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司機開出去一段路,偷偷看了眼王庭芝,見他靠在后座上,閉目,臉上的青腫痕跡清晰可見,心想等回去了,太太恐怕又要罵得全家雞飛狗跳不得安寧。遲疑了下,忍不住問:「公子,要不先去醫院看下?您這樣回去了,我怕太太要擔心。」
王庭芝沒半點反應。
司機只好繼續上路,突然,聽到身後一道聲音道:「停車!」
司機停了車。
「下去!」
司機一愣,轉頭:「公子,您是……」
「下去!」
王庭芝又道了一句,隨即人也下了車,冒雨,站到駕駛位的車門旁。
司機明白了,他是要自己開車去什麼地方了,想勸,抬起眼,卻見他神色陰鷙,知道他的脾氣,也不敢多說,急忙照辦。
王庭芝上車,立刻掉轉車頭,雨夜之中,朝著天城飯店的方向疾馳而去。
臉腫著,嘴角也在流血,但王庭芝卻沒有感覺。
他唯一的感覺,便是全身上下,還有心臟的部位,像是有無數的針,在密密麻麻地刺著他。
一種近乎麻木的痛楚之感。
他的十指緊緊地攥著方向盤,整個人,被心裡湧出的那前所未有的海嘯般的強烈感情給吞沒了。
他掉頭回來,想去找自己的四哥,再次求他,求他帶著自己,奔赴戰場。
寧可死在那裡,死得像個男人的樣子,也不想這樣活著,讓喜歡的人親眼目睹他今天活成了這副屈辱的可憐蟲的模樣。
孫家兒子說得沒錯。
沒了父親的庇護,他王庭芝算是個什麼東西?
他目眥欲裂,雙眼通紅,直勾勾地盯著前方,開到十字路口,就要拐彎時,看見一輛汽車正開了過來,朝著城北疾馳而去。
王庭芝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四哥的車。
他應該是送蘇家兒子回學校的。
王庭芝踩下油門,追了上去。
汽車將蘇雪至送到醫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
學校門口亮著的路燈,便是周圍這雨水世界裡的唯一一點亮光。
賀漢渚讓丁春山將車停在路邊,自己拿起雨傘,撐開,送她下去,送到了醫學校的大門口,停在路燈的一團光暈之下。
賀漢渚立了片刻,將手裡的傘遞了過去,道:「你拿去吧。雨大。」
蘇雪至接過,道:「早日凱旋。」
她說完,轉身要走,賀漢渚忽然又道:「等一下!」
蘇雪至便停步,扭頭望他。
「我不在的時候,你有事的話,無論什麼事,都可以去找丁春山。」他深深地凝視著她,說。
蘇雪至嫣然一笑:「好。我知道的。」
她朝他點了點頭,撐著傘,邁步去了。
賀漢渚望著她的背影往裡走去,終於,完全地消失在了視線里。
丁春山在車裡,見小蘇已經進去了,上司卻仍舊那樣立在雨里。
他等了一會兒,見雨大,擔心他淋濕,實在忍不住了,正要下車去叫,卻見他忽然轉身,抹了把頭臉上的雨水,隨即走了回來。
他的唇緊閉,雙目望著前方,步伐邁得很大,腳下踏出的積水宛如翻浪,仿佛帶著要將前路踏平,將一切全都踩在腳底下的充滿了堅定和果決的力量。
這樣的一個上司,讓丁春山忽然鬆了口氣。
他急忙下車,打開車門迎人,待他上了車,駕車而去。
王庭芝立在雨中,整個人從頭到腳,很快就被雨水淋得濕透了。
深夜的雨,令人倍感寒冷,但他卻仿佛沒有感覺。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當遠遠看到四哥和蘇家兒子共撐一把傘,對立在校門外的燈下時,突然就又想起了年初正月的那樁事。
在京師西郊的那座別墅里,他們一起過了年……
那種怪異的感覺,在這一刻又再次朝他襲來,強烈之程度,前有未有。
鬼使神差一般,他竟將汽車開進了岔道旁的一個土丘後,然後下了車,自己冒雨,靠近,只想看得清楚一點,再清楚一點。
當蘇家兒子接過四哥遞去的傘,進去之後,四哥卻還不走,就一直那樣立在雨里,王庭芝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厲害,砰砰砰砰,不停地撞擊著他的胸膛。
終於,四哥上車走了。
閃電如同一柄瘋狂的鐵劍,用它的光和電,肆意地割裂著曠野里的漆黑天幕。
王庭芝卻依舊還是那樣停在路邊的野地里,一遍遍地想要驅走自己心裡冒出來的一個不該有的念頭。
其實這個念頭,在年初的那一次,就曾閃現而過。只不過,當時被他自己給否決了而已。
這怎麼可能。
那個曾用無情的言語罵醒自己,說出過「我們和他不是同路人」的這樣的話的四哥,和他怎麼會有別的什麼關係。
他怎麼能懷疑這個?
