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6 章

  豹子在門外立定,想叩門入內,手舉了起來,卻又停在半空,最後慢慢地放了下去。

  家破流離之際,蒙受庇護,自少年起便以父執禮敬之的人,最後終被證明,正是賀家當年抄家案的源頭。恩將仇報,借刀殺人。少年所經歷的一切的苦和痛,原都脫不開人心兇險四個字。

  隔著一扇門,此刻他的上司會是怎樣的心情,豹子可以想像。

  他正猶豫不決,忽然聽到門裡傳出一道聲音:「進來。」

  他推開門,見賀漢渚端坐桌後,除了神色略帶些僵冷外,看起來,倒沒有自己片刻前想像中的那樣情緒出離。

  豹子這才暗暗鬆了口氣,立刻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邁步走了進去,向他做一個很重要的情況補充說明。

  王泥鰍對他說過,他們追查於一春的時候,察有另外一撥人也在活動,疑似目標相同。對方行動謹慎,不知道是什麼身份來歷,因不如他們熟悉當地,最後被他們先行得手,抓到了人。

  那一撥人什麼來歷,王泥鰍他們不知道,但豹子卻是立刻就聯想到了什麼。

  「會不會是……」

  他看了眼賀漢渚,打住了。

  ……

  佟國風匆匆走進總長辦公堂,屏退秘書等人,關門。

  王孝坤看了他一眼:「出什麼事了,看你這個樣子。」

  佟國風走到他的身邊,定了定神:「上次我不是告訴過您,當年那個姓於的惦記著窖藏,憋不住了,在那一帶又冒了出來嗎?」

  「人跑了?」

  「比這個更……」佟國風神色不安,吞吞吐吐。

  「到底怎麼了?」王孝坤皺了皺眉。

  佟國風壓低聲道:「手下人回報,說他們遲了一步,被另外一撥人給截了。」

  王孝坤放下了手裡的文件,慢慢靠坐在了椅背上,神色變得凝重了起來。

  「什麼來頭知道嗎?」

  「不知道,但懷疑和水會的鄭龍王有關。當地除了他們,別人沒有這樣的能力。姐夫,這個鄭龍王和蘇家也有關係,就那個蘇雪至,上次他回敘府,就是幫鄭龍王去治病。所以,有理由懷疑……」

  他看著王孝坤的臉色,吞吞吐吐:「我懷疑,鄭龍王會不會和賀司令也有往來,而且……」

  這句話他有點不敢說出口,但遲疑了下,最後還是咬牙道:「最壞的可能,他或許知道了以前的事?」

  王孝坤一言不發,摸出菸斗,開始抽菸。

  佟國風等了片刻,實在按捺不住:「姐夫,賀漢渚一向心狠手辣睚眥必報,何況是這種事。他要是真的已經知道了,一定會對你不利。姐夫你千萬防備,不能掉以輕心,必要的時候……」

  他的眼底閃過一道厲色。

  「姐夫你不方便,事情交給我……」

  王孝坤手執菸斗,在桌邊磕了磕:「不要輕舉妄動。」

  佟國風一怔。「先下手為強!窖藏的事可以慢慢來,我看賀漢渚未必就知道,否則這麼多年,他能忍得住,竟沒有半點的動靜?倒是那個鄭龍王,來歷十分複雜,我讓人好好再去摸下底子!」

  王孝坤哼了聲:「我當年收留賀漢渚,栽培他,你以為我只是為了窖藏?當年的事,老爺子做得絕了,我本來就不贊成的。」

  佟國風急了:「姐夫,你可不能有婦人之仁!老爺子和你有區別嗎?不管怎樣,賀漢渚他要是知道了,不找你找誰?」

  王孝坤面色一沉,打斷了他的話:「當年要不是你沒看住人,跑了,何至於有今天這樣的麻煩。」

  佟國風訕訕地張了張嘴。

  王孝坤不再說話,沉默地抽著煙,片刻後,淡淡道:「何況,他知道了當年的事,你覺得他不會防備,這麼好對付?除非一擊能成,否則後患無窮。反過來,他現在想動我,也沒那麼容易。他真要復仇,也是要掂量一番輕重的。現在是個衡局。這件事你給我穩住,別輕舉妄動,打破局面。先看看他的反應,不急。「

  佟國風不敢再說別的了,應是。

  「至於那個鄭龍王……」

  王孝坤眯了眯眼:「你加派人手,儘快去查一下底子。」

  ……

  半個月後,傅明城約見木村。

  「我雖然是實驗室的主要投資人,但蘇雪至顯然對她的工作抱了極大的謹慎,對外保密,對我也是一樣。上次她見了我,稱經費不足,希望我能繼續資助,即便這樣,面對我的詢問,她也沒有詳細提交關於試驗內容的報告,只說是在改進研製一種具有消炎功效的新藥,稱如果研製成功,將能攻克包括血液感染等在內的許多絕症。她信誓旦旦,表示現在已經取得初步進展,還拿之前她治癒過的兩個例子來說服我,但又聲稱試驗所得極不穩定,所以需要加大投入和研究,希望我能追加資助。」

