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餓鬼道一

  透明的絲線牽在傀儡們的身上,他們動作迅速,每一隻傀儡都有著堪比魔君的反應力。

  異形想了想,它原本似一癱淤泥一樣的身軀微微一歪,緊接著,之前披著鱗片的獸爪又猛然一變,森寒的鋼刀從爪子中伸出來,它要切斷藍衣稚子魔君控制傀儡的線。

  異形的速度根本不弱於那些傀儡,它高舉鋼刀,就像是充滿殺氣的劊子手,一刀下去,數十隻傀儡的絲線被齊齊斬斷。

  以異形的眼力,找到這些絲線,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藍衣稚子魔君手上的絲線斷裂,失去了一些非常微小的力道,他那張娃娃臉上浮現稱得上輕蔑的笑意:「哦?」

  他的絲線被斬斷了,就像是失去了藝術品一樣,雖然這藝術品不過是他隨手捏的,稱不上是珍貴的藏品,但他,還是很不爽。

  青山關戰場上狂風忽起,藍衣稚子魔君身上的短打被微微吹起,他的頭髮也算不上長,像是枯黃的雜草般不修邊幅,然而,與之相對的,是他手上剎那間又多了許多的線。

  藍衣稚子魔君輕呵一聲,手中絲線頓時布滿整個青山關戰場,這些絲線未曾連接傀儡,而是錯綜複雜地交錯著,意圖遮蓋異形的眼睛,或者更直接一點,纏上它的雙手。

  這些絲線非常柔,哪怕是鋼刀觸碰上去,絲線也會彎下去,所謂柔能克剛,就是這個道理。

  紫衣人微笑著看向戰場:「好可惜,裂空不是火屬修士,否則可以把對面那個傢伙毛都給燒掉呢。」

  這種絲線,要是有一把火,不就從星星火點順著絲線燎原了嗎?

  那個異形又想了想,剛才的鋼刀瞬間變成一個大火爐,它把火爐往天空中一扔,剎那間,火爐從天而降,火種從裡面飛濺出來,最開始絲線並未被點燃,然而,只過了一會兒,絲線就這麼被點燃,瞬間成燎原之勢。

  藍衣稚子魔君露出笑意,這時候,異形也想到了不對。

  因為那麼多絲線把他圍在中央,絲線被燃燒,風助火勢,複雜的絲線令他一時半會兒無法突圍,那麼,最後的結果是——

  他會被燒死在這裡,而藍衣稚子魔君,損失的不過是一些傀儡和絲線。

  異形龐大的身軀似淤泥又似高塔,它的眼睛像燈籠一樣,從火焰之中望向紫衣人。

  紫衣人明顯憋著笑,連連道:「哎呀呀,我沒想到你真的相信了,我只是隨口一說,不過,都已經到了這種程度,還是快一點吧。」

  紫衣人蔥根般的手指指向天空:「你看,天色很晚了。」

  被坑的異形似乎想去找紫衣人算帳,向前走了一步,身軀碰到火焰,立刻散發出一種焦糊的肉味。

  藍衣稚子魔君冷哼一聲:「蠢材!你信他的鬼話,等他把你稱斤兩賣了,你還得幫他數錢。」

  異形龐大的身軀透著一絲委屈,終於,因為這火焰,異形不再藏著掖著,他深吸一口氣,這一吸氣,戰場上狂風席捲,像是有無窮的吸力朝著異形的嘴巴而去。

  鶴陽子凝眉,見到一旁某些人眸色有些恍惚,喝道:「注意腳下!」

  這一聲若雷霆,把幾個實力稍弱的長老給呵清醒,趕緊注意自己不被吸進去。

  紫衣人衣袂飄飛,長發飄飄,自始至終含著笑。

  戰場上的形勢可就沒那麼好。

  藍衣稚子魔君眉頭緊皺,將雙手攔在臉前,避著狂風,之前的絲線和著火焰,全都被那個異形給吞吃入腹,這麼多的火焰,它咽下去就像沒事兒人一樣,藍衣稚子魔君見狀,想操控自己的絲線,看能否從異形肚子裡突圍。

