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碎運祥和
佛是覺,亦是痴,若不沉迷,如何看破。
明王以金剛之性可得正覺,菩薩以平業之性可得正覺,羅漢以慧法之性可得正覺。
「所以,行不守誓戒,身帶無上惡業,更不得自性清淨,爾等如何不是佛敵?!
北疆之地萬般皆依因果,若非佛敵臨世,我這佛獄如何能升到陽世之中?!」
沈采顏柳眉倒豎,纖睫傲立,眸光昭昭中儘是寒意侵襲,極具威嚴,話中的騰騰殺氣甚至就連血海元神都不由得為之側目。
天地之中仿佛換了人間,鐵刃之山宛若刀插,森寒鐵鏈繚繞飛舞,錚錚嘩啦之聲不絕於耳,更有紅蓮火海沸石熔沙,紛紛灑灑,薰染得天地皆是火紅,甚是絢麗可怖。
浩瀚梵音由虛空中幻化而出,響徹乾坤,隱隱約約,無數北疆城池的幻象在冥獄上空沉浮騰舞,隱現不定,映出無數善信的願景與稱頌。
「佛敵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痴,乃墮惡道,不得超脫!
一切我今皆瞻禮一念間,
恭請大慈大悲佛母護持!」
浩瀚的幽冥鬼氣與渺渺天光相映,與深微佛性相合,當即化為蒙熏法界,隨處結出大慈悲光明雲,大三昧光明雲,更有慈悲音,解脫音,大獅子吼音……
無數兇悍的戰鬼分為八部,列陣而上,澎湃如潮,金甲寒刃更令殺威大熾,浪卷濤奔一般殺向了妖軍。
似是暴力與野性彼此對抗著,仿佛慈悲與生存彼此吞噬著,不停地廝殺,不停地對抗,相互完美混合了起來。
是如此地瑰麗,是如此的明麗,甚至分不出誰更冰冷。
鋪天蓋地的戰妖皆是赤紅著雙眼,尖牙撕扯,利爪揮舞,要掙脫樊籠,要奪得生路,沒有環佩琳琅,沒有讚嘆瓊芳,只要烈烈去奪,只有狠狠去搶。
無根浮萍無根浪,天生無慧亦無妨,窺得一縷食人香,任爾天綱地紀不得狂,當許孱蟬抱寒霜,更要萬靈得綿長,跌撞直奔生向,恣意狠嚼一方。
嗷!昂!……
無盡的妖獸嘶鳴沖天而起,宛若滾滾雷音震耳轟鳴,漫天妖氣風起雲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變化,竟呈龍虎匯聚之態,現萬獸哮天之形。
仿佛天地中兩股沛然巨潮激盪在一處,濺起了破皮頹骨狂,暈染了泛泛生死徨,命數貴賤皆一往,共赴了魂斷神傷,就如天風中的搖曳血浪。
「無間佛母,你別忘了,當年你不能見容於命曇宗,是北疆佛脈收留了你!
甚至予了你各寺的本願經,你方才能夠凝出無間佛獄之韻,你現在就是這麼報答的?」
吟善天女痛惜之聲傳來,眸子中有著深深的失望。
「我於北疆行`事,只遵循因果,只遵循心誓,我沈采顏自問沒有任何對不起北疆佛脈的地方。
既然你等甘願為佛敵妖倀,哪裡配說什麼祥和之道,自當為佛獄所阻,自當為無間所罪!
我以無間獄主告乾坤天地,告一切有情眾生,四寺一宗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轟!
