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情分一

  天羅地網劍勢就像橫亘在天地間的數萬道劍影,劍氣森森,嗜殺之氣讓人根本不敢挨近那些劍影。劍影中殺意惶惶,然而,那股力道被控制得非常好,一絲都沒往外泄露。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如今這群人之中,只有道藏真君看得出雲棠所用的天羅劍網勢完全不遜色於他。

  魔人被天羅地網劍勢所禁錮,他們原本的確要魔化發狂,可是,魔域哪位魔君沒點對付這種魔物的手段,至少在雲棠這裡,是用純粹的殺意去碾壓魔人的狂意。

  她只需要碾壓一瞬便夠了,雲棠打出一道劍意,刺穿一個魔人的腦子。

  她面無表情以指點住這個魔人的頭,從中抽出一道暗灰的光。

  「抽魂!」道藏真君大驚,雲棠怎麼會抽魂?

  抽魂是幾乎消失的手段,連當今的鬼修都不大會,這是鬼修中的一隻古老分支,會把活人或者死人的魂魄抽出來,注入做好的傀儡,以此驅策此傀儡。

  這種魂魄傀儡很難見到,當今流傳的一些傀儡,基本都是一些機關師做的傀儡,而魂魄傀儡,道藏真君只在自己還未築基時見過一次,那一次,僅僅一隻魂魄傀儡,便使得血染山頭。

  蘇非煙聽到無比陌生的兩個字,下意識咬緊唇瓣。

  抽魂是什麼?她從未聽過,可是,雲棠會用?哪怕這一刻其餘弟子都在聚精會神地看著雲棠,沒有人關注蘇非煙,蘇非煙一顆心也像是陷入冰涼的境地,只覺周遭人的無視,都是無言的奚落,刮在她的臉上,嘲笑她的無能。

  雲棠聽到道藏真君認出這是抽魂,回應他一句:「嗯。」

  她雖然吃燕霽的軟飯,對於空間術法一竅不通,但是其餘的法術、劍術,她一看就會。這個抽魂,是雲棠見過忘炎魔君用。

  忘炎魔君是魔域最強的亡靈術師,也就是鬼修最古老的分支——他能抽活人魂魄,做成活魂傀儡,這種傀儡甚至能保留生前的幾成功力和能力。他還能抽死人的魂魄,死魂傀儡同樣能夠保留一些功力,但是比生前要差得多。

  而且,活魂傀儡會繼承生前的一切警覺性,生前有多強,做成活魂傀儡後幾乎能達到生前的一半。

  所以魔域的魔君們私底下幾乎不一起見面,他們要防著會偷人能力的花娘魔君,要防著想把人殺死做成傀儡的忘炎魔君,還要防著殺人沒點定性的雲棠……

  雲棠會抽魂,但只會抽死人魂魄——這些魔人雖然會移動,但是和活死人也差不多。

  她把灰色的魂魄分離出來,再一分,除開一道白色的魂魄外,其餘的則是一些灰色的霧氣,雲棠再以靈力將灰霧一壓,那些灰霧霎那間變成點點黑色的碎屑,落到雲棠手中——黑岩礦。

  果然是黑岩礦。

  在魔域挖過黑岩礦的魔都知道,挖黑岩礦非常危險,如果不是個危險的活兒,那花娘青娘的母親還會被獎勵黑岩礦,只用她生下孩子挖黑岩礦嗎?

  如果說是在挖黑岩礦時嗅到了足夠多的氣味,那麼,那些人可能就會魔化,吃人殺人無惡不作,只想發泄自己的精力,而且,他們像是不知道疼,一切的疼都會使得他們再度狂化,直到死亡。