  然而,他那些絲線一進入異形的肚子裡,就自動和他斷了聯繫。

  更可怕的是,異形吃了這麼多吃的,肚子裡翻攪的火焰和絲線好像沒讓它有半點不舒服。

  它越長越大,燈籠似的眼睛環顧四周,再度收腹提胸,張開黑漆漆的大嘴,朝藍衣稚子魔君的其他傀儡吸去。

  魔人傀儡和魔傀儡,腳下拖出一條長長的線,被異形和著狂風一起吸入嘴裡,落入腹部。

  藍衣稚子魔君如何捨得自己的傀儡被吃?可他再不捨得放手中絲線,那股強有力的吸力會連帶著他也給一起吸進去。

  藍衣稚子魔君無法,只能含恨切斷自己的絲線。

  異形還在吞噬傀儡,它的身軀越長越大,如今已經長得幾乎有頂著天、立著地,那肚子就像無底洞一般,吞下去的傀儡安靜地躺在肚皮里,永遠也不會被撐破那一般。

  無量山佛門的空滅大師手捻佛珠,忽然喚了句:「阿彌陀佛。」

  饒是見多識廣如鶴陽子,也看不出那異形妖獸是什麼,若說它是饕餮,可吞食萬物,可饕餮是神獸之中的凶獸,不應該沒有凶獸神威,而且,饕餮也不長那副模樣。

  鶴陽子見空滅大師忽然說話,大約是知道了些什麼。如今修真界有八大宗門,包括太虛劍府、玄心劍門、靈一門、無量山佛門等,這無量山佛門盡修佛道,和別的道門不同,想必有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知識。

  鶴陽子道:「大師看出了此獸法門?」

  紫衣人也含笑看著空滅大師,並未插話,修真界的人對魔域知之甚少,魔域除了孤蒼渺和他的狗腿子溫如風之外,也對修真界知之甚少。

  紫衣人也很想知道,如今的修真界到底是個什麼水平。

  那空滅大師面色悵然,似是有無盡遺憾,萬般悲苦,終究只化作一句阿彌陀佛。

  他捻動佛珠的手不停:「宗主可曾聽過餓鬼?」

  有點意思,紫衣人笑看空滅大師。

  鶴陽子沉吟一番:「惡鬼、餓鬼?若說是後者,本尊遊歷之時,也曾聽說過,那時正是戰亂稍歇,眼看著可稍稍休養生息,整整五個城池裡的人,都被人剖開腸肚,吸血食髓而亡,無論是人畜,都是這個待遇,城池徹底成了死城。當時那個事,是佛門去解決的。」

  人畜都死完了,他們道門,無論是修劍的,修刀的還是其餘的都沒辦法了。

  他們的專業在於痛扁妖邪,送它灰飛煙滅,如果說死者不幸化鬼作亂,他們也只會把剩下的鬼一網打盡。至於超度之事,屬於佛門的範疇。

  那件事,就是由無量山佛門處理。

  空滅大師雙手合十,極尊重地念了句佛號:「那件事正是我師度惡處理,家師處理完後不過十載便圓寂,便是因著此事。」

  度惡乃是佛門高僧,差一步得證金佛,居然會死於當初那場事。

  鶴陽子道:「度惡大師人品如佛,一向為人稱道,當初他得遇難關,為何不差人去友宗尋路,或許還有可補救的法子?」

  空滅大師搖頭:「若那事再有其他人卷進來,則是天下浩劫,家師一人入地獄,總比世間成空要好。」

  鶴陽子道:「以度惡大師佛法精深,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空滅大師把那瞬間的悲苦壓下心頭,心不動,衣不動:「便是小僧所說餓鬼,當日那幾個城池,便是糟了餓鬼之難,餓鬼道眾生常處於肚餓之中,無可果腹者,小餓鬼常被大餓鬼所食,食用完小餓鬼又再生……它們忍受這無時無刻的餓,肚內如火燒,受此苦難,常連內臟都會被自己所食。那五個城池,便是由餓鬼道中餓鬼跑出,得了機會將整整五個城池的活物全部吃空,家師去往城池超度之時,不知一處水井底下還有一些魚沒被餓鬼吃空,它在水井底下,聽到家師所念,來到家師跟前……」

