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騎士有三名受了輕傷, 安尼爾院長安然無恙。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陛下。」
內務總管回答。
如果可以, 敵對者肯定希望讓國王和安尼爾院長都一起下地獄。
不過自從有了格萊斯大公的失手, 國王的敵人們在針對國王本人的暗殺上,顯然變得更加謹慎了, 沒有十足的把握不願意輕易嘗試。相比之下, 安尼爾院長是個難度較低的目標。
而如果安尼爾院長被謀殺, 國王段時間內很難找到第二位如他這般強有力的神學支援者。
「三位輕傷……他們還在試探。」國王沉思了片刻,下令,「讓我們的誓約騎士長先生暫時去保護他一段時間。」
「您很重視安尼爾院長。」
內務總管告辭之後, 查爾斯開口。
在葬禮結束之後,查爾斯並沒有立刻返回東南沿海, 而是在薔薇王宮留了下來。一來, 他放心不下自己的教子,二來,查爾斯也的確有事要向國王本人匯報。
「您認為真正相信煉獄與神國之門鑰匙說的, 大多是什麼人?」
國王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提出了一個問題。
「平民。」查爾斯說,「因為他們很難接受到教育,而且……他們的生活並不輕鬆。」
處於社會最底層的平民們, 他們很難看到自己上升的希望, 他們的現世如此苦難, 這讓他們情不自禁地希望, 有一個未知的永生國度, 在那個永生的國度里, 自己能夠獲得幸福。在很多情況下,這是信仰的起源。
但如今恰恰就是這一份期盼,反過來為他們的現世帶來了更多的苦難。
「您說得沒錯。那麼多接受過教育的紳士小姐們,您認為他們真的打心裡相信煉獄的說法嗎?他們可能從未產生過任何懷疑嗎?」國王看向安尼爾院長居住的方向,「這個世界上懷疑教廷的人,有很多。但事實上,這麼久了,到了關鍵的時刻,敢於站出來的,只有那麼幾位。」[1]
查爾斯默然。
「不過——」國王話鋒一轉,「對安尼爾院長的重視和保護是必要的。」
他思索著什麼,帶著薔薇戒指的手叩擊著桌面。
「我們需要一面旗幟。」
國王的聲音十分平靜,帶著上位者特有的那種站在利益角度上的冷酷勁頭。作為他個人而言,他的確是欣賞安尼爾院長的精神,但是更重要還是作為國王而言,他在安尼爾院長身上看到了足夠大的價值。
「我需要一批學者,查爾斯。」
僅憑一位安尼爾院長還不足以撼動人們對聖廷的信仰。
他需要更多的人。
需要更多了解並且反對聖廷的人匯聚在一起,來進攻教會的神學體系。
他們將是國王在思想層面上的武器。
這些人也許隱匿在各個修道院中,也許隱匿在各個大學中,他們謹慎地保護著自己。但是如果國王成功地庇護了挺身而出反抗教皇的安尼爾院長,以此展示自己有能力保護他們的安全,他們就有可能匯聚到國王的旗幟之下。
查爾斯沉吟了片刻,建議:「如果您不介意自己的學者來自何地,那麼我想,您可以宣布自己庇護那些因為捍衛真理,而遭到聖廷壓迫的學者,哪怕他們來自聖靈灣。很可笑的一件事——」
以查爾斯的修養,此時都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嘲諷的表情。
「就如您的那位安尼爾院長出身聖廷一樣,事實上,陛下,這個世界上對神學威脅最大的人往往來自聖廷。您記得嗎?在1421年,聖廷曾經下達了一紙命令,將許多神學家和法學家列入了通緝名單。」
「這件事我們倒要感謝聖廷了。」
國王也想起來了。
在1421年,聖廷曾經進行過一次大規模的「異端」清洗活動,那時候正是新老教皇交接時期。新上任的教皇為了展示自己的威嚴,以及鎮壓當時的一些不平聲音,推動了那場大規模的清洗運動。
對異端的清洗主要集中在深淵海峽東岸的聖城。
那一次舉報成風,不少人只是因為在信中做出一些對教義規定的正常探討,就被列入了清洗名單,有許多人被逼得隱姓埋名,逃出了聖靈灣。
在國王看來,那與其稱做一次「異端清洗運動」,倒不如說是一場聖廷內部的權勢鬥爭,被清洗的人很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在權力場上站錯了隊。
最後,新教皇以這種強勢的手腕,建立起了自己的統治。
1421年那場清洗中,聖廷的通緝令發布到了每一個國家,羅格朗王室也收到了一份。當時還是白金漢公爵代國王執政,通緝名單收到之後,白金漢公爵就將它當成了檔案收了起來,象徵性地讓幾名親兵在城裡巡邏了一遍,就當做協助追捕了。
「感謝他們將私底下的交談也視為禁忌。」
國王笑了笑,轉而詢問查爾斯另外的事情。
「東南沿海的封鎖怎麼樣了?」
這正是查爾斯留下的原因——他要向國王匯報這段時間以來,東南的封鎖情況以及黑死病的進展情況。
