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蘇雪至這天從傅明城那裡獲悉了一個應當稱得上是好消息的消息,木村對他的監視有所放鬆了,原因是他前次交去的那份「實驗室秘密資料」起了作用。據說木村拿到手後,當時立刻就送去了本子國最好的一個醫學實驗室。

  那個醫學實驗室近些年已經成了隸屬軍方的機構,當中集合了本子國最好的生物和醫學人士。傅明城告訴她,實驗室組織專家,經過初步審核,判定資料非常具有價值,決定投入研究,木村因此深信不疑,對他放鬆了戒備,大約是為了更進一步地籠絡他,最近還經常邀他同去拜會橫川。

  最後他說,關於橫川現在來中國的目的,在幾次見面之後,他隱隱有所猜疑,但還不敢確定,電話里不方便多講,正好下周軍醫學校有個活動,她如果可以來,自己到時候也去,見面和她詳談。

  這個消息讓蘇雪至倍感振奮。正好她也收到了校長的邀請,又得知宗先生到時候也會去,便約定下周一起出發。

  回來後,她的生活路線固定,基本就是在西場和衛生司之間往來,別的地方,寸步未行。很快一周過去,到了出發的那天,她進了城,和宗先生等人匯合後,乘他的馬車一道到了火車站。

  他們乘的是上午十點的火車,還有另外幾位同仁同行。順利上了車後,蘇雪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著火車出發。

  很快,到了預定的十點鐘,火車卻沒有動。

  這年頭因為各種原因,火車晚點是件非常普通的事,一開始蘇雪至也沒在意,等了十來分鐘後,見還是沒動靜,車廂里的乘客就有點坐不住了,紛紛議論了起來。一起走的一位同仁是個急性子,站起來,正要下車去問個究竟,看見站長穿過月台匆匆走來,上了火車,徑直來到這節車廂,走了過來,對著蘇雪至道:「不好意思蘇先生,您的票有點問題,暫時不能坐車,請您下來。」

  宗先生有些驚訝:「小蘇的票是和我們一起買的,會有什麼問題?」

  站長忙朝他躬身行了一禮:「宗先生,這個對不住,我不方便解釋。總之,這位蘇先生他現在不能走,還是請他下車為好。只要他下來,火車馬上就能開,否則,恐怕不能啟動,要耽誤大家的事情……」