  空滅大師道:「餓鬼是不可被超度者,那餓鬼被家師所拿,卻也小心戚戚,做出可憐之狀,求得家師垂憐。家師一念之間動了憐憫,想讓餓鬼好生修習,方可脫餓鬼道。那餓鬼只言家師目無下塵,不知它的苦楚,家師便以無邊佛法,造餓鬼道幻境,以身渡鬼。他化為餓鬼道中一員,只消在幻境中待上百年,餓鬼便會心服口服。等到九十九年之時,那餓鬼在幻境之中當著家師的面吃人喝血,一飽口腹,家師功虧一簣……」

  「之後呢?」鶴陽子還不知道有這樣的過往。

  「之後……家師滅殺那隻餓鬼,但他已心生魔障,遲早也會變成餓鬼。」空滅大師道,「家師自知自己法力高強,若是變成餓鬼,世間無人可送他去餓鬼道,只能為禍蒼生,便把一切事宜告知小僧,之後……圓寂。」

  說是圓寂,其實度惡大師已生心魔,佛道已毀,若留下魂魄,還會變成餓鬼,想來,他一定是灰飛煙滅。

  想想度惡大師慈悲為懷,居然遭此劫難,不只沒能修成正果,反而差點墜落鬼道,不禁唏噓無比。

  鶴陽子、妙繆真君以及其他在場所有人,都雙手合十,口念佛號,以示對度惡大師的尊敬。

  佛門講究一切成空,空滅大師很快平復好心情,繼續將話題轉到青山關戰場:「此獸能吞萬物,而且無論多寡,正是餓鬼道眾生之態。」

  紫衣人道:「正是。」

  空滅大師憂心忡忡,餓鬼有萬形,但也是餓鬼,若是此餓鬼哪日作亂?

  紫衣人勾唇:「我們敢現身修真界,自是有足夠自信不會使修真界迫於利益圍攻我們,諸位往後瞧再是。」

  鶴陽子道:「這是自然。」

  他並不抱悲觀態度,要是這個餓鬼毫無理智,那麼吞食活人豈不比死人好得多?

  但鶴陽子現在覺得魔域當真是藏龍臥虎,一個將傀儡之術練到出神入化的魔君,一個餓鬼道中餓鬼,面前這個紫衣人雖未出手,但從他言談舉止來看,又如何會是無能之輩?

  鶴陽子道:「不知仙子剛才說的裂空魔君在哪裡?」

  紫衣人笑得花枝亂顫。

  正在此時,異形吸食了許多傀儡人,它打了個飽嗝,碩大的身軀即刻變化,從一灘淤泥般的東西一變,身子還是淤泥,頭卻成了一個黑髮青年。

  這青年長長地打了個飽嗝,模樣普通,眼如死灰,像是反應慢半拍那樣,扭頭對紫衣人道:「鳳凰游,你騙本君。」

  他死灰般的眼露出些殺氣,身體處伸出觸手,往紫衣人那裡去,做出一副要殺他的模樣。

  「下次再如此,本君也吞了你。」

  紫衣人……也就是鳳凰游趕緊道:「好好好,我剛才不是為了讓你快點打嗎?」

  修真界正道的人都有些驚訝,那個異形……居然是一個人。

  它就是那位裂空魔君!

  紫衣人笑眯眯地環顧周圍:「因為他的胃口大到能把天給打成一塊一塊,然後慢慢吃下去,所以叫做裂空魔君哦。」

  修真界正道臉色微變,這也……所以這個人,剛才一口氣吃了那麼多的死人?

