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魔法師

  第十章

  「你不是魔法師。」杜正一停止了計算,沒有什麼情緒地望著她,直截了當地說。

  這句話不是個疑問句,關歆月眨了眨眼睛,只猶豫了一下,轉瞬間又笑開了,仿佛放棄了說謊的想法,興致勃勃地肯定著他的判斷。「我不是魔法師。」

  「但是你很了解我們的世界。」杜正一步補充了一句。她不但知道,而且輕易就判斷出了他們的身份,還把他們誘騙到這裡。

  「算不上了解。」關歆月又刻薄地笑了。「只不過我們家七口人里有四個魔法師,法師在我們家裡可不算稀罕物。」

  「確實。」杜正一謙遜地表示贊同,雙手從褲子口袋裡抽了出來,「我忘了這一點。」

  關歆月收起了笑容,死死地盯著杜正一的手,仿佛憑空嗅到了危險的意味。

  「你的朋友在哪裡?」她提醒他,也是在警告他。

  杜正一沒有理會她的遊戲,他不喜歡配合別人的步調,對猜謎也沒有興致。他沒忘記自己所在的這座老屋吞噬了三條法師的生命。甚至也許是四條生命,還包括照片上的那個年輕女孩。有時候,有些法師會對人類著迷,違規地吐露了自己的秘密,他們占著上風的力量不一定能敵過擅長機巧的人類。所以他不願意跟人類打交道,也不願意浪費時間。

  他抬起一隻手,手掌上虛握的空氣迅速冷卻,凝結成水,幾乎在一瞬間水又成了冰。

  「等一等。」關歆月面無人色地大喊了一聲,「你一點都不在乎你朋友的命嗎?」

  杜正一突然分辨出來,她在強撐著意志跟他賭博,她都快要歇斯底里了。昨天他也沒有看錯,她被一股火焰支撐著,不管她能不能達到目的,那簇火焰最後都會把她焚燒殆盡。她自己也明白,卻不在意,像個一無所有的賭徒在做最後的嘗試。

  他突然改變主意,向前踏出了一步,逼近了那個蒼白的女孩,她猛地吸了一口氣。他繼續向前,窗外暗淡的月光在他身前加持了一副陰影。關歆月屏住了呼吸,所有占了上風的偽裝幾乎都掉落了,她已經嚇得不能動了。

  他繼續著自己的測試,掌心上方懸浮的冰塊逐漸被拉長,變薄,他用意念雕琢著它,直到冰片薄而銳利得越來越像一片刀刃。

  關歆月看著他的目光已經不僅僅是恐懼,還有更多的厭惡,簡直是深惡痛絕。

  「真了不起。」關歆月語氣古怪地諷刺著他,她歇斯底里地紅著眼睛瞪他,暴躁地說道,「隨便你殺了我吧,反正你這個初級法師也沒什麼用,你的朋友會在你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待上一輩子!」

  「也許我……」杜正一的恐嚇沒說完就被音樂打斷了。

  關歆月被聲音嚇的顫抖了一下,瞳孔猛地縮緊,足足有幾句話的功夫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機響了。

  杜正一驚訝地看見她分出精神來還看了一眼手機的屏幕,他有點鬱悶,開始希望現在掉進陷阱的人是自己,換羅奇在這站著,羅奇雖然做魔法師做的還不如個魔術師,但應付這種場面肯定比他更擅長。

  「你沒有幫手,」杜正一說,他在指尖轉動把玩著那片冰刃,然後讓它從指尖滑落,掉在地上碎裂成兩截,在空氣中迅速溶解,氣化,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有什麼法師騙了你,讓你做他們的代言人,我勸你告訴我他們是誰,然後回去好好讀書,不要摻合我們的事。如果你們家有屠殺法師的習慣……你也不該故意引起我們的注意,火不是這麼玩的。」

  關歆月瞪著他,那雙眼睛在室內越來越濃的黑暗中依然顯得很亮,她也在觀察著杜正一,眼神從方才的空洞解中凍過來,變的越來越複雜。

  「不要繼續裝小孩了,按照人類的說法你應該是個什麼來著?變態?」杜正一繼續一本正經地說,他似乎從空氣中推衍出一個詞來,「變態殺魔法師狂?太可笑了,就好像嬰兒殺人犯。」

