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執掌生運
第一次見到君羅玲哭得如此梨花帶雨,關二山忽然非常地不忍心,甚至心頭泛起了隱隱的自責。
嬰運的反噬就在明日,一旦過了子時,融都所有被無間寺接管的嬰兒就會氣運消散,甚至整個北疆的嬰兒也不會倖免。而與此同時,金曦之主就要面臨第一次道心之劫,過不去的話,大約會是陷入瘋魔,又或者身死道消,便是僥倖渡過,也必然會在靈識中留下隱患,成長為道途上的心魔,終是會漸漸沉淪,步入劫數。
自家在將傳業寺拖入因果之時,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是為了完成增加的課業?還是為了除掉一家天宗,以減少諸脈天魔蕩平麒麟天的阻礙?又或是為了心頭的那絲不快?
至於究竟為什麼不快,關二山想了很久很久,得到了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答案。
吃人者,當死!傳業寺當死!
這就是他不快的原因,以他的明`慧,早就知道了答案,只是莫名地有些不想承認。
人生何處不青山,未見青山,卻是不甘。
血紅骨重何來鑒,天地入眼,淚喜共遍。
明明這就是麒麟真意,自己為何於期待中又有絲絲恐懼,到底是怎麼了?!淡淡的憂愁在關二山心頭迴蕩,不得消解。
而金曦之主悍然踏破了嬰階,則是讓他驚愕不已,當即愣在當場。
無論如何來計算,金曦之主都不該有這樣的舉動,便是輸上一陣,以佛母的神威和宗布的凶戾,也足以確保兩陣皆勝。
為何還要拿命來拼,這金倌染是瘋了麼?
「二山,你救救師尊,你這麼聰明,你一定有辦法的……」君羅玲乖巧的面容充滿了悲傷,似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淚光盈盈地望著關二山。
「我……」關二山長長嘆了口氣,將頭側到一邊,首次不敢看君羅玲的眼睛。
這道心之劫不是外力,卻是金倌染自己難以放下,從這點來說,傳業寺三位覺尼鬥法爭勝的眼光實在是毒辣,居然能想到以億萬凡胎來捆縛金曦之主,幾乎可算是立於不敗之地。
除非金曦之主安心做了日月明王,否則難逃劫數。
對於眼下這種情況,哪怕他身負三脈魔妙卻也無力回天。
只是面對君羅玲滿是期待的眼神,「做不到」三個字著實太過殘忍,關二山的喉頭仿佛堵了一快千鈞巨石,讓他呼吸都困難了幾分,更是根本開不了口。
「二山,伱不是閻羅天命麼,你還會背那麼多的課業,你幫我想想辦法,我以後一定找很多很多的靈梨來謝謝你,你做得到的,對不對……」
君羅玲雙眼噙著淚光,看著依舊沉默的關二山,不由得身軀搖搖欲墜。
關二山看了看君羅玲,勉強張了張嘴,卻難發出半點聲音。
「哇!哇!……」女`童的哭泣哀鳴,是如此地震耳欲聾,已然跪坐在地上。
君羅玲的眼淚珠子不爭氣地滾滾而下,整個人的神采似乎都黯淡了,她只感覺天崩地裂一般,師尊可能要瘋了死了,便是連二山都沒有任何辦法,自己又該怎麼辦?
