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灰撲撲的圓腦袋從日光縫隙擠進來,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拉長的黑影。
蘇梨不可置信。
「招財?!」
招財喵一聲,跳進她懷裡。
它一身漂亮的橘毛都髒成了灰色,肚下的白還打了結,一縷一縷可憐又狼狽。
那雙貓眸卻精神抖擻,晶瑩透亮。
它喵嗚喵嗚叫著,在蘇梨身上蹭了又蹭,像是撒嬌。
蘇梨心生喜悅。
待它蹭夠才後知後覺。
招財為什麼是從正面進來的?
這樣張揚大搖大擺?
那些人呢?
蘇梨咬唇,眼中氤氳聚起霧氣。
嘭嘭嘭。
車壁被敲響三下,極有規律,不疾不徐。
這樣的響聲她曾聽過許多次。
深夜自己縫衣裳或打絡子,忙過了時間。
夫君便會走到她身側,屈指敲在桌上,提醒她該睡了。
果然,隔著車壁,那道穩重沉啞的嗓音慢慢響起。
「蘇梨?」
是告知,也是詢問。
告訴她,他來了。
蘇梨讓自己堅強一點,可眼淚不聽使喚,一夜的擔驚受怕,聽見他的聲音化作滿腔委屈,頃刻崩潰。
她拼命忍著沒有出聲。
外面靜了靜。
隨後眼前車簾被一隻大手朝上撩起。
日光穿透眼淚有些刺眼,蘇梨不由別開頭躲了躲。
那雙手伸過來,為她解開手腕上纏繞的麻繩。
綁了一夜的手腕已經紅腫,右手還磨破了皮,瞧著挺駭人。
男人的手並沒立即收回,而是輕輕摩挲著發紅的地方。
這種沉默的柔情,讓蘇梨忍不住,撲進他懷裡哭起來。
秦見深穩穩攬住她,手臂虛虛繞在纖細的腰身上。
「你為什麼會來,不是趕我走嗎?」蘇梨哽咽,眼淚哭濕了他胸前的衣裳,留下一灘淚痕。
「我沒有趕過你。」秦見深沉聲開口,胸膛都跟著在耳邊震動。
「你我年歲差距太大,思想方式也不同,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這段關係,現在為上頭的情緒衝動,日後難免會後悔。」
後悔有用嗎?
沒用。
秦見深素來理智,從來不是被衝動支配的人。
蘇梨發覺八九日過去,自己是如此懷念他火熱的胸膛,懷念那個纏綿大膽的親吻,懷念他說話時的腔調,懷念他身上如雪寒松的氣味。
懷念短短一月,所經歷喜歡的一切。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會後悔?」她心裡賭氣。
秦見深不與她計較女兒家的小脾氣。
等蘇梨稍稍冷靜,便帶著她離開馬車。
外面還有人。
蘇梨見過的牙婆子,兩個漢子和四個姑娘就在旁邊。
牙婆子面色難看,似乎想說什麼,又硬生生吞了進去,只有拳頭緊緊攥起來。
幹這行這麼多年,她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那萬如霞瞧著是個貪財好拿捏的,居然把已經出嫁的女兒賣給她!
普通人家姑娘,爹娘是可以做主賣掉,但出嫁了那就是夫家人,跟著丈夫姓。
她買賣蘇梨就是拐賣人妻!
牙婆子還想正兒八經做這行生意,只能把人給放了。
回頭看她不讓坑她的人掉一層皮!
馬車旁另有一匹高頭大馬,棕紅的崇毛威風凜凜,皮毛光滑,一看就被養的很好。
秦見深把蘇梨領到馬兒跟前。
「上馬。」
蘇梨看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馬背。
「……我上不去。」她小聲說。
「踩著馬踏,我扶你上去。」
秦見深指導她抓緊韁繩,把人扶了上去,又把地上髒兮兮的小肥貓撈起來,放在她懷裡,牽著馬兒往前走。
蘇梨起初怕自己掉下去,適應片刻,感覺良好,就喜歡上了騎馬的感覺。
這裡視野高,有馬兒馱著自己,若是速度快些,定然像在風裡飛一樣。
她偷偷看前面的男人,只看到一個後腦勺。
「看什麼?」秦見深問。
「我沒看你。」蘇梨挪開視線,仍然泛紅的眼睛瞥向遠方的樹林。
秦見深笑了笑,並未說話。
「你,你怎麼會找到我?」
蘇梨一肚子疑問。
她人都走一夜了。
道路四通八達,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兒,秦見深怎麼找到的?
「你養了只好貓。」
秦見深本是沒這麼快尋到的。
他從蘇家得知蘇梨確實被賣掉,問到牙婆子離開的方位後,就去鏢局借了匹馬。
招財差不多就是在這時候找到他的。
小小一隻貓兒,平日很是愛惜自己一身飄逸好看的毛髮,頭一回弄成這樣髒,跟在泥水中打過滾一樣。
它喵喵喵地喊自己,卻是通往與秦見深問出的完全相反的道路。
秦見深斟酌後,還是選擇相信這隻蘇梨愛惜很久的貓兒。
旁的不提,招財確實很有靈性。
事實證明,他沒有選錯。
「是招財帶你來的嗎?」蘇梨眉眼彎彎,抱著招財又摸了摸。
上回秦雙雙在山裡就是招財找到的。
那時山里範圍小,遠沒有一夜路這樣長。
招財真是處處都在給她驚喜。
她決定以後有了余錢,給招財蓋個大屋子,把小貓供起來。
「那剛剛那些人,是怎麼回事?」蘇梨回想牙婆子的表情,好似便秘。
「買賣人妻,是觸犯大雍律法的。」秦見深言簡意賅。
「人妻?」蘇梨悶悶道:「又沒辦婚契,哪裡的人妻。」
帶著一股子小怨念。
秦見深負手牽著馬兒往前走,聞言頓了頓,才沉吟說:「所以,是詐他們的。」
蘇梨注意力轉移的很快。
「他們這麼容易就信了?」
這也太容易了吧。
「有庚帖。」
兩人總歸是經過媒人提親的,庚帖這種東西都有。
蘇梨看他雲淡風輕,又難受起來。
真的在意一個人會這樣淡然嗎。
她沒見過秦見深心急火燎的時候,他在自己面前一直這般嚴肅隨意。
「我們去哪兒?」蘇梨索性不再想,「這裡是哪裡?」
「蕪州之外的鄉鎮,先找個客棧住下休整。」
「那你要不要騎上來,可能會快一些?」她追問。
秦見深一時未答。
蘇梨冒出個念頭。
該不會是,顧及男女大防,不想和她同乘一匹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