  車廂里的乘客紛紛轉頭。

  宗先生皺眉:「這是什麼意思?你說清楚!身為公民,他一沒作奸犯科,二是正當出行,憑了什麼莫須有的理由要將人驅下火車?你不說清楚,我去找你上面投訴!」

  幾位同仁也面露不滿,紛紛發聲支援。

  站長連連躬身:「對不住宗先生,對不住,各位大先生,這真不是我一個小小站長能做主的事。實話說吧,就是上頭的意思。這位蘇先生要是不下來,今天火車就不能走……」

  宗先生生氣:「是誰的意思?又是那個章益玖?」

  站長不說話,車廂里的其餘乘客看著蘇雪至,交頭接耳,表情已經帶出了些不滿。

  宗先生站了起來:「豈有此理!我打電話找他——」

  蘇雪至立刻跟著站了起來,阻止。

  「宗先生,諸位先生,不用了,我還是下車吧,也不是什麼非去不可的事,耽誤大家行程不好。」

  上次被羈押,接著,這段時間,京師里陸續隱有一些和賀漢渚出京有關的傳言流傳開來。宗先生雖不熱衷政治,但多少也知道些情況,猜測蘇雪至行動被限,應該就是和賀漢渚有關。

  如果真是這樣,就是去找那個章益玖,恐怕也沒大用。

  這一刻,連他也是深深地感到了無力和無奈。

  蘇雪至說完便提了自己的隨身箱,從位置上出來,笑著道別。

  「勞煩大先生們到了那邊,替我向校長問聲好。」

  宗先生看了眼同車廂的乘客,只能作罷,安慰道:「他們要是再對你不利,你務必及時告知我。就算沒有大用,奔走呼號,還是能發個聲的。」

  蘇雪至向宗先生等人躬身道謝,下了車。

  她剛下去,站台的信號燈就變成綠色,火車車門關閉,開始緩緩啟動。

  蘇雪至和透過車窗看著自己的宗先生等人揮手,目送火車出站遠去,消失在視線之中,邁步出站。

  她走出車站的大門,正想叫輛東洋車回去,看見一輛汽車停在出口附近。車旁站著一個便衣模樣的人。那人打開了車門,快步走到她的面前,躬身道:「蘇先生,您請上車。」

  透過半落的車窗玻璃,蘇雪至已看見車內司機位置上的人了。不是別人,正是王庭芝。

  他的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眼睛看著前方,表情冷淡。

  蘇雪至便上了車。那個便衣沒跟上來,替她關了車門。王庭芝隨即發動汽車離去。

  汽車往西開往郊外,是西場的方向。路上王庭芝沉默地開著車,一言不發,蘇雪至便也沒發聲,安靜乘車。最後走完車道,汽車停在路邊。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吧。」

  蘇雪至說完,拿了自己的箱子,轉頭就要下車。

  「蘇雪至,你人雖然在這裡,但我四哥最近在外頭的那些動靜,我想你應該也是有所知曉吧?」

  王庭芝忽然開口了。

  蘇雪至轉過頭,見他已經扭臉,望了過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她沒回話,推開了車門,繼續要下去,卻聽王庭芝又道:「莫非你還不知道?那麼我來告訴你好了。據說薛道福死了,他收編了薛道福的部隊,那些旁系也紛紛投靠,以他馬首是瞻。不但這樣,聽聞西北軍在他的斡旋下,應也是要和解了。也就是說……」

  他一頓,「現在,我的四哥,他會成為那塊的實際掌控人,就只差一個正式的委任而已。」

  他盯著蘇雪至,慢慢地說道。

  蘇雪至望著他,笑了笑。

  「對此我似乎應該表示遺憾,他影響到了令尊的中樞穩定。但不好意思,我實在無法和你們共情。」

  她推開車門,下去,走上了那條去往西場的步道。

  王庭芝扭著頭,盯著她的背影,眯了眯眼,猛地推開門,追了上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是我先喜歡你的,他明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卻欺騙我,自己追求你。我的父親,也算救助過他,他卻將我父親視為假想之敵。他變了,根本不是我從小認識的四哥!」

  「你!真就這麼喜歡他?」

  最後,他幾乎是咬著牙,問出了這一句話。

  蘇雪至停步,抬起眼睛,望著對面王庭芝那雙冒著怒意的眼,神色依然平靜。

  「之前沒機會說,現在你既然又提這個事了,我不妨和你說清楚吧。」

  她放下了手裡的箱子。

  「王庭芝,我對你沒有那種可以轉為喜歡的感覺。這和賀漢渚有沒有就我身份之事瞞過你,完全沒有關係。這麼說吧,就算他那時候告訴你真相了,你追求我,我也不會喜歡你,更不會接受你的。這不可能。」

  「為什麼?是我不夠好,沒有我四哥完美?」

  他盯著她,一字一字地問。

  蘇雪至搖頭。

  「不是因為你不夠完美。事實上,你三句話就要帶上的你的那位四哥,他稱得上是個完美的人?他也很多的缺點。但我對他有感覺。他的身上有某種天然吸引著我的特質,會讓我將我的注意力分到他的身上。而你沒有。我對你沒有感覺。就算你再完美,我也不會產生感情。就這麼簡單,你明白嗎?」

  王庭芝冷冷嗤了一聲:「你這是藉口。」

  「不是藉口。你應該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事。在出川的那條船上。你的四哥遇刺,當時我恰在現場。我蹲在地上,子彈貼著我的頭頂飛過去。他和我非親非故,自顧不暇,隨時就有可能被射殺,看見我的時候,他卻立刻上來,試圖帶我一道脫離險境。雖然最後他為了救你又放棄了我,但這並不影響我對他的感官。我相信當時無論那個蹲在甲板上的被無辜捲入的人換成是誰,他都會那樣做的。他的名聲不好,殺過很多的人,但在那一刻,他下意識的反應,是去保護比他弱小的人。說悲天憫人或許過了,但這個人的血和他表現出來的外在是截然不同的。他的血帶著俠性。我想就是那一刻,我對這個人有了新的認識。所以危機解除之後,當我發現他似乎在找我,應該是想確認我是否平安的時候,我也是下意識地立刻從我藏身的地方出來,目的,是想向他報個平安,算是對他片刻前施加的救助的回應。」