  「你是警察嗎?」關歆月突然狐疑地問道。

  杜正一不理會她的話,無動於衷地看著她。她的手機鈴聲又響了,這次連她都沒有理會,手機堅持不懈地響了一陣子又安靜了下去。

  關歆月搖了搖頭,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你不是執行委員會的人,你太年輕了。」

  「如果我是執行委員會的人,就要負責處理向你泄露這麼多信息的法師了。」

  關歆月悽然一笑,「你是不是失憶了?他們都已經死了。」

  「不是還剩下一個嗎?」杜正一順口接了下去。

  關歆月直直地瞪著他,「她還活著?你們就是為了殺她來的?」

  杜正一也在看著她,評估著情況的變化。「我為什麼要殺人?」他說,兩隻手都插回了褲子的口袋裡,身體的姿態鬆弛了下來。

  手機鈴聲又響了,他突然覺得鈴聲的旋律有些熟悉,再略一思索,他又仿佛連歌詞都能記得了,那似乎是……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託些。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歸來歸來!不可以託些。」

  他怔忪起來,雖然不敢讓關歆月離開他的視線,但那歌詞卻越發清晰,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來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歸來歸來!不可以久淫些。」

  一句一句,似乎當真有人在歌唱。那歌聲並不來自女孩的手機,飄飄渺渺,仿佛有人在他頭腦的深處輕輕作歌,一字一句,他聽得分明。音調舒緩,輕柔地喚著他。喚著他的魂魄歸來,他記得這首歌,他記得每一個字,他輕聲附和,心底忽地閃過一絲清明。

  他再一次睜開眼睛,四周昏暗,地上一簇火焰有氣無力地燃燒著,明滅的光線依稀照亮四周紅磚砌成的牆。上方虛空一般黑暗中,懸著一塊淺色的圓斑,他猜自己大約是在井底。

  緊接著一張放大的臉突然出現在他的視線里,遮擋了他的大部分視野範圍。「我靠,」他有氣無力地說,「羅奇你離我遠點。」

  羅奇往後縮了縮,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還是亮晶晶地盯著他,密切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你終於醒了。不知道你看到什麼了,但那些都是幻覺。」

  他緩緩地撐著身體坐起來,天旋地轉,頭重腳輕,有點想吐。

  羅奇伸手幫了他一把,一邊說道,「現在是真實的,為了防止你造成混淆,我可以說一些你絕對想不到的事情。」

  杜正一知道現在不是幻覺,但是懶得跟羅奇說。羅奇單方面地大聲宣布道,「我最喜歡《金、瓶、梅》,能夠倒背如流。」

  杜正一怔了一下,他確實不知道那是什麼。

  不過有個聲音顫抖著說,「有病。」

  杜正一轉頭看見了一個小女孩,抱著膝蓋瑟縮地坐在牆邊,是真的關歆月。

  羅奇笑出了聲,「能背下來是吹牛皮。」

  杜正一瞥了羅奇一眼,能看到他還是個熊孩子真讓人安慰,欣慰之下連揍他一頓的心思都沒有了。「你喚醒我的?」他看了一眼四周,井下寬敞乾燥,猶如整修出來的地下室。

  羅奇沒有立刻回答,有些不太符合他愛吹噓的性格,杜正一又看了他一眼,他才支支吾吾地說,「我按照課本上的做法做了,但是不知道對不對,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之類的……」

  「我很好。」杜正一打斷了他的話,「你們沒事嗎?」

  「關歆月是被我拽到後院來的,他們家的潘德拉貢軌道站點就在這口井裡。說實話她後爺爺真是變態,我一想到可能有人看到他從井裡出出進進的場面,我就……」羅奇打了個哆嗦,「但她——我就指著你怎麼了——就是她,她什麼都知道,她在門口掙扎不過的時候就踢了一腳石鼓,結果我們就只是被壞了的軌道力量拽下來,沒有像你一樣陷入幻覺。」

