺意在一瞬間凝聚起來。
亞利看了看國王又看了看老會長,最終也跪伏了下去。
「那是我們做出的最錯誤的選擇。」老會長低聲說,「我們對不起伊莉諾,我們出賣了她的信任。」
國王面無表情。
黑髮的王太后坐在黑石塔樓上。
她屈指彈著弧刀,風吹起她的長髮。她低低地哼著古老的小調,那是科雅人的民謠。在約翰公爵成為國王的捍衛者那天晚上,伊莉諾王太后隱藏在黑暗中,遙遙地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科雅吟遊詩人。
民謠古老,代代相傳。
………………
老會長永遠記得那個黑髮綠眸的女孩。
那是他最優秀的學生。
那時候他還不是「預測與命運協會」的會長,只是名不願意被聖廷控制又畏懼聖廷的占星師,隱姓埋名躲藏在群山環繞的科雅。在羅格朗的三十六邦國中,科雅其實是最年輕的一個。科雅人原本居住在群山之中,他們熱愛藝術,熱愛和平,是羅格朗大地南部群山中的一個古老民族。
但是在這樣混亂的世界裡,和平很難長長久久地保存下去。
威廉三世是在戰火中繼位的。
那時候威廉三世和白金漢公爵的父親,獅王查理被謀殺身亡,王后伊莎貝爾嫁給了獅王查理的兄弟貝德爾公爵。貝德爾公爵的父親曾經因為競爭王位失敗被殺,他一直耿耿於懷。迎娶了伊莎貝爾之後,貝德爾公爵立刻向侄子的王位伸出了手。
貝德爾公爵在迎娶了王后之後,勢力膨脹,和他相比,威廉三世和白金漢公爵就只是兩名太過年輕的毛頭小子。
那是一場席捲羅格朗大地的內戰。
王室集中全力在平定叛亂上,邊境的領主們藉機互相征伐互相侵占土地。原本只是個自由城邦的科雅被捲入了戰火中,愛好和平的科雅夾在兩個大領主之間,飽受戰火的折磨。
伊莉諾在熱愛著她的家園。
那段時間,老會長看著伊莉諾一遍遍地占卜,想知道科雅的未來究竟是什麼,想知道為什麼科雅會遭受這樣的磨難。老會長也占卜過,他看到了血與火,看到了神聖的戰爭碾壓而過,所有渺小者都不過是洪流下的塵埃。
這就是他們的命嗎?
那時候他這麼想。身為占星師,他們躲避著聖廷的追殺,像見不得光的老鼠被命運攜裹向前,只能順勢而為。
「命運也是可以改變的。」
伊莉諾這麼說,在又一次邊境領主率兵劫掠的時候,伊莉諾占卜出了他們的行進路線,她拿起了長/槍,披掛上了鎧甲。一開始,她只有一個人,但是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匯集在她的身後。
那時候,羅格朗沒有比她更美麗的女子。
她身披鎧甲從熊熊烈火中衝殺而出的時候,世界的全部光亮都凝聚在她的身上。她的美就像被烈火灼燒的通紅槍尖一樣,美得凌厲,也美得瘋狂。一名占星師,帶著一群絕望的人像野狼一樣地戰鬥。
最後,邊境領主與率領著一群農民,牧民的伊莉諾隔著被大火焚燒的山谷遙遙相對。
火光里,她就是戰爭女神的化身。
領主怕了,帶著軍隊撤走了。
人群歡呼起來,高高地舉起了刀劍。年輕的黑髮女子翻身下馬,和他們一起露出了微笑。那時候,人們像潮水一般湧向她,從尚未熄滅的火中采來了荊棘編成了簡陋的王冠。一名年紀很大的科雅老者為她帶上了荊棘王冠。
從那一刻起,科雅有了自己的女王,他們的女王名字叫做伊莉諾。
那是科雅人自己選出來的女王。
他們愛她,就像她是他們唯一的神明。
在伊莉諾加冕的那天晚上,老會長向她告別。
「我親愛的孩子,你向我證明了命運的確是可以改變的。」老會長將一本筆記交給她,「和你相比,我就是個只會逃避的懦夫。既然你已經踏上了自己的戰場,那麼我也該踏上自己的戰場了。」
老師與學生相別在戰火未熄的山脊上,約定以後在同一個戰場上再次會面。
離開羅格朗之後,老會長跟著其他前往聖廷的占星師們一起,渡過了深淵海峽,來到了聖廷聖所。
他用了十年,聚集起所有心有不甘的占星師建立起了第二個聯盟,以「預測」和「命運」為名。
在第二聯盟建立的時候,他第一次欣喜地寫信給自己的學生:
「……我們將等待著轉折之日的到來,在那個時候,占卜命運的人不會再被命運主宰,我們將與它開戰。我邀請您加入我們。」
………………
「但是你背叛了誓言。」
國王冷冷地說。
「是。」
老會長苦澀地說。
「人很難始終堅守自己的誓言。」
特別是身處聖廷,一天一天,親眼目睹聖廷的力量那麼強大,強大到足以擊潰勇氣,足以淪為苟且偷生的奴隸,直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刻才想著奮力掙扎。
「人很難始終堅守自己的誓言?」
國王念了一遍。
他忽然想笑。
人很難始堅守自己的誓言?那麼,堅持了一千年的薔薇家族,化身骷髏戰士的鍊金師……他們又是什麼?
這個世界上,有人堅守,數十年如一日。也有人慷慨,最終卻不過是一時血勇。
「你不過就是個懦夫。」
老會長還想說什麼,國王冷冷地打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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