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過渡章一

  燕霽暈倒在地,地上泊了一大灘血。

  雲棠的心開始打鼓,燕霽會不會出什麼事了?她趕緊蹲下身,從一地的血中把燕霽貓給撈起來,溫熱的血觸到雲棠手上,還在不停地冒出來,雲棠心中打鼓,可看見燕霽貓現在比剛才鎮靜舒緩許多——這種程度的痛苦,他也能安睡。

  雲棠注意到燕霽貓的身體比剛才巴掌大的小貓要大了不少,如果說剛才還是一隻孱弱的小貓,現在,他的身形大約有一隻成年貓那麼大。雲棠想到之前燕霽說的,他身上表皮破裂的原因是貓身軀太小,無法承載他的力量,那麼現在,他的軀體大了些,想必是麒麟血發揮了作用。

  雲棠鬆了一口氣,才有心思看這滿室的狼藉——座椅被踹得七零八落,滿地都是燕霽剛才身上流出來的血,他就像躺在血泊之中,黑色的毛髮都被血完全濡濕。

  不只如此,雲棠還看了看自己,她身上都沾了燕霽的血,尤其是左肩上,更印著一個大大的血手印。

  兇殘,太兇殘了。

  他剛才吐血都吐成那樣了,要是換做雲棠,她肯定馬上安分,絕對不像燕霽那樣置死生而度外。也許這就是真正的魔王吧,真正的魔王從來不懼怕修真界的毒打,因為他自己毒打自己比誰都狠。

  雲棠幽幽地把燕霽貓身上的血給擦乾淨,雪白的帕子頓時滿是血痕,漆黑蓬鬆的毛尖兒都凝結成一縷。

  太慘了。

  雲棠有些心疼虎落平陽的燕霽,想繼續把他身上的血給徹底洗乾淨,又想到燕霽的性格……

  她太難了,雲棠體會到了一絲養靈寵的不易,她輕輕把燕霽貓給抱起來,走出這間房,把燕霽貓給放到另一張乾淨的床上。

  雲棠本人對於打家劫舍——打鹿丹真君這樣的人的家毫無罪惡感,鳩占鵲巢也非常順手。

  她暫時霸占真君府,等著燕霽貓渡過這次詛咒最虛弱的時期。

  夕陽西斜,長劍如游龍,呼嘯飛向太虛劍府。

  如今魔域之魔和修真界正道以青山關作為戰場,太虛劍府的英雄兒女們也大都前往青山關戰場,每一次,只會在宗門內留下三名真君防守。

  雲河帶著蘇非煙回來,一入碧天峰,趕緊請出續魂燈。

  雲蘇氏圍著續魂燈轉,看見奄奄一息的蘇非煙後大驚:「非煙怎麼了?」她的視線轉到雲河手上,但見雲河臉色憔悴,手上還殘留著血跡,更是大驚失色:「你也受傷了?你們碰見魔人了?」

  雲河現在只想救蘇非煙,憋著嗓子不出聲,掐訣催動續魂燈。

  續魂燈幽幽飛到蘇非煙旁邊;燈芯一燃,說明蘇非煙的情況能被續魂燈救起來,如果說燈芯黯淡,則說明續魂燈也回天乏術。

  眼見著續魂燈陡然間微光大放,雲河才鬆了一口氣,朝旁邊一坐,豆大的汗珠已經乾涸在額上。

  雲蘇氏推了推他:「怎麼了?你們碰到魔人了嗎?」

  「不,不是魔人。」雲河身心俱疲,坐下後,雙手掩在面上。他此刻身心都非常疲憊,雲河一向自詡一家之主,雲棠今日的舉動,卻像是在他的臉上狠狠抽了幾下,告訴他他治家的失敗。