  雲棠剛才看這些魔人的樣子和魔域中那些中了黑岩礦毒的魔有不同,但也相距不遠,這才起了探查的心。

  這也解釋了怎麼剛才那些魔人起初沒有攻擊沒出手的雲棠。

  最開始在魔域那會兒,雲棠也需要黑岩礦,她有一次正好碰見黑岩礦出事,無數人被黑岩礦毒所侵蝕,衝出黑岩礦,意圖襲擊別人。

  他們模樣瘋狂,雲棠當即,就給了他們一層萬魔之窟……

  自從那次之後,哪怕再有魔人被黑岩礦毒所侵襲,碰見雲棠也不會攻擊,他們好像記住了這個十獄君的味道。

  雲棠掌心是黑岩礦碎屑,之前那個魔人也像是被剝去了發條,轟然倒地。

  道藏真君見此,終於知道了問題所在。

  他們發現這些魔人時,各大宗門甚為苦惱,同樣剖開過這些魔人的身體,想知道他們被什麼所控制,但是,全都一無所獲。因為他們沒人會抽魂。

  現在雲棠抽魂後找到東西,道藏真君心裡便有了譜——哪怕他們不會抽魂,但是也可研發出其餘針對這種魂魄的方法。

  道藏真君朝前而行:「雲小友,是這些東西在這些魔人身體內作怪?」

  道藏真君醉心修習,但也不是不通俗物。他見雲棠雖然身有魔氣,但是從舉動看,並非幫著魔域,如果能把她爭取過來,自然造福蒼生。

  道藏真君道:「若非雲小友見微知著,只怕我們還不知道。不知,雲小友的發現,我可否告知別人?我絕不貪功。」

  他想用功勞,讓雲棠靠近修真界的立場。

  雲棠手中的黑岩礦碎屑被風一吹,散落在空中,她輕輕抬袖,遮住自己寬大的袖子,擔心黑岩礦碎屑吹入自己的袖中,迷了燕霽貓的眼。

  如今的燕霽貓,正在雲棠袖子中睡覺,大概是盤成一團的睡姿。

  雲棠心中有一種爽感,終於……輪到她保護燕霽了。

  雲棠當然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方法對抗孤蒼渺,她道:「隨道藏真君的便,功勞就不必了。」

  她婉拒了道藏真君的拉攏。

  道藏真君心中一嘆,卻深知人有不同選擇,不必強求。他是宗門內弟子們認為最嚴苛古板的真君,那是因為道藏真君堅持自己心中的正,可是,他絕非只知一條道走到黑的人。

  道藏真君道:「如此,那不強求。」

  他不知該不該開口,問雲棠要不要回太虛劍府看看雲河雲蘇氏,話到嘴邊,又覺得他們關係複雜,道藏真君不喜歡處理那些事,正踟躕之間,雲棠劍意大盛,所有魔人腦子裡的黑岩礦碎屑全都被清楚,那些魔人軟趴趴倒下去。

  所有黑岩礦碎屑一點都沒留下。

  出乎道藏真君的意料,雲棠抬眼,終於說上正題:「我來此,是要向道藏真君要一個人。」

  道藏真君疑惑:「要誰?」

  雲棠那張一直嬌憨美麗的臉一旦面無表情,也非常唬人,蘇非煙忽然升起不好的預感,一顆心撞如小鹿。

  果不其然,雲棠的劍指向蘇非煙:「要她。」

  弟子們無不譁然,蘇非煙也緊緊咬住下唇,她勉力露出一個笑:「雲師姐……你……你要我幹什麼?」

  雲棠道:「我早離開太虛劍府,不是你什麼師姐。」

  她打量蘇非煙,用蘇非煙從未見過的殘忍美麗的目光。蘇非煙知道雲棠的皮相好,以往她甚至覺得雲棠除了那張臉外,什麼都沒有。

  她光是站在那兒,就是月下花枝隨風搖,目光美麗,但現在裡面盛著蘇非煙從未見過的一種殘忍。

  她心底不知為什麼亂成一團水,不過,雲棠的話給了蘇非煙一絲安慰,雲棠不想回太虛劍府嗎?

  她立馬道:「你不願意回太虛劍府,那我只叫你一聲雲棠就好了?說吧,你不回太虛劍府,還要我,是想做什麼?」

  蘇非煙旁邊的弟子詫異地望她一眼,覺得蘇非煙改口改得太快了些。

  原本雲棠就是被冤枉錯怪,才離開太虛劍府,她心裡有氣,再正常不過,說幾句氣話又怎麼了?蘇非煙這麼快改口,給人一種她像是求之不得雲棠別回太虛劍府的感覺。

  那些弟子心中這等感覺揮之不去,趕緊道:「雲師妹,蘇師妹不懂事,你之前是被冤枉的,我們都知道了。宗主也說了你有功無過,這次你回了太虛劍府,絕對無人再敢以此責怪你。」

  「對,雲師妹。」

  那些師兄紛紛道,人人都叫雲棠雲師妹,沒人和蘇非煙一塊兒叫她雲棠。

  蘇非煙像是河流中的獨行者,眾人都順水而下,只有她一人逆行,與眾人別。她鼻子一酸,趕緊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

  雲棠道:「多謝諸位好意,我意已決。」

  她腦子被孤蒼渺吃了才會再回太虛劍府去吧。實話實說,對雲棠來說,太虛劍府根本不是個好地兒,她魔君的身份一出,太虛劍府能容下她?

  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一定要去太虛劍府當一條被蔭庇的蟲?