  「你好意思說?你有臉往死里拽一個女孩,就仗著胳膊粗腿壯嗎?」關歆月抬起頭來怨懟地瞪著他,「你到底有沒有節操!」

  羅奇騰地站起來,擲地有聲地扔下四個字,「先撩者賤!」

  「你!」關歆月瞪著羅奇,突然之間就哭了。

  杜正一的腦袋都大了,拽了拽羅奇的褲腳子,「你行了啊,她才十六,你能稍微讓一句嗎?」

  羅奇沒想到她居然會哭,他錯愕地看著哭泣的少女,一臉踩了屎的神情,倒霉里夾著鬱悶,閃到杜正一身後坐下,遠遠地躲開了關歆月。

  杜正一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看了一眼羅奇生起的那簇鬼火一般的火焰,嘆了口氣,調整了一下燃燒的元素成分,篝火就穩定而旺盛地燃燒了起來。接著,他才望向一直垂淚的女孩,並沒有安慰她,只是平靜地說,「你為什麼要被羅奇氣哭呢?這是一件多小的事啊。再說,像你這樣一連失去幾個親人的人,應該早就已經知道哭是沒有用的了。」

  仿佛他的話里有什麼奇怪的成分,羅奇悄悄從杜正一身後探出頭去,看見關歆月竟然真的雨住風歇,神色間莫名真實了起來。那些或歇斯底里或恍惚的痕跡都褪下去以後,她看起來更像個真實的十六歲女孩。

  杜正一安靜地望著她,就在井底下的篝火邊低聲問道,「這個幻境陷阱是誰設的?」

  關歆月沒有回答,她垂下了頭,也望向那團篝火。

  「是你爺爺。」杜正一替她做了回答。

  「我小的時候。」關歆月開口道,她的嗓子已經啞了,「爺爺有時候會送個小火團給我,裝在玻璃罐里,每天都要記得餵些乾燥的檸檬草,小火團就會活很久,還有好聞的味道。」

  羅奇想起他小時候也有這個,是法師逗小孩子的傳統禮物,他有一次餵了他的火團吃玉米,結果炸了一罐子爆米花,火團也沒有了。那次他被家人罵慘了,說他違背了傳統習俗美好的初衷,他自己也有些尷尬,更何況還被小朋友們傳揚出去,引為笑柄。現在關歆月這麼一提起,他忽然覺得關歆月跟他的差別並不大,不那麼像個變態潑婦了,他對於自己方才的簡單粗暴就有了些不好意思。

  杜正一神色淡淡的,始終望著關歆月的臉,「你們的關係也沒有那麼差。」

  關歆月古怪地笑了,「我有時候真希望我們的關係很差,這樣他們就算都死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就是這種地方變態!羅奇暗搓搓地想,要不然就是中二病叛逆期。

  杜正一卻突然在旁邊說道,「這是心理受到嚴重創傷後,進行自我修復的一種方式。」

  羅奇縮縮脖子,總覺得杜正一這句話是對他說的,就好像他現在能聽見他的心聲似的。他趕緊丟下那些腹誹,觀察了一下杜正一加工過的篝火,它們就只是篝火而已,只能取暖和照明,十分無趣。他動了動意念,在篝火里添加了幾根乾燥松枝。松枝在火焰中燃燒著,發出了悅耳的輕微噼啪聲,更像是真實的篝火了。他自滿於自己製造出的溫馨環境,一邊聽著杜正一和關歆月說話,一邊又向篝火里填了兩根松枝。

  「但這是不對的。」關歆月說,她的眼睛很大,眼淚又從那雙飽受驚嚇和絕望的眼睛裡流出來,她仿佛根本就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眼淚。「我想知道是誰殺了他們!我想揪出那些人!我從小在他們身邊長大,我從來沒想過我們是不同的,一直到他們都不見了,我才明白自己無能為力。我知道魔法師是存在的!我知道你們的世界是存在的!可是那又有什麼用?你們的世界,最終毀了我的世界!」

  羅奇被她語調的沉重和仇恨給嚇著了,心不在焉地雕琢著新的一批松枝。

  「恨意。」杜正一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說。

  羅奇怔了一下,杜正一說話的方式就像人類的AI,正常人誰會這麼遣詞造句?