  雲河幾乎不想提起此事,就像不想提起他自己的失敗。

  雲蘇氏見他不答話,急得團團轉:「你倒是說啊,外面那麼危險,你們都帶著一身傷回來,是要急死我?好,你不說的話,我去問道藏真君。」

  「回來。」雲河聲音中透著虛弱,「讓我靜靜,我一會兒告訴你。」

  雲蘇氏聽雲河的話奇怪,不敢像剛才那樣急切,她倒也坐下來,慢悠悠等雲河。

  過了一會兒,雲河才慢慢道:「我真是不知造了什麼孽,她對我諸多不滿,卻好像忘記了,我是她的父親。她嫌棄我對她嚴厲,可她難道不想想,若是她乖巧聽話,我難道會不想享受天倫之樂,故意同她作對?這次……這次我原本抱著和好的心態,可是一照面,我就見到非煙瀕死,我如何能不急,我一急,語氣如何能不重?」

  雲河心中酸楚,湧起深深的無力感。

  為什麼忽然就走到這一步了?

  雲蘇氏聽他的話,道:「你碰見雲棠了?」

  雖然雲蘇氏對雲棠多有怨懟,但聽見雲棠的消息,她也張開耳朵:「她沒給你們一起回宗?」

  雲河搖搖頭。

  正在這時,蘇非煙被續魂燈的力量所制,雲棠這次出劍出得非常巧妙,續魂燈很輕鬆把蘇非煙的神智聚攏,但是,她並未完全脫離危險,還得這樣眼睜睜活生生受續魂燈之痛。

  這種痛就像一個人拿著鐵錘,在蘇非煙腦袋裡敲,她完全無法忍受,眼淚長流,痛苦地叫了起來。

  「非煙!」雲蘇氏趕緊走上前,抓住蘇非煙的手。

  蘇非煙快要生生咬破自己的嘴唇:「娘,我好疼啊。」

  她疼得滿臉煞白,幾乎要暈厥過去,雲蘇氏看她面如薄紙,躺在床上無比纖瘦,心都疼得緊縮:「非煙不疼啊,一會兒就好,疼會兒就過去了。」

  雲蘇氏軟言好語,無限溫情,蘇非煙聽在耳里,留戀在心裡。

  她就像迷途的小羊,飽受風雨之後,聽到母親的聲音,心底的委屈狂溢:「娘……我不怕疼……」晶瑩的淚珠從蘇非煙眼中滾落下來,「我只怕要和你分開……她……她容不下我,要殺了我。」

  「誰要殺你,誰敢殺你?」雲蘇氏道,「你是娘的女兒,誰敢把我們分開?」

  蘇非煙小聲啜泣,咬緊嘴唇,像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雲蘇氏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她提聲問雲河:「是雲棠把非煙傷成這樣?」

  雲河點點頭,他沒法瞞下去,眾人都看到的事兒。

  雲蘇氏身子晃了晃,再見到默默受委屈的蘇非煙,更是大怒,咬牙道:「那個蹄子……在哪兒?她回了宗門是吧,她在哪兒,你帶我去找她,她翻了天了對吧。」

  雲蘇氏這些時日也有些想雲棠,但是她和雲河一樣,看見蘇非煙被雲棠刺成這樣,又急又氣,便想著找雲棠來清楚明白的問責。

  雲蘇氏一身怒氣,雲河道:「你別去了,她……根本沒回太虛劍府。」

  沒回太虛劍府?雲蘇氏有些懵,外面那麼危險,魔人大肆作亂,雲棠不回太虛劍府是想死在外面?

  蘇非煙眸光一閃,咬著嘴唇道:「……娘,你別去,你去了還不知她會怎麼對你,她還打傷了爹……」

  這下,雲蘇氏心中真如被重錘了一般。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雲河的手,這手上的傷,是雲棠幹的好事?

  「反了反了!她真是越來越不像話,就是被她舅舅舅母慣的!」雲蘇氏重重跺腳,氣得幾乎要暈厥,踉踉蹌蹌扶住一旁的牆面:「她有本事一輩子別回來,出了任何事兒,都別找我們幫忙,讓她嘗嘗那些苦楚,她才知道爹娘算什麼……」

  雲蘇氏說著,眼裡的淚陡然掉下來。

  她縱然對雲棠諸多不滿,也覺得雲棠是她親女兒,現在雲棠那麼不聽話,雲蘇氏既是恨她,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蘇非煙看到雲蘇氏的眼淚一愣。