整個北疆上空頓時出現浩大天網,若隱若現,當即便有沁人心脾的禪香瀰漫天地,好似來到了眾生極樂的地上佛國,讓人心生向佛之心,此物正是北疆祥和氣運的顯化,是北疆佛脈的願力,最具有靈性的凝練。
無間佛母淡然笑了笑,對面的覺僧和天女同時神色一黯,已然猜到了詭譎傲性的佛母要做什麼……
天女幽幽嘆息,眸子中多出一抹心灰意冷,似是訴說著遇人不淑,所託不誠,對面的故友哪怕入佛多年,依舊是氣性如天。
那雙鳳眼中自帶錚錚,眸子中的冷意更是直令人望而生畏,恍若明王入世,碾花踏塵。
她深知,無間佛母已然意若明王,心如金剛,翻臉就在眼前。
字景仙尊的眸子中同樣生出遺憾之色,要想避開道誓的反噬,最沒有後患的兩種方法,其中一種便是勾連北疆的祥和氣運,擋下北疆各宗的道誓反噬,這也是徹雷諸宗原本的打算。
哪知道無間佛母當即翻臉,絲毫不念舊情,眼下更是仿佛直接針尖對上了麥芒,雷霆撞上了地火,寧願將祥和氣運毀了,都不給各寺覺僧任何機會。
「你若是毀了祥和氣運,伱就是整個北疆的罪人!」
面對一眾覺僧的叱喝,沈采顏輕輕將青絲挽到了耳後,佛袍飄蕩於天風之中,森然的目光好似一柄利刃,要剖開每一位覺僧的佛體。
「若是還有點氣性,你們這些佛敵也千萬別放手……」
卻見她不快不慢向著四面各行了七步,旋即一手擎天,一手抓地。
祥和氣運幻化的天網之上,當即生出了巨大的凹陷,好似被什麼緊緊攥`住了,看得諸位覺僧眼角抽`搐,甚至氣為之奪,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若是目光可以滅聖,無間佛母早就被各位覺僧千刀萬剮了。
暗中勾動祥和氣運,便可凝出如意佛身,將北疆劫爭中立下的道誓化解,否則一旦諸聖沖入北疆之地,反噬不小,於劫爭之中有如此破綻,足以毀身奪命。
只可惜被無間佛母窺破了心思,對面也兀自勾連到了祥和氣運之上,進行瘋狂地爭奪。
氣運之道非進即退,爭奪之機往往只有一次,一失永失,再難重得。
無間佛母明明可以視若未見,便能輕輕鬆鬆左右逢源,不落殺劫之中,偏偏要來插手因果,實在令各位覺僧頓生無明之火,當真佛陀也生怒,菩薩也生惱。
只是,現在各位覺僧也不敢放手,不然北疆的祥和氣運便會與各寺徹底斷了勾連,甚至還會反過來為無間寺獨自掌控,成為劫爭的一大利器。
不能讓!哪怕毀了都不能讓!
只盼四寺聯手,佛力更加強橫,能爭過對面。
沈采顏悠然一笑,戰鬼與戰妖的廝殺之上,是她明麗的佛姿,正與天公試比高,眸中儘是心高氣傲,自見颯爽英豪。
「鬼為昨日劍,未肯輕許勾銷,
佛為慧意刀,淡看眾生苦老,
我試紅蓮洶洶燒,我試寒刃不肯饒,
天意不許天地搖,命數不允血予澆,
眾生何等多嬌,許了明日意,
卻是不許彎了腰……」
轟!
戰鼓如雷,轟然於天地兩間,刃甲流朱,明耀於血戰之地,錚錚烈烈,驚天殺意當即沖霄而起。
萬千戰鬼同時怒喝出聲,激昂的喊殺聲轟鳴響徹,好似真龍出海,宛若凶獸破籠,直將人激得血脈憤張,心潮澎湃。
「戮佛!殺妖!」
八部之眾席捲而上,仿佛激盪的人海大潮,人人拔劍揮天,狠狠地要斬個不悔不退,已然將妖軍倒卷了回去。
便是同為無間寺一方的四位元神,亦是不自覺地喉頭輕咽,目露駭然之色。
「淵蠱你上次來北疆劫爭,東界對上的是這位?
我的乖乖,若是你入陣,怕是躲不過身死道消。」
心蠱魔教的心蠱仙尊面容冰冷,聲音中卻有著壓抑不住的甜糯之意,出言之間似能勾動人心,浸染心脾,不過此時出言卻是多出了一絲鄭重。
「的確是厲害得沒邊了,鬼陣至此,足以傾覆天地啊。
這還不算,據說還有位宗布大鬼王,輕易不得出,鬼性之凶絲毫不弱於無間佛母,端是至凶至戾。」
淵蠱仙尊將手一攤,眸子中的神色更是有些後怕,當年是風盡殷入陣應了劫數,不然,三位東界的元神說不得便會隕落一位。
缺冽仙尊同樣驚得目瞪口呆,北疆劫爭之時遙遙看到劫陣之中,還不能細觀這萬鬼旌旗的玄妙,眼下鋪陳於天地兩間,才讓他看了個明白。
這是……
血海元神眨了眨眼,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好傢夥,八階靈寶的頂峰,而且看起來已然尋到了前路,距離凝就九階種子,只不過欠缺一線靈機而已。
血海煉到這一步用了多久?一萬年還是八千年?
最後還是自己拿性命賭了一次人心,才堪堪踏上了九階的台階。
淵劫之中的絕代之才,實在是不能比啊!缺冽仙尊不禁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聲。
倒是原家的折葉仙尊淡定得多,南域四姓對刑天之主的厲害眼見心明,這位既然能與默舒爭鋒雙英之名,如何能不厲害。
人族各域早就有傳言,天地中有明暗兩位煉器大家,明的就是劫宗元神,仙藤之主,渡彌仙尊。
至於暗的,不就是眼前這位麼,鬼道神通兇殘煌煌不說,於煉器一道更是別有玄奇,不輸玄兵劫宗分毫。
煌煌烈烈的軍陣鬼氣驟然加持在沈采顏的身上,卻見她幽幽一笑,清麗的眸子中全無一絲溫度,冷若冰霜。
不是高處不勝寒的清冷,也不是超凡脫俗的無情,而是宛如眾生漠然地看向高高在上的天,旋即以身為土,塊壘為塔,慢慢向上重疊著,伸展著……
總有一日,可以捅破頭上的天,抵達心中的願……
北疆諸聖同時沉沉嘆了一口氣,相視無言,佛鬼之性熔煉至此,實在已是到了甚深之境。
放下各自的立場,便是諸位覺僧也不得不承認,於佛性修持上,無間佛母已然不輸覺僧天女分毫,甚至猶有過之。
天空中千條瑞氣蒸騰不休,朵朵祥雲靈芝一般垂落,宛若瓔珞絲滌,綻放萬千異彩。
嘶啦!