在國王北上平定叛亂的這段時間,查爾斯和霍金斯率領沃爾威海盜和王室戰艦日夜巡邏。
在中途,他們陸陸續續地又遭遇了幾次瘟疫船的襲擊,但好在已經有了之前的科思索亞港「瘟疫之夜」和新年初的大批次瘟疫襲擊,後來的沿海城市警惕性空前提前。
——那些瘟疫船還沒有靠近城市,就被城市自發組織的「自衛隊」給擊沉了。
偶有幾次較小規模的黑死病傳染,也都被來自地獄的瘟疫醫生給控制住了。
整體上而言,東南沿海的封鎖線雖然壓力大,卻也還算得上牢固。
「但是深淵海峽對面的情況不容樂觀。」查爾斯皺著眉,露出幾分憂慮的神色,「我們已經切斷了和深淵海峽對岸各國的所有商業往來,但是如果深淵海峽對岸的黑死病繼續持續下去,羅格朗的經濟也會受到嚴重的打擊。」
在這場封鎖中,已經有不少商會成為了犧牲品。
小的商會傾家蕩產,大的商會勉力支撐。
這就是為什麼在這個時代,人們這麼畏懼黑死病。
一旦它爆發開,持續的時間不是短短几個月,而是數年乃至數百年,如影隨形。上一次大規模爆發的瘟疫,持續了將近一百年。[2]在那一百年裡,所有國家的經濟都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這是整個人類的災難。
「瘟疫不會持續太久,至少不會再大規模地延續下去。」
國王給出了判斷。
「為什麼?」
「因為聖廷要建國。」國王回答,「所以,他們需要一場足夠前所未有的神跡,來宣告自己的地位。」
國王的眼神冷冷的,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冰藍的瞳孔映著光影,像連綿群山的山脊,又冷又尖銳,沉著時光不能磨滅的威嚴。
國王能夠藉助地獄的力量,來上演一出死亡俯首的政治表演,化解東南沿海的瘟疫危機。那麼聖廷,自然也能夠藉助來自神國的力量。而且,在這些次涉及神國與地獄的交鋒中,國王已經確認了: 這些年,在聖廷與地獄的交鋒里,地獄的力量確實是遜於聖廷的。
他猜測——
地獄,處於一個仿佛「死」了的狀態。
一個死去的地獄,尚有餘力保護羅格朗不受瘟疫之侵擾,那麼狀態更好的神國呢?
在此之前,聖廷並沒有太大的動作,只是救治了一些病人。這並不是他們做不到解決瘟疫,而是因為,他們在等待時機——等待瘟疫蔓延到使人們足夠絕望,等待聖廷初步進入勃萊西境內,建立起「地上神國」的雛形。
現在,費里三世已經被罷黜,引親兵北退。勃萊西國王變成了被聖廷控制的查理王子,俗世政權開始轉移到聖廷機構中。面對這種政治權利的直接轉移,勃萊西人開始表現出不安和不信任。
這種情況,就是聖廷「救世」的最佳時機。
他們能夠平定人心,讓人們相信黑死病是神明降下的懲罰,讓人們相信,唯有聖廷才能拯救他們。從而徹底建立起,一個真正的宗教國度。
國王這一次將聖威斯大主教當街斬首,其實就是對此的一次試探。
如果聖廷反應激烈,下令西征羅格朗,又或者直接派出一隊隊異端審判者趕來羅格朗,以強權鎮壓羅格朗的反抗。那麼就證明距離他們的「救世」行動時間還長,他們還需要用強硬的手段來維護自己在俗世的權威。
但是如今聖廷對於國王的《限制煉獄信條和聖職授職條例》和處死聖威斯大主教一事,沒有太大的反應。
他們只宣布羅格朗的新條例無效,宣布開出安尼爾院長的教籍。
這種稱得上「溫和」「退讓」的反應,讓一些選擇站在國王這邊的貴族們感到格外高興。他們覺得這是了不起的勝利。
然而在國王眼中,這不是勝利,而是一種不在意。
這意味著,聖廷已經有了足夠的信心,他們認為自己可以很快解決黑死病,藉此正式建立地面上的神國。相比神國的重要性,其他的事情都不值一提。
這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
好在於,他們終於獲得了一段壓力相對較小的發展時間——或者稱之為備戰時間;壞在等到這段時間過去,他們將直面聖廷。
國王靠在椅背上,沉思著。
查爾斯看著他,想起那一次國王親赴東南。
人們為了瘟疫的接觸而歡呼時,國王在思考著接下來的行動。
這是為王者的責任,他們每時每刻都在踏著刀尖前行。
在刀尖上起舞的人,要足夠瘋狂,因為只有瘋狂能夠使他無所畏懼,但也要足夠地謹慎,因為一旦有一點差錯,他就會粉身碎骨。但是往往,人們只會看到他的狂妄,而看不見在狂妄之下的所有深思熟慮。
是瘋子,也是最清醒的人。
這一刻,查爾斯感受到了好友白金漢公爵這麼多年來的自責——國王背負這麼多,可明明他還如此年輕。
「陛下,我為您帶了一件禮物。」
查爾斯看了一眼天色,岔開了這些沉重的話題,提醒國王該休息了。
「也許您會想看一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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