  她很久沒看到雲蘇氏單為雲棠哭過了,蘇非煙神魂俱痛,心中也多了絲慌亂。她不想看到雲蘇氏為了雲棠哭,這會讓她手足無措,有一種自己隨時會被拋棄的感覺。

  蘇非煙趕緊道:「雲師姐可能不會後悔……她的修為不對勁,也許在外面,反而活得更好。」

  她忍著疼,小心翼翼地看著雲蘇氏:「她還罵了爹,看樣子真不想回來了,也許,雲師姐就喜歡在外邊吧。」

  雲蘇氏驀地抓住重點:「她修為不對勁?」

  雲蘇氏正要詳問如何不對勁時,門外傳來敲門聲,道藏真君粗厚的聲音傳來:「雲河真人,本君有要事相商。」

  雲河從頹廢中強打起精神,打開門,門口站著嚴肅的道藏真君,和容色如雪的玄容真君。

  玄容真君左臂上打著繃帶,他才從青山關戰場回來,青山關戰場的魔人非常厲害,之前大批魔人自爆,得虧玄容真君力挽狂瀾,但他也受了傷,再待下去,恐怕要被魔氣影響,所以暫時回了太虛劍府。

  雲河道:「道藏真君、玄容真君……二位來有什麼事?」

  門內的蘇非煙聽到玄容真君的名字,驀地一震,師尊……師尊還是來看她了嗎?她就知道,師尊不可能完全不管她。

  蘇非煙心潮澎湃之時,雲河邀請玄容真君和道藏真君進入房內。

  玄容真君一眼便看到了房內的續魂燈,他微微凝眉,下意識想走過去,但並未說話。

  道藏真君道:「雲河,之前你碧天峰冰封了一具魔人屍體,現在我們想用一下,試試雲棠的辦法。」

  雲河道:「我這就去取。」

  雲蘇氏聽見雲棠的名字,趕緊走過來,絮絮道:「道藏真君,玄容真君……」她尤其專注地看著玄容真君的俊顏,「真君,雲棠她大逆不道,差點刺死了非煙,還刺傷了她爹,這種攻擊同門的行為,我們太虛劍府可不能姑息呀。」

  玄容真君原本聽到雲棠的下落,就要去尋她。

  但是魔人的事情更緊急,這才被他擱置。

  道藏真君看著眼前的婦人,一身虛浮的金丹修為,空長了顏色。他不知該如何說,憑道理來說,雲蘇氏以為雲棠還是太虛劍府弟子,想要懲罰她,符合門規,可是從心來說,道藏真君只覺得荒謬。

  他這一路行來,身邊的那幾十名弟子沒有進言要處置雲棠,反而是雲河、雲蘇氏身為父母,對於處罰雲棠這個事兒非常積極。

  他們要是真維護門規,之前又如何會犯那樣的錯把雲棠逼走?

  道藏真君真不知道他們究竟想做什麼,是想維護自己身為父母的尊嚴,還是為了讓雲棠聽他們的話?

  道藏真君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雲棠之前已經叛出太虛劍府,按理來說,她應該沒把自己當太虛劍府弟子。」

  玄容真君也道:「現在不是說此事的時候,我們繼續談魔人的事。」

  蘇非煙躺在床上,聽到玄容真君現在不追究這件事,一顆心涼了半截。

  師尊不過問這件事,就是偏袒雲棠吧。

  還有道藏真君,她明明都快死在雲棠劍下,道藏真君憑什麼還對雲棠多有欣賞?蘇非煙覺得自己如同成了地上的泥,死了也沒人在意。

  她默默流淚,雲蘇氏只能抱著她。

  玄容真君擔心青山關戰場,他把對雲棠的想念埋在心底,道:「之前你說的魂魄藏毒是怎麼一回事?」

  道藏真君把雲棠如何發現魔人魂魄中的黑岩礦毒的事一說,末了嘆道:「如果我們能有類似抽魂的手段,對付魔人就要簡單許多。」

  道藏真君道:「她的抽魂非常厲害,而且,除開抽魂,她碰到魔人,魔人並不會狂化,這麼多魔人一朝傾覆,我想,我們只要找對辦法,也一樣可以。」

  道藏真君的話語中掩不住對雲棠的欣賞,玄容真君略有慰藉。

  他聽到雲棠有自保能力,而且活得不錯,心裡總算安穩些,否則,他真是愧不敢做雲棠的師尊,也更別說藏在心底的愛慕。

  蘇非煙病怏怏地躺在病床上,聽見道藏真君話中的欣賞,更是湧起自憐。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忍著身體的疼:「真君!師尊!」