  道藏真君輕嘆一口氣,見著眾人都開口挽留雲棠,他也不免上前:「當初你受了許多委屈……」

  道藏真君經歷了多少,他道心堅固,知道自己所做之決定,其實不應該輕易更改,所以勸說雲棠時自己也有些氣虛。他只是站在太虛劍府的角度,捨不得這樣的人才,同時,更擔心雲棠年紀輕,有些事情若是沒考慮到位,以後可能會抱憾終身。

  可是,道藏真君也見過那日的腥風血雨,山門前沒有一個完整站著的弟子,死去的弟子鮮血染紅天空……那樣的惡鬥,雲棠活了下來,但是回到了宗門,卻又經歷了新一輪的迫害。

  這樣,如何不令人齒冷?

  她當時只怕是想著,哪怕死在魔域的魔手中,也算死的光明正大,坦坦蕩蕩,而非害於自己人之手,被害了天賦,毀了修為……

  道藏真君阻止那些起鬨的弟子,示意他們安靜。

  他道:「我自然是想你回來,如今你修為有成,年紀又輕,我再托大對你以本君相稱,顯得不合時宜。」

  蘇非煙猛地抬頭,道藏真君說雲棠修為有成,以道藏真君的眼光,誇她修為有成?

  她的修為到了什麼地步?

  蘇非煙一時心亂如麻,聽不到道藏真君說話。

  道藏真君是對雲棠道:「我,和我身後大多數弟子,都想你回宗,但這是我們的想法,如強加於你身上,反為不美,但我想要提醒你,太虛劍府有你師尊,有你父母……你真能做到割捨塵緣?他們……」道藏真君想到雲河和雲蘇氏的一些所為,也微微嘆氣,「他們有不對之處,這麼些日子,恐怕也改了。」

  雲棠無動於衷,她微微偏頭,表達自己的確有在聽道藏真君的話。

  對這樣一位真君,雲棠還是願意給予尊重。

  但是,其餘的,恕她不能苟同。

  她的一切,從當初掉在魔域時就決定,魔域讓雲棠身具十獄劍意,也讓她果決敏斷,但同樣的,也造成她隱藏在性格深處的執拗。

  她自有生存的準則。

  雲河和雲蘇氏,曾經切切實實想傷害她,劍都快削到她肩膀上了,有這樣一根刺在,就註定雲棠和他們緣盡。否則,她要是回去了,做夢都會想到她會被殺。

  雲棠搖頭,非常堅定:「不。」

  道藏真君一嘆,有些遺憾,到底不好再勸。

  蘇非煙見此刻正是時候,雲棠的修為連道藏真君都誇讚了,她……她如果再回來,那麼太虛劍府還有她容身之處?

  蘇非煙不由咬唇:「你說不那就不了,爹娘這麼些天都很想你,你鐵石心腸到了這種地步,再回去也對她們沒有好處。」

  「蘇師妹!」一些弟子可沒有道藏真君灑脫。

  他們跺腳:「蘇師妹,雲師妹可是雲河真人他們的親女兒,她要是真不回去了,雲河真人他們難道不傷心?你就別添亂了。」

  親女兒……這些弟子的話語就像尖刀一樣刺入蘇非煙的心中,無論任何場景,都會有人說她不是爹娘的親女兒,雲棠才是。

  好像她永遠都是那個鳩占鵲巢者。

  蘇非煙眼睛已經有些泛紅:「我沒有添亂,她回去了,按她對爹娘的不滿,難道爹娘就會開心?她不想回去,我想爹娘開心,我有添亂嗎?我沒有讓她別回去。」

  那弟子被堵得一口氣上不來,看蘇非煙激動的模樣,忽然想到了什麼,心中一個激靈,心底止不住作嘔。

  她就是不想雲棠回去!

  雲棠聽蘇非煙如此說,想了想,好奇問道:「你是故意在用言語激我,想要讓我下決心,再也不回太虛劍府?」

  蘇非煙心底一窒,馬上咬牙道:「我,沒有。」

  雲棠點頭:「不管你有沒有,我也不會回太虛劍府,不過,你應該會躺著回太虛劍府。」

  蘇非煙還不懂她是什麼意思時,雲棠陡然發難,她手腕一翻,手中十獄劍登時刺出,道藏真君察覺到這劍意,下意識回護過來,然後,天羅地網劍勢牢牢地困住道藏真君。

  他知道了,雲棠說的,要朝他要個人是什麼意思!

  雲棠根本不擔心蘇非煙想說什麼,她出現在此,只有一個目的:殺蘇非煙。

  蘇非煙眼底還帶著對雲棠的一絲厭惡,如今那厭惡慢慢僵硬,成了不可置信。她,殺她?

