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忘川滌血

  第523章 忘川滌血

  修行的本質是什麼?

  不斷割捨前身?抵擋春秋消磨太狠?又或是拼罷浮生求一真……

  從蘊氣到凝真,從金丹到元神,都有自己的理解。

  「所以仙尊選擇的道途,是不斷斬下舊我的不足,以之為階,從而踏上更高的地方,看到更多的風景?」

  少年微微笑了笑,淡漠地看著生院元神,「劍修法門的一種,倒也不錯,但是我沒想過,仙尊會由己推天,實在讓我開了眼界。」

  血光大潮不斷激盪,主宰了這方天地中的一切,潮起潮落,濤生濤滅,仿佛永無休止,永不停歇,就如有情眾生在日月交錯中沉浮不休,臣服徘徊。

  有那千古風流,有那蠅營狗苟,有那快意酹風月,有那寂寥釣江雪……

  仙尊立在血潮中,讚許地點點頭,眸子中有著欣賞的光芒,仿佛一位飽覽春秋的覺者,驟然尋到可堪交流的知己,也許這少年眼下還有些稚`嫩,但本質已是明若琉璃。

  「向前,是要有代價的,病墮錯雜太多而又不能斬去,終會令人停步不前,甚至漸漸虛弱,最後無聲無息地消亡。

  若能斬之消之,便可沉疴盡去,重獲新生。」

  理株仙尊面目赤紅,好似有烈火熊熊燃燒,眸子中的光卻是宛若冰雪,淡漠,凜然。

  而在他的腳下,無數修士正在慘烈地廝殺,只為了爭得一線勝機,有進入麒麟樓的機會。

  神光綻放,雷火狂飆,劍氣縱橫,蟲獸嘶鳴……在血潮中激盪起一重重波浪,構成了一幅修羅殺場的勝景。

  「殺伐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或許不美,但足夠有效!」仙尊的眸中猛然乍亮,慨然說道,「我只是給他們關上了其它的門,留下了僅剩的一扇,你看,不是挺好的麼。

  絕望中爆發出的力量,是如此地明心見性。」

  萬千神通光華在三人的腳下飆散四射,兵刃相向,殺意烈烈,宛若一場絢麗的火焰,為理株仙尊的話作了最好的註腳。

  「我這人向來嘴笨,論道上從來都說不過別人,所以,我喜歡直接一點,十萬靈晶,去把對面的嘴撕爛。」

  姬催玉沖如玉佳人撇了撇嘴巴,骨玉上閃爍著淡定的光芒,「雖然說才跟著我不久,馬上就對上元神有些誇張,但修行嘛,哪能事事算好,無外乎不要命而已,也虧得對面仙尊說得這麼高深。」

  面對血潮中掌控一切的理株仙尊,風盡殷原本有些駭然。

  哪怕有一尊神魔護身,但對面可是元神啊,積年的大能巨擘,執掌道韻,久鎮天地!自己真能在其威勢下撐住麼,保住自己和屍鬼的命?

  但聽著少年淡定而又有些調侃的吩咐,莫名地,她的心卻是生出了絲絲安穩,仿佛只要聽他的話,行無有不至,事無有不成。

  哪怕對面是元神!

  「理株仙尊,得罪了。」如玉佳人嫣然一笑,那雙美`目中盪起水波,隨在他身邊,掀起多少風雲跌宕,看遍諸多浮沉,挺好。

  在生院元神詫異的目光中,環繞在少年和佳人身側的清泉猛然爆發開來,仿佛浩浩湯湯的天河,好似暗蘊大潮的碧波,千重濤浪漫天澎湃,就連深沉兇悍的血光大潮都給壓制下來了。

  更有無數咿咿呀呀的嬰靈,咯咯笑著,看起來甚是稚`嫩乖順,在清波中笨拙地劃著名水,但粉藕雪雕一般的小胳膊卻是隨手撕下了血光,好奇地塞入了小`嘴中。

  咯咯咯!天真的面容上,頓時露出了更為歡快的笑容。

  漫天血色光潮被清波反卷,逼得連連退回,止也止不住,血潮和清波交界之處,暴裂出絢麗的光華,五彩斑斕,毫光萬道,綻放出無與倫比的瑰麗。

  這是意志與意志的碰撞,這是道韻與道韻的激盪。

  理株仙尊眉眼一凝,對落入眼帘的景象,似是有些難以置信。

  風盡殷?幻宗道子?