  杜正一自己很快就轉換了一個模式,語氣有了更多的色彩,「你想殺掉法師,因為太仇恨了,所以不計損失。你了解我們這個世界運作的方式,所以想辦法引來法師。」

  這點羅奇也想到了。

  接著杜正一又吐出了單個的詞,「焦慮。」

  他停了停,墨色的眼眸深深地看著女孩,瞳仁微微地放大,仿佛是因為篝火的照耀,那雙眸子裡仿佛有暗流在輪轉,眸光亮得驚人。「哦——」他忽然低沉地嘆息,「焦慮是因為你在隱藏……隱藏什麼呢?隱藏另外一個女孩的信息。」

  關歆月倒抽了一口冷氣,猛地站起來,喘息著瞪著杜正一,「你……你滾出去!你在我的腦子裡?你在看我的想法?」

  羅奇驚愕地怔了一下,他都沒想到,這女孩真聰明。

  杜正一沒有站起身,他的神色又悠閒了起來,向關歆月隨和地擺了擺手,「我只能看到一些情緒,最多還有一些思維的浮光掠影。你坐下來吧,這樣咱們才可以更好地說話。就算是個小女孩,也得講講道理不是嗎?你了解我們的世界,是不是?你看看我和羅奇的年齡,還不足以謀劃出殺掉三個法師的大事來吧?更何況,我們都不是你爺爺那種大法師的對手。」

  關歆月防備地緊盯著他。

  他笑了,「我只是不想再被騙了。但是你放心吧,我不會再看你的大腦了,我沒有那麼多精神力可消耗。我不擅長心靈控制,而且剛才在幻境裡也消耗了太多的精神。」

  他確實很累,疲憊幾乎無法掩飾。

  關歆月脊背緊緊貼著冰冷的牆站著,杜正一耐心地等著她,直到她最終倚著牆,滑坐在地上。

  「我從沒有見過外面的法師。」她語焉不詳地說道。

  杜正一答道,「法師通常不喜歡群居。」

  「我是說,就算我的爺爺,姑姑和姑父都死了以後,也沒有一個法師找上門來問一問。」關歆月說道,「如果是我們人類,警察早就該登門了。」

  「我們的人肯定來過。」杜正一不假思索地說道,「他們不會被人類看到,處理與人類雜居的法師事務時,我們有標準流程。而且,我想調查結果一定是自然死亡。」

  「說謊!」關歆月突然道,怒不可遏,「我爺爺不會酒精中毒而死!他那樣的人,怎麼死都可能,就是不會把自己喝死!」

  杜正一思索著,沒有開口。

  「再說,」關歆月又說,「爺爺去世以後,我姐姐就失蹤了。」她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絕望又憤恨。「你們,真的,關心嗎?」

  杜正一頗有些躊躇,他想跟關歆月講道理,小姑娘卻明顯被仇恨蒙住了心眼子,他雖然可以解釋法師行事的規則,可是對一個失去了親人的小姑娘,所有的解釋都沒有多大意義。而且他明顯又跟小姑娘談崩了,想問清她知道的情況不知又要浪費多少時間。

  就在他進退維谷,低頭思索的時候,他的耳邊突如其來地傳來一聲巨響,他一怔,餘光看到火焰騰空而起,女孩尖叫出來。

  杜正一本能地升起護盾,護住三人,接著容出空來才控制住火勢。一旦把篝火恢復到正常大小,他就忍無可忍地怒吼了一聲,「羅奇!」

  剛才他他媽就留意到羅奇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往火里扔東西。

  羅奇現在正在他身後,驚慌失措地貼牆站著,慫得無遮無攔。

  「你過來坐在我前面,讓我看得見你的兩隻手。」杜正一怒氣沖沖地說。

  這是一道欺人太甚,不留情面,特別混蛋的要求。但是已經自己把自己嚇恍惚了的羅奇,本來也不占理,居然也就躡著腳,認慫地走到了前面,隔著篝火跟關歆月互成犄角之勢地坐下。

  橫生了這場變故,杜正一和關歆月一時之間都靜默了下來。關歆月是因為受了驚嚇,需要穩一穩心神,而杜正一大約是被氣的。羅奇憐憫地偷偷張望了他好幾回,見他短時間內不太可能理自己,就轉向了關歆月。剛才聽她說了一會話,他也有些同情她,氣也消了不少。