  道藏真君和玄容真君的注意力被蘇非煙引過去,蘇非煙眉宇間籠著愁緒:「真君,我忽然想到一個事情。雲棠師姐在宗門內是什麼修為,她後面離開太虛劍府,按理來說,修為不該進步得如此神速。」

  蘇非煙猶豫道:「……而且,她怎麼那麼巧,出現在密林之中,還恰好……給我們送上了解決魔人的線索。」

  蘇非煙的話滿帶暗示,玄容真君微微皺眉。

  原本,他聽到蘇非煙受傷瀕死,心中也的確擔憂,否則不會踏入碧天峰。他雖擔憂,卻也不想讓蘇非煙看出來,免得麻煩。

  藍成是玄容真君愛徒,玄容真君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藍成死的坎兒。

  無論這些日子,蘇非煙有多麼努力修習,積極善良。

  現下玄容真君不信蘇非煙的話,他聽得懂蘇非煙的未竟之意,但是玄容真君了解雲棠的性格,雲棠絕非是那種偷偷摸摸之人。

  他沒理會正被續魂燈續命的蘇非煙,道藏真君卻皺眉:「你是說雲棠故意來誘導本君?」

  蘇非煙心中一動,她趕緊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也相信師姐,但是這個事情事關修真界的安危,我只想查得清楚些,若是錯了,我給師姐道歉。我、我就是擔心……她之前身具魔功,應該也是一個魔,我怕她其心不軌……」

  「這麼說,你完全是站在公正的角度?」道藏真君一眼掃過去。

  蘇非煙被他眼中的神色一驚,忙道:「是。」

  道藏真君道:「那你的養氣功夫不錯,雲棠算是重傷了你,你還能一口一個師姐叫得甜甜蜜蜜,你不覺得奇怪嗎?」

  蘇非煙臉色一白,完全沒想到道藏真君會如此說。

  道藏真君眼神犀利看向蘇非煙:「你若大大方方說你心中有隙,本君還高看你一眼,這麼雲山霧罩,完全不必要。」

  「我們對待魔人的確一籌莫展,魔人要狂化,現在青山關戰場的魔人甚至不需要刺激就能狂化,雲棠為什麼要在這種情況下給我們送來關於魔人的消息?」

  道藏真君道:「我們剖了多少只魔人,查不出他們變成魔人的原因,現在雲棠給了我們新的探查方向,於情於理,我們都應該先重視發現,而不是拿懷疑的眼光去看她的動機。」

  孰輕孰重,蘇非煙不理解嗎?

  蘇非煙被這麼嚴厲責問,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一下就下來了:「我……」

  她一下子頗感難堪,把臉背過去。

  道藏真君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他只是來找冰封的魔人,不是來幫雲蘇氏和蘇非煙做懲罰雲棠的工具。

  雲棠這次蓄意致死太虛劍府的弟子,按理,太虛劍府不會坐視不理,但道藏真君不想捲入這個事兒。

  玄容真君緊隨道藏真君的腳步,欲要出去,蘇非煙忽然嗚咽一聲:「師尊,你現在還不原諒我,還不想看到我嗎?我千錯萬錯,師姐殺我兩次,我犯的錯還不夠抵嗎?」

  蘇非煙只以為雲棠是要殺她泄憤,其實雲棠只是單純想殺了她,讓這世界上少一個處心積慮和她作對的人,並且拿蘇非煙當救藍成師兄的工具,和所謂的泄憤毫無干係。

  這兩個目的不達到,殺多少次蘇非煙,雲棠都不會收手。泄憤哪有實際的好處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