  怎麼可能?!便是青慧本人在此,怕也沒有這等威勢。

  後天神魔?不對,哪怕後天神魔也需要時間來映照神魔,便是號稱金丹可速成元神戰力,那也是以十年為單位,況且這風盡殷還僅僅是凝真。

  先天奪情?也不太像,哪來的先天之靈給她奪情,而且看起來,還沒有絲毫反噬。

  人道幻真?她風盡殷沒有人皇權柄,也沒有純明旨,怎麼可能徵召出人道遺澤相助於她。

  祖靈寶契?素卿幻宗沒有這個法門,也沒有感覺到冥契法寶的道韻所在。

  ……

  電光火石間,理株仙尊將天下諸宗可速成元神戰力的法門思了個遍,仍是不得其解。

  「仙尊,可是覺得奇怪,為何風盡殷能有如此戰力?」

  少年道人撫掌而笑,淡然開口,「還不是要多謝濁醐天子,他與清醐相爭,卻是讓我揀了便宜,這化濁落清殷魔的法體,以幻宗法門驅之為情而戰,倒也不難。」

  聲音浩浩蕩蕩,震盪在血潮之中,令所有修士頓時大喜,原來,殺性屍鬼和幻宗道子還在與生院元神爭鋒,而且聽起來,似乎還抵擋住了理株仙尊的威能。

  然而,下個瞬間,屍鬼的話卻如一川冰水,猛然向麒麟樓外所有修士當頭潑下。

  「仙尊你說為他們留了一扇門,要我說,連門也不必留……

  從現在起,頂不住血潮的死了就死了,自相殘殺的,即便回到了麒麟樓,等會我親斬之。

  如此,才見真性!」

  血潮中的所有修士剎那間臉色大變,神色複雜地看向頭頂之上,血潮與清浪正在那處彼此激盪,似乎正在進行殘酷的鬥法。

  理株仙尊的承諾,屍鬼的威脅頓時交織在一處,在麒麟樓外一眾修士的靈台中反覆激盪,似乎所有生路都被堵死了。

  不殺人奪路,自己會被血潮吞噬,若是下了殺手,屍鬼說要殺人,怕是元神都攔不住。

  怎麼辦?!怎麼才能活?!

  已在麒麟樓中的修士不禁有些唏噓,好些人感激地看向那管事,若不是仗麒麟氣運護佑,如今怕也是生死難料。

  雲界之上,血潮之中,看著下方消失近半的鬥法光華,看著奮力御使清浪與嬰潮撲向自己的風盡殷,理株仙尊已是動容。

  連唯一的後路也不留麼?!

  不給自己留,也不給別人留,若是活不了,那就一起死!

  這就是你要選擇的道路?

  難怪有殺性屍鬼之名,囚魂,囚身,囚人,囚己,到底是誰瘋魔了?

  清浪之後,少年淡定的眉眼中,卻似有著寧肯玉碎的意志,即便沒有雪亮長刀在手,卻依然散發著凜凜鋒利至極的光芒,耀得仙尊都微微眯眼。

  無情賞得天地塵歸塵,孑然勇烈擲一身,那宛若野火一般的眼神,充滿著不畏消磨的譏誚,似是對命運發出最不屑的嘲諷。

  他,是真的不怕。

  理株仙尊不由得喟然一嘆,沒想到,這把「刀」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好!甚至已有元神戰力被他折服!

  少年沒有關心清浪和血潮的爭鋒,似是把一切都交給幻宗道子了,他平靜地看著下方的點點星火,眸子中有著淡淡冷冷的光輝,如雪如冰,如日如月。

  「仙尊,你可願和我說說天魔之事,你大概只有幾個時辰的命了。

  雖然不知為何你選了我,但想來我身上有著仙尊認可的特質,反正是死,不如成全我如何。」

  姬催玉笑了笑,額間骨玉閃爍著森冷的光,「我承認我破不開這陣勢,想來外面的元神也拿這陣勢沒有辦法,但這樣的代價肯定不小,仙尊想看看我的氣量,但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仙尊若不想抱憾而去,不如你拿天魔之秘來與我交易。」