  她注視著神色漸漸變得僵硬的王庭芝,微笑。

  「我和你四哥的初次交道,當然談不上一見鍾情。但他確實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就算我自己當時還沒意識到這一點,在我的潛意識裡,我也願意去接近他。別人,無論是誰,都不曾令我生出過這樣的感覺。現在,你明白了嗎?」

  王庭芝的神色依然生硬,沒再開口說話。

  蘇雪至沒有迴避他的目光,想了下。

  「王公子,我很榮幸我能獲得你寶貴的感情,但說實話,從認識到現在,我不認為我們之間的交往,能支撐得起你所表現出來的對我的深刻和執著。」

  「或許你之前是有些喜歡我,但事情到了現在,如果你肯用理性去思量,停下來,問問你自己,當中是否也摻雜了些別的什麼,以致於令你判斷失誤。」

  她停了一下,注視著他的眼睛。

  「在我看來,你其實未必有你自己以為的那麼喜歡我。比起你對我的喜歡,或許現在,你更無法接受的,是你自己認定的四哥對你的所謂背叛和不可避免的分道。」

  王庭芝的眼皮跳了一下。

  蘇雪至提起箱子轉身繼續朝前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轉頭。

  「至於你四哥為什麼要防備你的父親,你最好還是回去弄清楚,你們王家在賀家當年抄家一案中,到底扮演過什麼樣的角色。」

  王庭芝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道路盡頭的林木之中,半晌,慢慢轉身,回到了車上。

  他閉目,頭後仰在座位上,靠了片刻,慢慢睜眼,駕車回城。

  天快黑了,他還沒走,辦公室里也沒開燈。他的上司章益玖探頭進來,見他一個人坐在黃昏暗影的椅中抽菸,便揚了揚眉玩笑:「咱們部門要是評選最優,我必將庭芝你推舉上去,料心服口服無人反對。這都幾點了,你還不下班?你不走,你下頭的人也不敢走。庭芝你還是給大傢伙行個方便,早點回吧。而且,王太太剛打電話問我呢,說你這裡電話也打不通。你再不回去,她就派人來接你了。怎麼回事?是你這邊線路壞了?那明天叫工人來修……」

  王庭芝沒說話,掐了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拿了外套走出去。

  章益玖看了眼桌上那架被扯了線的電話,搖了搖頭。

  這位王公子,辦事能力是沒的說,來了後,論勤勉之程度,也是他這個上司之前未曾想到過的。只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似乎對重新提上日程的婚事很是冷淡,以致於剛才王太太都打電話來找自己了。

  佟家今晚十分熱鬧,有客上門。

  王家和陳家的婚事,在經過來回幾次的兜兜轉轉之後,就在不久之前,再次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兩家已徹底消除了齟齬,決定如約,繼續做兒女親家。鑑於已經訂過婚,今晚,陳家長輩會去佟家吃飯,王太太也去,兩家在那裡碰面,商議具體的婚期等事項。據說陳家小姐也會過去。

  王太太心裡對陳家還是不滿,但也明白,正如佟國風勸她的那樣,這是個最好的選擇。陳家人脈對政府財政這一塊的掌控不可忽視。現在兩家再續婚約,不但實際有利於王家,也能掙來一個寬容大氣的名聲,何樂不為。

  王太太只能笑納。今晚計劃把兒子也帶過去。在家左等右等,眼看天都黑了,兒子還不回來,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只好自己去,出來,正要坐上汽車出發,忽見兒子開車回了,急忙上去拉住王庭芝,責備了幾句,隨即催促他立刻去換衣服,說自己在門口等他。

  「庭芝,娘看那個陳小姐倒也算是可以,樣貌也算出挑,你委屈一下……」

  「要去你自己去。我累了,想睡覺!」

  王庭芝頭也沒回,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