然而今夜,當再次看到四哥和他獨處的這一幕,那個曾被他驅走的念頭,卻又一次地涌了出來。
這一次,他再也無法裝作什麼事都沒有了。
他定定地立在雨幕之中,突然,轉過身,走過漆黑的曠野地,回到了自己的汽車旁,上去,發動汽車,猛地踩下油門,想要衝上道路,立刻回城。
才剛開出去沒多遠,突然,車身猛地一晃,一陣天旋地轉,氣血翻湧,王庭芝昏厥了過去。
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車頭衝進了一道溝坎里,汽車翻覆,而自己趴在了原本應該是車頂的位置上。
他掙扎著,終於從車裡爬了出去,深一腳淺一腳地上了路,回到了城裡,最後,來到了他們住的那條巷子外,摸著黑,走了進去。
去找他的表哥葉賢齊,問問就清楚了。
他們不可能是自己猜想的那種關係。
王庭芝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今晚是周末,葉賢齊本以為表妹會回來的,有點心事,想找她商量。沒想到她不回,他便一個人仰在屋裡的床上,怏怏地想著心事,到了晚上十點多,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剛才被一陣雷電聲給驚醒,正心煩意亂,突然聽到有人拍門,出去。
「王公子?怎麼是你?」
葉賢齊將這個下半夜突然闖來的不速之客讓進自己的屋,見王庭芝臉孔青白,渾身上下濕透,淋得像只落湯雞,人凍得瑟瑟發抖,臉上還青一塊紫一塊,嘴也破了,模樣狼狽不堪,心裡吃驚不已,忙著要給他找干毛巾擦頭臉,卻不料他一把攥住了自己的手,雙目通紅,直勾勾地看了過來。
葉賢齊感到他的手冰冷,沒半點活氣似的,力道卻又奇大無比,攥得自己生疼,哎呦一聲,想甩掉。
「我說,外頭這麼大雨,王公子您現在跑來?您這是怎麼了,成了這個樣子,您趕緊先鬆開我……」
王庭芝的心跳得厲害。
就在這一刻,他竟忽然又膽怯了。
「你的表弟和我四哥,到底是什麼關係」。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他忽然竟失了勇氣,不敢問出來。
四哥和他沒有別的關係。
四哥怎麼可能那樣對自己。
是誤會,一定是誤會,全是自己疑慮過重……
王庭芝撒開了葉賢齊的手,一言不發,轉身,又朝外走去,沒走兩步,忽然「咕咚」一聲,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葉賢齊嚇了一跳,摸了摸他的腦門,感覺有點燙手,靠近,聞到他的呼吸里隱隱有股酒味,又見他閉著眼睛,應是昏了過去。
王家公子今晚上這是怎麼了,葉賢齊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見他一動不動,想起之前他對自己的態度好了不少,算有幾分交情了,怕他出事,記得表妹房間裡有個醫箱,裡頭仿佛有種能刺激人精神的醋酸,急忙拿了她放在自己這裡的鑰匙,打開隔壁那扇平日鎖著的門,取來醫箱,找到醋酸,拔了塞子,湊過去,讓他嗅。
王庭芝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葉賢齊鬆了口氣,趕緊把人從地上弄了起來,扶他坐到椅子裡。
王庭芝低低地道了句謝,再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要朝外去。
葉賢齊哪敢就這麼讓他走掉,把人拼命按了回去,讓他等著,說自己去給他叫輛東洋車拉他回去,說完匆匆跑了出去。