  姜默舒不想暴露共工的不周一撞,畢竟這式神通在天地中太過出名,若是用了必會留下蛛絲馬跡,被人看破`身份。

  甚至刑天他也不想暴露,便是以刑天有靈為藉口,終是會引人懷疑。

  不過以他如今的眼光和見識,自然能看出理株仙尊燃燒修為,催發道韻的本質,血潮中慨然赴死的意志是瞞不了人的。

  就如黑夜中有人奮力奔行,便是看不見,那急促的腳步聲卻如鼓點一樣,敲打在耳畔,震撼著靈台。

  「哦,催玉看出來了?」

  理株仙尊猛然揮手,血潮剎那間分作兩片,如同無情春秋剪裁枯榮,向著清浪攔腰一剪。

  風盡殷柔柔笑笑,玉手倏地一握,無數嬰靈猛然抬起天真的小`臉,眸子中的紅意猛然占據了眼眶,仿佛無數凶龍惡蛟昂首而起,爭先恐後地向著血剪撲去,盡顯暴虐恐怖。

  轟!

  血潮的攻勢被嬰靈生生擋住了。

  無數嬰靈撲入血潮化出的歲月之性里,飛快變為少年,然後成為青壯,眉眼又變得滄桑,皺紋也慢慢出現了,然後健壯的身軀逐漸變得衰老,滿頭白髮紛紛揚揚,最後緩緩倒在了血潮中,化為了一捧清水。

  嬰靈化成的忘川之水,絲毫不融於血潮,甚至反而從血潮內部開始侵襲同化。

  佳人青絲如瀑,潤眸浸波,偷偷瞥了一眼少年。

  原來,他是真的沒有騙她,這神魔仿佛就像她的手腳,不,甚至比手腳還要靈動聽話,心念一至,妙化即至。

  忘川與嬰靈兩相配合,簡直如蜜裡調油,吞靈抹識之威實在駭人,她甚至隱隱感覺,這神魔恰能克制諸般神通和法寶,被忘川沖刷幾次,大多數法寶怕是會立潰當場,被一眾嬰靈當成零嘴給分食。

  他沒了長刀,沒有法寶,甚至連神魔都交給自家了,自己卻是要好好護持住他,風盡殷看向生院元神的眸子中生出烈烈戰意。

  眼見風盡殷生生擋住了對面的攻勢,少年道人讚許地點點頭,旋即淡淡地說道,

  「仙尊即便路子錯了,但能知行合一,也沒有說辛苦抱怨,倒是讓我有些佩服的。可惜你既然選了天魔,便和我不是一路人!」

  少年道人抬起眉眼,骨玉中映著雙眸,似化為額間的一隻眼睛,冷看天地,蔑視元神。

  既然走上了不一樣的道路,欣賞歸欣賞,殺伐歸殺伐。

  天魔、妖族俱是自家要掃淨的對象,只要殺下去,終會殺出個朗朗乾坤。

  「不是一路人?你殺伐開道,我修株世間,有何本質區別?」理株仙尊輕輕搖頭,「皆是為了天地向前一步,你我皆在推動天地前行,我走在前面,而你,終會成為我。」

  「我從不行手痛斬手,腳痛斬腳之事,而且,你所謂的雜根錯苗,是你在以為,若是在他們這些根苗眼中,怕是覺得你吃得太飽。」姬催玉冷冷一笑,口中的話沒有半分客氣,「若是有得選,我也想每日喝喝茶,看看雲,想來正是仙尊看不上的雜根錯苗。」

  「咦,這倒是有些奇了,不過我要承認,我確實小看了你,也小看了風盡殷。」

  理株仙尊喟然一嘆,「沒想到,我居然會壓不下一位凝真。」

  「仙尊,想不到的事情還有很多,若是你願以天魔之秘交換,我可以用道心起誓,一解仙尊疑惑。」

  姬催玉正色開口,眸子中的鄭重一眼可見。

  理株仙尊看著眼前執著的道子,忽然想起了自己剛入道的時候,真的好像啊,自己也曾有過如此意氣風發的模樣。

  什麼時候開始,對天地,對眾生,對人皇失望了呢?

  什麼時候自家生出了執念呢?