  嘔——

  他們胃裡一陣翻騰。

  藍衣稚子魔君陡然損失這麼多傀儡,他就像被毀了所有藏品那樣,心裡惱得跳腳。

  想他如此優秀一個傀儡師,他所會的,豈止是裂空的百倍?裂空不就靠著嘴巴大,吞食萬物,一招鮮吃遍天,餓鬼道了不起嗎?

  藍衣稚子魔君也聽過裂空這個餓鬼道的由來。

  好像是裂空之前在魔域那會兒,不幸被食人的魔抓了去,食人魔想要吃了他,這時食人魔又被仇家找上門來,食人魔和仇家火併,雙方同歸於盡,一地屍骸。

  而裂空……身上綁著繩子,等著被下鍋,那些人都死了,裂空眼看著就要被綁著活活餓死,而那些屍體,離他不算遠。裂空只能掙扎,滾下去,仍然被綁著,用嘴一塊塊吃死人肉活下去。

  無盡的餓、無盡的死亡的味道……讓裂空以人身修餓鬼道,最後,他啃食了繩子綁著的自己的部位,生生啃瘦了一圈,才逃開。

  十位魔君之中,忘炎魔君也是鬼道分支,但是他修的是操縱鬼類、屍體,而裂空,則是餓鬼。

  忘炎魔君看見鬼都走不動道,但是他也不敢對裂空下手,這就是餓鬼的可怕。強如忘炎魔君,也怕被餓鬼反噬。

  藍衣稚子現在心疼自己的傀儡,只想把裂空的頭給揪下來。

  他還有絲線,但是,這根絲線不是連接其他的人,而是連接他自己。

  哪怕和玄容真君打,藍衣稚子魔君都沒用這招,玄容真君再是把他手腳都削斷了,也沒把他傀儡全給吃了。而且,玄容真君是多麼上等的傀儡資質,他裂空當傀儡配嗎?配嗎?

  他今天一定要把裂空的胃都給打出來。

  鳳凰游見到藍衣稚子魔君來這招,臉上的笑意消失,他悠悠的眼眸盯著藍衣稚子魔君:「我說,孤蒼渺給了你多少好處,至於這麼賣命嗎?」

  他那雙眼像沉著無邊溫柔,如春風一般讓人生出無限好感,又像是情真意切地為雙方著想。

  魅術。

  然而,藍衣稚子魔君伸出手指指著他大罵:「別在那瞎發騷,要麼來和本君打一架,要麼閉上你的破嘴。」

  「……」鳳凰游聳聳肩。

  他畢竟是個美人,這般蹙眉的姿態讓人生起無限憐憫,之前奇術宗的長老道:「這,仙子別惱,那般的魔向來不識好歹。」

  鳳凰游點點頭,捂住臉,似乎無比哀怨:「對啊,本君當初不過是得了他看上的女修青眼,那女修和本君睡了,沒想到他記恨到現在,以這般粗鄙之語對本君。」

  「什麼?」奇術宗長老有些蒙了,「仙子說的我怎麼聽不懂?」

  其餘修真界正道也唰唰看向鳳凰游,鳳凰游似乎恍然大悟:「哦,忘了介紹,本君名喚鳳凰游,性別男,修為化神,初來貴地,還請諸位多多關照。」

  他生得雌雄莫辨,和煦有禮,然而,在這一刻,一些憐香惜玉的男修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男的你穿成這樣?

  男的你聽見別人叫仙子答應得那麼利索。

  魔域能不能有點正常人?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雲棠已經和燕霽分別,燕霽現在並不適合出現在青山關戰場,而且,他似乎要去斷孤蒼渺的後路。

  只剩下雲棠一個人腰間配著劍,看著青山關戰場沖天的魔氣而去,她還聞到了鬼氣,不知道是忘炎還是裂空?

  雲棠千里奔襲,要趕到青山關戰場,便又聞到了一種魔氣。

  這魔氣好熟悉,但是沒有鬼修的魔氣那麼獨特,她只能確定,前方有十位魔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