  就這樣,本人幾乎是毫無知覺的,羅奇就一邊烤著火,一邊說了句一語定乾坤的話,「法師世界就是那個鳥樣。」

  關歆月轉頭看了他一眼,居然神色就和緩了下來,面上只剩了疲憊之色。

  杜正一連忙見縫插針地問道,「昨天關於你家人去世的情況,你說的都是真的,對嗎?」

  關歆月點了點頭,又補充道,「我姐姐是在爺爺去世以後失蹤的,她本來應該去讀大學的,你知道……就是你們的那種大學。可是在開學之前她就失蹤了,這麼久了一個電話都沒有打給過我,我知道她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哦,」羅奇說,「所以你寫那些神神鬼鬼的帖子,是為了跟法師世界取得聯繫吧?但是你又擔心會引來殺人犯,所以想要先下手試試?」

  關歆月矜持地挺直脖子,跟昨天哭著求他們捉鬼的樣子判若兩人。

  羅奇一哂,「想求人幫忙你就直說唄。」

  關歆月轉過頭來,從篝火上方盯著他,毫不客氣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求你,有用嗎?你不是說了你不是法師嗎?你既然不是法師,又跟我有什麼區別,我做不到的事你就能做到了?因為你胳膊粗腿壯嗎?」

  羅奇的臉紅了起來。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接過話題,「你爺爺在臨終前,真的有過異常嗎?」

  關歆月緩了一口氣,神色間添了些真實的煩亂,「他是有些異常,那樣子就好像他的大腦不堪重負了。有時候他喋喋不休,說很多我聽不大懂的話,有時候惶恐,有時候憤怒,有時候又一個人站在窗口發呆幾個小時,我跟他說話,他也沒有反應。」

  羅奇是覺得,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在青春中二期下,說什麼都是有點誇張的,亂用比喻。她又涉世不深,怎麼就知道一個人的大腦不堪重負的樣子?他瞥了瞥杜正一,發覺他聽得若有所思,卻是神色嚴肅。他也就不想發表意見,再引得關歆月夾槍帶棒地攻擊他。

  關歆月繼續說了下去,「那時候確實有一個女人跟我姑父走的很近,她就住在這個村里,我跟姑姑出門散步的時候遇到過她幾次,每次她都古怪地瞪著姑姑,姑姑看見她當然也很生氣。她是這村里一家人的女兒,聽說原本念了個衛校,畢業在城裡一家私人醫院裡當護士,還嫁給了那裡的一個醫生。可後來不知怎麼就離婚了,附帶著也失了業,搬回鄉下的父母家裡。就這麼著,遇到了我姑父。」

  「念了衛校,是個護士。」杜正一重複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說,她是個人類?」

  關歆月點點頭,「一個人類。所以我也不明白,一個人類,怎麼就要了法師的命了。而且我姐姐說過,爺爺是個非常厲害的大法師。」她停了停,露出了一些小女孩的神色,焦急地補充道,「我姐姐她肯定不是胡說吹牛的。」

  「她當然不是吹牛。」杜正一說,「他在這裡布下的幻境在這麼久之後還能使用,而且這樣複雜,也只有大法師才能做得到。」

  羅奇忽然覺得杜正一還挺溫柔的,雖然一臉嚴肅,但這句話分明是在安慰小姑娘,這就顯得杜正一當真年紀很大,大到懂得遷就和關懷別人了。

  「我姑姑她以前也沒怎麼生過病。」關歆月低聲說道,「突然之間就心臟病發作了。」

  「那個女人你後來見過嗎?」杜正一問道。

  關歆月的神色有些嫌憎,又有些彆扭,「她時常會回淨土寺來,我見過她幾次。」

  「寺廟?」杜正一有些驚訝,「和尚可以結婚生子嗎?」

  關歆月一愣,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杜正一,「當然不可以,她又不是回家,她是去那上香。」她說完臉上的神色更彆扭了一些,仿佛條件反射一般地抬頭看了看井口,聲音變得更輕,好像怕被誰聽見。「我聽說……聽村裡的女生說,在淨土寺上香很靈驗的,所求的都會得到回報。」

  羅奇心裡一動,「什麼願望都會得到回報?就這麼個鄉下小廟?」

  「那是淨土宗。」關歆月說,「我聽說要想得到所求,就需要先修夠功德,願心越大,需要修夠的功德越多。我不信神佛會聽從人們的惡念,但是聽多了一些傳聞,我還是有些害怕的。我爺爺和奶奶都很不喜歡這間寺廟,總希望我們姐妹離那遠一點。」