  歸去來,氣入靈台,心知夢幻,仿佛前事猶存。

  春秋短,難得開顏,相遇相持,終是立誓修株。

  皆是有執啊。

  「我相信類似的話,刑天之主也對復眠說過,他不也沒說麼?」理株仙尊慨然搖了搖頭,「遺憾就遺憾吧,其實看到如今的你,已是天地對我的眷顧了。」

  姬催玉一怔,旋即露出瞭然的笑容,理株有他的執,捐有情身行無情道,哪怕是身死道消,也不願辜負自己選擇的道路。

  修醒生院啊,一位元神要喚眾生清醒,一位元神要斬眾生頑劣。也許大家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但有著同樣的初衷,有著同樣的意志。

  橫刃與那飛光縱,生死之前得從容。

  天地如此多嬌,眾生如此可愛,大道盡在其中,實在讓人心動。

  少年道人輕輕撫掌,對上仙尊淡然一笑,

  「既然如此,那我便省省口舌,不為仙尊解惑了。

  盡殷眼下的實力,撐幾個時辰當是沒有問題,仙尊願為磨刀石,磨不了我,磨磨她也是一樣。

  我花了十萬靈晶在她身上,當是要讓她犀利些。」

  「也只能如此了……可惜!」理株仙尊認可地點點頭。

  一老一少相視一笑,換來的,卻是如玉佳人一邊氣喘吁吁,一邊狂丟白眼給那沒良心的妙人兒。

  笑容中,血潮宛若潮汐一般沖天而起,清浪和嬰潮化為銀河,宛若一頭靈龍在血潮中搏擊反抗,於麒麟樓上空爆發出漫天金星銀雨。

  長生元神傾力而來,神魔天命頑強阻擋,於春秋中寫意,於天地中煌煌,所執所行看得人痴,一點靈犀顯鋒至此。

  你欲金栽,我求玉植,凝珀此歲血潮,他年殺伐盡施。

  不知過了多久,理株仙尊幽幽一嘆,「陣勢撐不住了,萬萬沒想到,盡殷真能頂到現在。

  也好,最後這一擊,若是還打不開她的封鎖,便是我輸了。」

  話音剛落,漫天血光盡數匯聚到仙尊的手中,化為了一把玲瓏精緻的剪刀,好似那天地眾生來往紛紜,皆在這一剪之下。

  天地入心曾幾載,所見所思皆可裁。幸有道子送己去,遙憶故人得自在。

  「可要我來?」少年幽幽的聲音出現在風盡殷耳邊,一如既往,語氣顯得有些冷淡。

  風盡殷柔柔一笑,直覺告訴她,少年道人的話里有著他最真誠的心意,非關靈晶,非關法寶,非關戰刃,是那種予你選擇的溫柔。

  佳人的眸子中明麗如光,看向少年的眼神里,甚至有著一絲痴意。

  微微搖頭,輕`咬貝齒,這一擊是生院元神身死道消前的傾力一擊,必然是驚天動地,能不能接下她並沒有把握,相信他也是看出來了,才主動開口。

  但……風盡殷柔柔瞥了一眼少年道人。

  這是她第一次為他對敵。

  她有後天神魔,他什麼都沒有。

  他尋到了她,她應許了他,要想一齊走下去,絕不能退!

  否則……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退,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不想退下去。

  佳人沒有說話,只是天真地笑了笑,清澈的忘川之水中,無數嬰靈咯咯地笑著,有著一樣的天真。

  忘川不映人,容他盈秋波,失足於痴意,總歸不捨得。

  清波化為巨大的玉鏡,無數嬰靈托著盈盈靜水匯聚而成的晶瑩,仿佛托著一座山嶽,向著生院元神照了過去。

  理株仙尊悠然一笑,衝著佳人和少年點點頭,清晰的聲音迴蕩在兩人耳畔,

  「有意思,她寧願身死,也想要陪著你一路走下去。

  催玉啊,若她在我這一擊下不死,便好好珍惜她吧,這世間哪有情劫,皆是說來自己嚇自己的。

  可惜,未能與你演法,也未能得你解惑,以後的日子,便按你自己的想法,在世間繼續殺伐吧。」

  少年道人輕輕頷首。

  如玉佳人則是微微躬身一禮,眸子中的神光宛若冰雪清凜,又似春風柔媚。

  下個瞬間,她已然爆發出全部的忘川道韻,沒有任何保留,只為著她所選擇的方向,所選擇的人,

  一步踏前!

  「這天地,真是有意思啊,有著你們這些道子,不枉這些年來這一遭。」

  理株仙尊淡然一笑,「咔嚓」,右手的剪刀已然毫不猶豫地剪下。

  無光無聲,清波晶鏡已是分為了兩半。

  生院元神瞬間化為輕煙一縷,消散在天地中,再無一絲一毫的痕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