剎那之間,佛光妙相盡數碎為光屑,厚土更是炸開,深陷出一條條的溝壑……
仿佛碎天裂帛的聲音響徹於天地兩間,崩裂雲霄,恐怖至極,直令人有著生死不能自主之念。
北疆祥和之運,已碎!
諸位覺僧同時合十一禮,眸子中皆有深深的悲涼,「我佛慈悲!無間佛母,你終是毀了北疆祥和!」
沈采顏面帶冷笑,凜冰寒雪似的眸光,水盈盈,森森然,十分犀利!
「毀就毀了,難道還要挑日子不成!」鬼母撩了撩鬢邊青絲,嫵媚神情中帶著絲絲不屑。
天女看了一眼熟悉又陌生的沈采顏,幽幽一嘆,「佛母,你大概不知惹下了何等因果,只希望你不要後悔。」
諸位覺僧同時淡然頷首,同時出聲,「佛母,若是他日因果來報,希望你不要後悔!」
因果嘛?
沈采顏轉過眸子,向著幻景中的無數北疆城池看去,淡然而慈悲,無悔而清麗,仿佛世不可移,宛若時不可易。
萬鬼旌旗主魂在此,得軍主之令,萬物皆可殺之!佛也殺,妖也殺!
不看因果!
……
吟善天女凝視著遠方那森然凜凜的大獄,不禁潸然淚下。
往昔所有情分,已然於一日之間全數耗盡,她本以為沈采顏會故作不知,任由北疆諸宗暗中勾連祥和氣運。
不想,對面終是不願沉默,也不願予一分活路給佛脈和妖廷。
天女十分不解,算計堪比妖師的玉詭難道就看不出來,此次劫爭中人族必然大危?
此時明哲保身才是正道之選!何必螳臂當車!何不裝聾作啞?於劫爭中獨得不敗之地。
吟善天女的神色有些黯然,悠悠的過往,終歸是消逝於天地之中,終歸是隨逝水遠去,藍菩丟了性命,佛母離了心意,最終,這徹雷妖廷只剩了她。
只道昨日無瑕,憑欄黯然笑話,換了紅塵中來相殺,難問故人心可假,徒論道,徒賞花,徒於華年求淨法……
今日哭君吾道孤,應知劫後相見無。
一個麗影出現在吟善天女身前,二人靜立,沐浴在天光之下,皆是沉默。
過了良久,吟善天女幽然嘆息,「見過第九明凰,今日之敗,是我等誤判了無間佛母的性子!
她既然在人皇之前立下了道誓,以她的沖天氣性,又豈會背誓而行,哪怕故作不知都不行。」
「無間佛母能與刑天之主並稱於世,氣性之高早就聞名天地,會如此倒也不奇怪,非是這等煌烈的性子,不足以成就那般殺狠的鬼軍。」
第九明凰輕輕點頭,傲然而立,猶如曠世仙子沐浴霞光足履於塵世之中,「只是我等時間不多了,若是北疆諸宗不能破誓入界,我等名不正言不順,於戰力上也是大損。」
「我明白的……」天女幽幽看向遠方,她知道,那決然斷誼的麗影,必然就立在煌煌軍陣中,要應她不久前立下的誓。
而自己,則要帶著一眾北疆元神破了昔年的誓。
「既然不能以祥和氣運凝就如意佛身,那就以凡人血怨來凝就業報佛身,以此來抵消各宗道誓!
徹雷已將凡人清點完畢,只是溯雪的凡人轉移,還請明凰督促一番,越快越好!」
天女抬起眸子,目光變得平靜而漠然,輕輕頷首。
「雲真既然派我到此,正是要協調兩大妖廷,天女放心,此事由我親自過問,溯雪妖皇必然全力支持!」
話音出口,第九明凰展顏一笑,「一路不通,自有他路,更何況四域同時戰起,團團圍困,內外夾擊,比起人族天宗,我等卻要從容得多!」
天女點頭笑了笑,眸子中的光變得清麗而無情。
就如寺中的佛陀,淡然地看著一切眾生,不言不語,不評不判,自然於無上道永不退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