  他拿起隨身攜帶的公文包,在木村緊緊的盯視下,從包里掏出一隻牛皮紙文件袋,遞了過去。

  他繼續道:「別說國內了,當今國外,不少的醫學實驗室也都在打著名目繁多的各種所謂新項目新發現的旗幟吸引投資。當中自然有具有價值的項目,但魚目混珠,良莠不齊,少不了誇大其詞的,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老實說,我對她的項目持有懷疑,她描述的前景太過樂觀。為了說服我,她終於答應,給我看了部分的關於她現在的試驗項目的資料,並回答了一些我提出的問題。你看到的,就是我自己憑著記憶,自己整理出來的。」

  木村立刻從文件袋裡取出資料,睜大眼睛,飛快地瀏覽了一番,隨即抬起頭:「你確定,不會有錯?」

  傅明城怫然變色,冷冷地道:「我告訴你,資料內容是不全的,但我寫下來的,就是原本的樣子!你要不相信我的頭腦,大可以還給我!」

  木村知他對自己拿傅健生之死要挾他的舉動很是不滿,恐怕到了現在,心裡對自己還是懷有怨氣,立刻哈哈一笑,安撫道:「明城你言重了,論到你的出色,還有誰比我更了解?這件事你做得很好,資料我收下了。你辛苦了!」

  傅明城的臉色這才稍緩,頓了一頓,說:「既然已經這樣了,我不妨和你直言,並不是我懼怕你,而是敬慕橫川先生的品格,我被他的高尚所動,完全看在先生面上,這才考慮……」

  他沉默了片刻,繼續道:「我是中國人,自然盼望華夏興盛,人民安居樂業。但現在,中國沒救了,內外交困,我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希望。或許你們的建議是對的,只有全盤照搬你們先進的政經制度,讓你們來幫助我們,中國才能看到進步的希望……」

  他說到這裡,神色沉痛,停了下來。

  木村從榻上起身,走到傅明城的身邊,握住他的手,用懇切的語氣說:「明城,就算你不信我,你也應當信任橫川老師。他是不世出的當代偉人,我們大和民族的驕傲。你知道的,老師對你極是看重,寄予厚望。你在日本學習生活了多年,我們的先進你是親身體會的,將來共榮之日,我們必會對你委以重任,到時候,不但你的民族,你的家族也將獲得無限榮光。我相信,到了那一天,你父親的在天之靈也會為你感到驕傲!」

  傅明城凝視著木村,片刻後,唇邊慢慢地露出一縷笑意。

  「我的父親,他一定會的。」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木村容光煥發。

  「好!往後我們真就成自己人了。我們可以時常一起去拜訪老師,聆聽他的教誨,我相信,假以時日,你一定會更多地感受到來自於老師的人格魅力以及他卓越的遠見和智慧!」

  傅明城頷首:「我很期待。」

  木村送走傅明城後,立刻回來,一頁一頁地展開他送來的資料,仔細研讀了一番,最後他思索了一番,加上自己的批註後,將文件重新歸檔,隨即傳來手下,命以最快的渠道送回國內,組織最好的醫學實驗室和專家,對這份醫學資料進行謹慎的審核和研究。

  「這件事非常重要,必須以最快的速度進行,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訴我。」

  他命令道。

  ……

  晚上,大總統府里,伏案看著公文的方崇恩收到一個消息。

  白天,在醫院,一直昏迷著的曹昭禮躺了這許久後,雖經醫生的全力救治,終還是因腦部受傷過重,死了。

  他的前任曹大總統已歸鄉,大約是抑鬱所致,據說,身體現在也是日益壞了下去,怕沒多長時間了,現在又收到曹昭禮的死訊,再聯想到自己的境況,雖名為大總統,卻處處受到那邊的挾制,連前些天在大總統府招待各國使節為了面子好看而超出標準的那部分經費,都要他自己掏私人腰包去補。

  老實說,方崇恩聞訊,忽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他便命人替自己走一趟,對家屬表示一下慰問和哀悼之意。這時,秘書傳話,曹家的十二小姐來了,謝他之前對兄長的關照之情。

  方崇恩略覺意外。

  曹昭禮先前在醫院接受救治的時候,自己無論出於哪方面的考慮,自然都要表示一下。其實除了他,連王孝坤也曾派人去探望過。當然了,都是表面做派罷了。這個曹家小姐,現在卻上門,要來對自己表謝?

  方崇恩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想了下,叫人將曹小姐帶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