「這麼哭的話,真的就變成小花貓了,別說師尊不喜歡,便是二山都看不上你了……」
靈慧女修的身影卻是出現在君羅玲的身邊,輕輕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熟悉的感覺瞬間讓君羅玲心頭一暖。
女`童咬了咬嘴唇,任由自家師尊胡作非為,淚水卻是飛快地止住了,「師尊,你可感覺好些了?!」
「師尊本來就沒事,看給你嚇得。」金倌染溫柔地開口哄道,還趁機捏住君羅玲的小`臉,輕輕向兩邊扯了扯。
「真的?」君羅玲驚喜地呼出了聲。
「假的,才怪!本來就沒事,都被你哭得不得不配合一下你了,若是再哭下去,怕是這無間寺都會被你給淹了,你師尊我可賠不起,少不得把你抵在這北疆。」
金曦之主俏皮地吐了吐舌頭,纖細的睫毛一抖一抖的,似是掛滿了笑意,「不過我聽到了,你想請二山吃靈梨,正好我也想吃,不若羅玲你去洗幾個,順便把小`臉蛋兒也洗一下,現在可真醜啊,不信你看二山都不敢看你了。」
君羅玲當即給唬了一跳,偷偷瞥了瞥,果然關二山側著頭不敢看她。
「你們等等哦,我去洗幾個好吃的梨……」銀玲似的聲音遠遠傳了回來,似乎滿是羞赧。
「我會照顧好羅玲的。」關二山的笑容有些苦澀,神色也變得很是黯然,說話的語氣卻是極其鄭重。
天子執心出言,便是重如星墜,宛若天傾地覆,旦有所阻,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這份承諾極重,無論在如今的天地中,又或是未來的麒麟天地,君羅玲的身後,都會有窺真一道的天子為之撐腰。
無論如何,金曦之主所行所勇,都值得這份承諾。
「果然是瞞不過二山呢。」
金曦之主臉上的笑容恍若辰時太陽,明艷得讓人心頭一暖,「便是我要說什麼,你都猜到了,我命曇宗有了你,當真是有些天眷。」
關二山的眸子中有著一抹淡淡的哀傷,雖然眼前這女子是真的凶,但人卻是極好的。
論神通悟性,論神魔資質,論鬥法心性,金倌染都是天地中一等一的人物,便是放在這麒麟天中的諸多英才中,也是極為犀利。
如此天地晨,映冰心,不惜身,日月且照人。
促促雲霞昏,不憂死,不棄真,要聽風雨聲。
那日決然踏上嬰階的眼神實在太過熾`熱,此間慨然面對生死的笑容又過於清澈,以至於讓關二山都為之觸動。
原來,除開天子,也會有如此不相上下的執麼,也會有如此灼灼融人的光麼……
日月之性仿佛燙了人間的涼薄,請天命躍馬斗星闊,邀天子嘗苦品阡陌。
就如曾有人走在前面,後人繼往開來,人道,如此足矣。
窺真魔皇和日月之主並肩站在一處,同時微笑著歡迎飛奔而來的君羅玲,那盤中的靈梨亮得發白,一看就是如此的甘甜。
「原來,被光照耀到,是這樣的感覺,很是……溫暖啊。」
關二山捧著手中的靈梨,幽幽一嘆,看著和君羅玲嬉戲打鬧的金倌染,心頭似乎有著什麼裂了開來,就這樣輕輕滴在了靈梨之上,於甜美之中添了一抹苦澀。
……
為了一個目標全力以赴,姜默舒已經有些日子沒有這麼辛苦過了,所有的心力,所有的神魂,所有的意志都盡數投入了其中。
一步步迫來的時間,就仿佛巨大的閘刀懸在他的頭頂,他絲毫不敢鬆懈,甚至不敢斬去靈台中的恐懼,因為這種恐懼會時刻提醒著他,眼下的情況是多麼的急迫。
在東界,刑天神魔喚過風盡殷,簡單交代幾句,就閉目立在了原處,似是入定。
在南域,金玉麒麟於雷霆之道又有感悟,請了刑宗元神代為護法,開始了閉關。
龍宮所在,昂陰仙尊已然張開了玄陰鐵幕,將方圓千里牢牢護住,浩瀚波濤之下,赤發蛇身的神魔正在波濤中載浮載沉。
公孫無止在徹雷妖廷掌政書丞的府中丹氣爆走,言說需要幾日調休道體,令晴蘸執事擔憂不已,也讓韞岩妖王頗為遺憾,畢竟如此談得來的人族修士,倒也不多。
這樣生死攸關的考試,姜默舒其實並不太擅長,他比較喜歡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積蓄好大勢後給對面一記狠的。
天子、龍宮、真鳳無不是冤屈地死在這樣的節奏之中,如今迦雲真似是終於反應過來了,拼命想將命曇宗的節奏打斷。
姜默舒淡淡一笑,與其讓對面來打斷,不若命曇宗自己露出破綻。
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河星,萬鬼峰這麼大的破綻,自然會有人乖乖上鉤,便是迦雲真變得更加小心謹慎,總有那不開眼的要撞到這羅網中。
更何況,自己還為妖廷備了一個毒餌,大利在前,不愁妖廷不會吞下去。
不過這些謀劃都是以後的安排,眼下最關鍵的是,集所有分身之力,破解嬰運劫數。
好在,加上虛影小人的一份努力,本體和所有分身聯手推演出的破解之道,和姜默舒最開始的設想,雖有少許出入,但大體方向是對的。
姜默舒幽幽一嘆,一飲一琢,莫非前定,蘭因蘭果,難說幸運。
「不想這種法門,也能被老爺推演出來……」無間佛獄之中,沈采顏神色很是複雜,輕輕攙扶著姜默舒,心神耗費太過,道體雖是無傷,神情中的疲憊卻是一望而知。
嬰運破碎非是不能救治,只要元神出手,救上幾十上百根本不在話下,不過這是一域以千萬億計的嬰兒,北疆剩下的十個元神便是周身是手,又接得下幾個?