  「那還為什麼要住在寺廟隔壁啊?」羅奇好奇地問道。

  「我們最開始住在這裡的時候,並沒有寺廟,隔壁只是幾間破房,聽本地人說是個寺廟的遺址。大概四五年以前,突然有個黑社會大哥金盆洗手回了鄉里,可能覺得自己雖然放下了屠刀,可也未必能成佛,所以就舍了錢,在那修了座廟,還煞有介事地請了一個和尚住著。那個人本來還想用自己老爸的名字給寺廟命名的,結果和尚誓死不從,就被他打了一頓攆走了。再後來那個大哥就病死了,但是寺廟已經修成了,後來也不知哪一天就住進去了幾個和尚,接著那個寺廟突然就變得非常靈驗,有很多外地人還特意遠道來燒香。」關歆月說。

  羅奇「呵」了一聲,「要是願心是殺人,那她得放生多少才能夠數啊,真放生魚籽了?」

  杜正一卻突然看向了羅奇,「你呢?不想去寺廟許個願試試?」

  羅奇有點吃驚,他當然想去看看,但是又摸不准杜正一的脾性,怕他是在說反話逗自己。畢竟自己今天已經冒失過一次了,看杜正一精神萎頓的樣子就知道被自己害得挺慘。天才總是沒有耐性的,杜正一脾氣可不是太好,估計今天能分給自己的惹禍配額肯定是已經用光了,他最好不要貿然上套,把自家送上門去討罵。

  他猶豫了也就一句話的功夫,杜正一好像又煩了,也不等他回答,突然問道,「你學過空間移動的原理嗎?」

  這話題……也太跳躍了吧。羅奇有些銜接不上,「學是……學過一點。」但那也只是在基礎課上學過一些基本理論而已,談不上有多深的認識。

  杜正一卻點了點頭,突然開始給他講瞬間穿越空間的種種知識。杜正一說話風格言簡意賅,他說的很多東西雖然羅奇課上也學過,但是杜正一講述的角度卻十分不一樣,曾經讓羅奇覺得很模糊的地方,他三言兩語就給拆開了,羅奇竟然也就懂了。後來羅奇反思了一下,杜正一的解釋充滿了實用主義特徵,很多東西是基於經驗而非艱深的理論的。

  杜正一仿佛講的很高興,完全把關歆月丟到腦後去了,興之所至,還憑空顯示出了數學計算公式,以跳出井口為例,給羅奇演算了一遍從這裡到後院平地上的坐標如何設置,參照系如何選擇。

  課講完了,杜正一站起身來,「我現在要從下面關閉這個已經壞了的樞紐站。」

  羅奇跟關歆月對視了一眼,跟著就都追隨著杜正一的舉動,看著他打開了一個壁龕,拆掉了裡面的人造水晶。

  羅奇有點明白過來了,「那我們怎麼上去?你要是不帶上我的話也行,我申請一根繩子,我可以自己爬上去。」

  杜正一走了回來,一隻手落在關歆月的小臂上,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右手按在了她的腰上。不過他的臉始終都是朝向羅奇的,臉上帶著一絲特別愉快的笑容,「記得我講的那個小狐仙的故事嗎?別把自己卡在牆裡,一定要小心。」

  羅奇完全傻了。關歆月只來得及看了一眼他的呆臉,便覺得身體周圍有一陣擠壓感,那感覺十分不真實,來的快去的也快。等她定一定神,就發覺她正和杜正一面對面站在她家廚房裡。

  杜正一鬆開了她,轉身去她家的廚房裡到處翻找,最後從上面的櫥櫃裡找出一包茶來看了看,接著就開始燒水。

  關歆月不安地透過窗戶看著濃霧中的後院,剛才他們置身的那口井在夜色中連看都看不太清楚。想到羅奇真的還在那裡面,她有些不舒服,想了想,伸手將後院的燈打開了。

  「你真的不去把他帶上來嗎?我聽爺爺說過,空間移動是非常難的,我姑姑和我姑父都做不到。」

  杜正一滿意地看著水壺裡的水沸騰起來,他沏了一壺茶,也給關歆月倒了一杯,「我就是想看看他下次還敢不敢先跳門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