  雲棠說她不想回太虛劍府,但是只會讓她躺著回太虛劍府,就是說她要殺了她。蘇非煙身體絞痛,在這一刻,她心中還湧起了強烈的屈辱。

  雲棠的劍刺到蘇非煙肩膀,蘇非煙彎腰下去。

  這樣的變故驚動所有人,關鍵時刻,天空中飛過來一個青衣男修,不是旁人,正是雲河。

  如果不是雲河也在道藏真君的隊伍里,以道藏真君對蘇非煙的印象,怎會帶著她出門?

  現在,雲河一飛過來,就見到雲棠面無表情,將劍插到蘇非煙的肩膀,鮮血順著蘇非煙的肩膀滴下來。

  雲河目眥欲裂,見到雲棠時升起的喜悅猛地被擊散,他在空中大喝:「住手,還不住手!」

  雲河情急之下,一掌朝雲棠所在之處打去。

  這一掌力度也極大,他下意識就這麼做了,等做完之後,才有些後怕,想起了當初雲棠當著他的面決絕地跳下懸崖。

  雲河趕緊收掌,雲棠卻沒在意雲河那一掌,她不意外。

  能做出當初在她力竭時想毀她修為這事的人,他後面刺她手掌她不意外,想殺她她不意外,現在這一掌更不意外。出掌就是出掌,別提什麼後悔。

  哪怕是嘴上說後悔,看他現在,遇見事情後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雲棠抓著蘇非煙避開那一掌,雲河看她的劍還刺在蘇非煙身體裡,道:「棠棠,你現在還在鬧什麼?我和你母親知道當初錯怪了你,我們知道錯了,你別和非煙過不下去,你把劍放下,我們回宗門去,有什麼誤會我們做下來慢慢談。」

  雲棠無動於衷,表情漠然。

  這麼多人看著,雲河有些掛不住臉,同時也真怕蘇非煙死在雲棠手中,他不由提了聲音:「你受了委屈,我們知道了,別鬧了,你再有什麼委屈也不能殺人,這事和非煙無關,你……你真要殺非煙的話,你知道你母親為什麼後面對你態度變了嗎?」

  這話問得可真奇怪。

  雲棠道:「因為她腦子被魔怪咬掉了?她不是一直都那樣?」

  她知道是什麼態度就夠了,為什麼要關注原因?最深的原因就是她雲棠掉下魔域那麼多年,所以雲蘇氏對她離了心,難道她還能改變不成?

  雲棠無法改變,掉下魔域後經歷了一切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之前那個傻白甜雲棠,雲棠現在裝不了,也不會去裝,縱然眾人都無法理解她,難道連她自己都要否定如今的自己,去迎合別人

  雲河見雲棠回答得亂七八糟,道:「你還不知道嗎?是你一點都不注意她的心情和想法,你要是現在殺了非煙,她會多麼傷心,你們的母女情就真的斷了,你再沒有家了,棠棠,你知不知道?收手吧,我們回去好好過。」

  雲河主要是見突破不了那層奇怪的劍意,才這麼苦口婆心,否則早訴諸武力。

  雲棠心中一動,表情中有些震驚,她真心實意道:「還有這樣的好事?」

  雲河:……

  雲河沒料到她這麼說,一時有些呆滯,像是自己的權威被冒犯,又像是一直引以為豪的東西被輕易打破。

  雲棠真心覺得這也太爽了,雲河的話代表著什麼?代表著一個她早就不在意的人還覥著臉做她母親,然後還需要她感恩戴德。

  抱歉,雲棠做慣了爹,對實力差的人裝孫子有些不順手。

  她當著雲河的面,絲毫不在意雲河的反應,一劍刺穿蘇非煙,再殘忍地在蘇非煙肩膀里挽了一個劍花,讓蘇非煙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同時再削斷她的手臂,讓她親眼見到她的手臂掉下去。

  做完這些,她抬起頭,冷靜地看著雲河:「你看這種程度,夠不夠斷了母女情?不夠我再加一條腿。」

  雲河瞬間大為震動,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雙目如鼓,心中泣血,憤怒和痛苦交織在他心中,幾欲爆炸。

  雲棠沒有在意他,她用沾血的劍挑起蘇非煙的下巴:「我想想,本來有多少人不該死,被你給害死,還有藍成師兄要受多少苦,沒關係,我們慢慢來。」

  雲棠算了算蘇非煙害她多少次,害了藍成師兄身死。

  她要是能忍下去,今後她就叫神龜君,十獄君這個名號,餵狗都比跟著她強。

  雲棠稍稍掩著血氣,不讓血氣驚了袖中的燕霽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