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門被推開了，穿堂風吹到了羅奇的腦袋。
羅奇轉過一個念頭，這說明高地法師的屋頂還沒補完。他抬起眼睛，看著高地法師——最資深的那一位，哈希法師，還算的上羅奇的半個導師。
他看到杜正一的臉上縱然還有些微疑惑和警惕的痕跡，但是在看清楚來者是哈希法師的時候，還是流露出了一副見到兒子班主任的謙恭殷勤神色。羅奇賭氣而慍怒地瞪著房梁。
哈希法師作為闖入者，向杜正一行了個低半階的禮。這就講究過分了，羅奇用眼角看到杜正一立刻還了更完整的低階禮。他在意識世界裡哈哈了兩聲，暗暗腹誹道他們兩個只管禮貌下去，乾脆把往下的九級禮都互相謙讓完，就像兩個在飯店門口互相爭執埋單的傻子。
杜正一回頭瞪了他一眼，就好像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羅奇一時緊張，真怕他會像他媽一樣提點他的禮貌問題。杜正一當然沒有，他只是瞪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羅奇還是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道，「大家都是意念法師，軀體不過是枷鎖，在精神的領域內我們都是自由自在的。沒有重力的束縛，哪個方向都可以是頭頂，大法師，你就當我現在是站著的吧。」
他屁股底下的床顫抖了一下，杜正一不客氣地在他的床腳上踢了一腳。
高地法師的臉上只有跟平常一樣的淺淡微笑，羅奇知道他們本應該像這樣從不被激怒的。高地法師向屋子中央走了兩步，門在法師的身後合攏。「陽光之下的蝴蝶都讓人賞心悅目，無光的夜下飛翔的同類卻臃腫灰暗。」
羅奇略一思索，抬起眼睛，銳利地瞪向哈希法師。哈希法師的雙手交疊在袍子的前面，微微欠身，似乎在請羅奇諒解他話中的冒犯。
「我沒太聽明白。」羅奇慢慢地說道，暗暗瞥向杜正一。像杜正一這樣由瓊林訓練出來的法師，應該是聽不懂這種要靠想像力腦補的話的。但是他也沒見過還有比杜正一更聰明，領悟能力更強的法師，早晚他會明白。
「在旁人看不見的黑暗之處仍如白日之蝶一般，這關乎靈魂。」哈希法師說道。羅奇看向他，他有一張乾瘦黝黑的臉，生著一些細微的皺紋。當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也仍舊微笑著，眼神睿智而安詳。被這樣的人責怪，會讓人十分不舒服。
羅奇知道他抓住了自己正在窺探別人的記憶，慚愧讓他的下巴酸澀，但是他堅決地咽下了這種感覺。他反倒在枕頭上躺的更加放鬆，目光隨意地方向了天花板，「白日之蝶，夜下飛蛾，美與不美都是人的看法，它們又不關心，何況自然自有法則。」
「自然有自然的法則。」哈希法師點了點頭。
羅奇笑了笑說道，「不管是蝴蝶還是飛蛾，都是毛毛蟲變的，人類管這個都叫做——變態。又有什麼差別？」
「羅奇。」杜正一低低地叫了他一聲，帶著要他慎重說話的警告。
羅奇無所謂，抬起胳膊枕在腦袋後面，讓自己躺的更高了一些，脖子不受委屈地看著哈希法師。他不會挑釁長輩，但目光已是不善，他也微微地笑了出來。杜正一沒有再說什麼，他了解杜正一，他從骨子裡平等待人，如果他真的表達了態度，杜正一總會尊重他的想法。
「哈希法師，你知道人類的伏爾泰嗎？」羅奇突然問道。
哈希法師對他剛才拐彎抹角的諷刺沒有反應，對他的突然改變話題也並沒顯露出驚訝。「人類窺見理性的一扇窗戶。」
「啊，他讓我想起高地法師。」
「高地法師從未啟蒙過法師社會。」哈希法師說道。
「不，不，我沒想得那麼高深。我就是在書上讀到過，伏爾泰聲明他一生都只會微笑，不會被激怒，不會悲傷，也不會大笑。後來我見過伏爾泰的雕像，所有的雕像都是同樣的微笑，就像高地法師這樣笑。」
「那麼他做出了理性的選擇。」哈希法師說道。
「他不會是法師吧？」羅奇突然問道。
「法師還沒有擁有這樣族人的榮幸。」哈希法師說道。
「我出去一下。」杜正一突然說道，羅奇瞥見他的表情，接近於關歆月無聊想翻白眼的樣子了。「哈希法師，我想你一定是來找羅奇談談的，我作為瓊林法師應該迴避一下。」
哈希法師向他行了個禮，請他自便。杜正一利落簡便地回禮，退了出去，在門關上之前給了羅奇一個警告的眼神。
門關上了，羅奇說道，「如果我加入了高地法師，以後我也會這樣微笑嗎？」他給了哈希法師一個煩人的微笑，這個微笑能惹毛杜正一，給他的腦袋招來幾個包，但是高地法師不受他的影響。
「就像人類在長久的沉寂之後，總會誕生一些罕見的個體，法師中也是如此。」哈希法師說道，他看向羅奇的眼睛，目光相接，精神世界也淺淺地進行了一次接觸，就像潮汐拍擊在陸地的邊緣。羅奇分辨出這是一次接觸，並非意圖試探。
「哈希法師，一般法師是不會知道伏爾泰是誰的，你們對人類真是太了解了。」羅奇重重地關閉了自己的意識世界，瞬間便是永恆，在他的世界裡壁壘在納秒的速度下築造完成。
哈希法師微微閉了閉眼睛，「這道心靈的壁壘跟杜法師的極其相似，你的學習能力比你的心靈感應的能力更強有力。可惜你缺乏信任的能力。」
「法師聽過人類關於弗蘭肯斯坦的故事嗎？」羅奇沒有理會他的話。
「我願意聽你講一講。」
「那是人類的第一篇科幻文學，人類幻想自己製造了一個智慧生命，醜陋、智慧、知道自己是誰所以孤獨，還比人類更強大。人對這個題材很著迷，他們不斷豐富這個故事，思索其間的道德問題和末日風險。」羅奇緩緩地說道，「我對這個題材也很著迷，我看過不少電影。法師沒有伏爾泰，沒有伏爾泰式的人物進行思辨，如果法師無意之中製造了弗蘭肯斯坦的怪物，也不會有人特別在意。不會有人像高地法師這樣大發脾氣。」
「是麼？」哈希法師微微笑道。
「如你所說，我是個曠世奇才……哎呀，自己說出口感覺真棒。」羅奇大笑了出來。他狡猾地看著哈希法師，「我知道自己的能力，離天下無敵雖然還有很遠的距離，但是也不至於有人能輕而易舉地把我從意念視域裡推出去。」
哈希法師看著他。
羅奇也微微笑著，「除非你並不是你，你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