非不願,是不能,只怪這傳業寺使了個狠招,都道金曦之主必然妥協,誰知對面哪怕拼著一死,哪怕拼著瘋魔,也要當場還以顏色。
北疆佛脈的神通,以氣運和因果稱雄諸域,但正所謂能醫不自醫,渡人不渡己,北疆五脈佛寺對於嬰運破碎,皆言拿不出合適的解決辦法。
至於有沒有欲讓金曦之主落入道心之劫的心思,誰又知道呢。
當然,姜默舒一開始就沒想著要靠北疆佛脈的幫忙,不然若是沾了因果,以後殺伐之時難免容情。
姜默舒搖了搖頭,故作生氣地開口道,「去喚倌染吧,她這傻丫頭,居然還想自己擔下破滅天宗的因果劫數。
北疆還有五寺呢,若是滅一寺就要我命曇宗賠上一個神魔天命,豈不是棠紅、冰塵、盡殷,還有二山都要給陪進去。
這種賠本買賣,我命曇宗可折騰不起。」
「那你等會要先罵罵她嘛?」
沈采顏當即掩著檀口,柔柔一笑,自家老爺的嘴巴也只有在自家面前才會如此凶神惡煞,等會倌染到了跟前,還不知心疼成什麼樣子呢。
「當然要罵,還要狠狠地罵,鬥起法來就不要命了,誰教她的?!」姜默舒在鼻間哼了一聲,語氣卻是依舊很沖。
沈采顏「噗哧」一笑,已是飄然而去,消失在了茫茫冥霧中。
姜默舒喟然一嘆,輕輕搖搖頭,「善財難捨啊,可是誰讓我也是生院之主呢,這生之一道的因果劫數,我不背,誰來背?我不扛,誰來扛?
罷了,權當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
下個瞬間,一座玲瓏小塔當即出現在他的手中,散發著盈盈青光。
又過了一會,冥霧中傳來輕`盈的腳步,仿佛是山間的靈鹿踏著青岩,攜著晨光,銜芝而來。
金倌染穿過冥霧,忐忑不安地看向鐵山懸崖邊的那個身影,思索著怎麼來解釋。
沈采顏並不在她身後,沒有人給她壯膽。
「大哥……若是不趁此機會奪下傳業寺的生道權柄,怕是以後都沒有這樣的良機了。
你說過,不要為大勢所脅,不要為小人所欺,若是當時稍有退讓,怕是都以為我命曇宗會被凡胎脅迫,天魔和妖廷的試探怕是永不休止,如此一來,對於各域修士和凡人來說,卻是要蒙受更大的損失。」
金倌染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真實的想法,語氣中卻是無半分後悔。
對於金倌染的說辭,姜默舒似是早有所料,只是面無表情地繼續看著對面。
金倌染毫不示弱地回瞪過來。
良久,「噗哧」的笑聲打破了幽冥中的平靜,兩人幾乎同時相視而笑。
「喲,倌染學會頂嘴了,嘖嘖,這個事情不怪你,回宗後,我自去懲罰羅織,好好的乖巧妹妹,居然讓她教成這個樣子,我這個宗主當得還有什麼意思……」姜默舒的面容上恢復了如平常一般的笑容,說著趣話。
「就知道大哥不會罵我,那日的宗布鬼將就是大哥吧,居然到了北疆還瞞著我,就當扯平了。」
金倌染狡黠地笑了笑,靈慧如她,看到姜默舒的一剎那,當即想明白了前因後果,自然也猜出了宗布的真實身份。
「也行,就當把前帳清了,不過你還欠了我的東西,以後記得想辦法還回來。」
姜默舒呵呵一笑,看著金倌染的目光中多出絲絲憐惜,「你大哥我熬得沒日沒夜,還要搭進去東西,實在是個勞苦命。」
金倌染先是不明所以,過了三息,卻是猛然一怔,眸子中當即盈著漣漣淚水。
姜默舒拋了拋手中的玲瓏小塔,淡然開口,「這諸靈問心塔得自東界的修醒生院,卻要拿來補北疆的傳業生運,實在是大機緣。
倌染,在下是生院之主姬催玉,這帳就給你記下了,記得慢慢來還。」
「轟……轟……」
諸靈問心塔被擲向幽冥深處,已然落地生根。
無邊無垠的冥土之中,當即響徹起傾天覆地的問心之聲,仿佛在詰問天地,好似在撫`慰眾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