王庭芝蒼白著臉,腦袋靠在牆上,耷拉著脖頸,視線落到桌上的那隻醫箱上。
他盯著,看了片刻,閉了閉目,站了起來,扶著牆,踏著虛浮的腳步,出了葉賢齊的房間,正要離開,忽然,腳步又定住了。
隔壁應該就是他的房間了。
裡面黑黢黢的,但門卻半開著。
剛才葉賢齊取藥箱,忘了關上。
王庭芝定定地看了片刻,猶如鬼使神差,邁步,走了進去。
雨越下越大,又是下半夜,街上連個鬼影也無。
葉賢齊跑了好幾條街,才總算遇到一輛人力車,叫過來,回到了住的地方。
「王公子,你怎麼樣了?我給你叫了輛車——」
葉賢齊沖了進去,卻見屋裡空蕩蕩的,不見了人。
王庭芝已經走了。
天亮了。
賀漢渚睜眼,起身,和早早醒來在等著他的妹妹告別,再三叮囑過後,一早出發,先去往司令部,到了,意外地聽到衛兵報告,說王庭芝凌晨四點多就來了,一直在裡頭等著他。
賀漢渚一怔,急忙走了進去,抬頭,就看見王庭芝坐在司令部會客廳的一張椅子裡,身影凝定,見他進來,慢慢地起了身,隨即邁步,迎了上來,道:「四哥,我還是那句話。我想跟著你一起南下。」
和昨晚的樣子判若兩人,此刻,他語氣平靜。
「我浪蕩了太久,再不趁這樣的機會歷練下,我大約是要廢了。我母親那裡,您不用擔心,我自己會和我父親說的,如果他同意了,請四哥您給我一個機會!」
賀漢渚有些驚訝,打量了眼王庭芝。
他衣著筆挺,眼底雖還布著血絲,臉上也依然留著青腫印記,但人卻顯得精神奕奕,目光透著只有鬥士才有的堅毅之色,甚至,爍爍有如刀鋒隱含其間。
賀漢渚從沒見過他有這樣的精神狀態。
他忽然有種感覺,在他眼裡從沒真正長大過的王庭芝,一夜之間,仿佛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賀漢渚詫異之餘,也感到驚喜。
他見王庭芝的兩道目光緊緊地盯著自己,遲疑了下,終於一笑,抬起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頷首:「看你父親的意思吧。我這邊,其實問題不大。」
「謝謝四哥。您真是我的好四哥。」
王庭芝凝視著他,面上緩緩露出笑容,說道。
當天上午,賀漢渚乘著火車南下,離開天城。
蘇雪至的日常,和此前並沒有什麼兩樣。
一周後,又是一個周末,傍晚,蘇雪至放下事,早早回到城裡住的地方。
賀蘭雪明天上午,將登上去往瑞士的船。
晚上她要和表哥一起去賀公館陪賀蘭雪吃飯,明早再送她上船。司機和梅香會隨她一道出國,長期陪伴,另外,鑑於之前出的那樁意外,丁春山臨時又多派了兩個手下,負責一道送走賀蘭雪。
原本賀媽和老魯夫婦也想跟出去照顧她的,但被她拒了,說他們年紀大了,不用這麼辛苦,她已經大了,能照顧好自己。
葉賢齊已回了,人在屋裡,聽見蘇雪至在外頭和他打招呼的聲音,喊:「過來過來,幫我看看!這樣穿行不?」
蘇雪至走到他房間門口,一看,他已脫了警察皮,換了套西裝,正忙著對鏡梳頭,一笑:「挺好的。怎麼,你想好了?」
隨著賀蘭雪出國日期的逼近,她的表哥悶悶不樂,前幾天終於憋不住,跑到學校去找她,說也想去留學,讀他以前開了個頭的經濟學,問她覺得怎麼樣,支持不支持,又擔心他爹要是知道了,會不會又要打斷他的腿。
當然,這回他要去西洋了。
他怎麼突然又冒出這樣的念頭,蘇雪至當然一清二楚。
表哥其實人很聰明,就是定不下心性。他若真想重新留學,那當然是好事。
蘇雪至當時就說了兩點。
第一,希望他是真的想去好好求學,而不是純粹帶著別的什麼目的出去。
第二,如果他想好,也決定了,她會幫他和舅舅說。
幾天過去了,看他又恢復了平日一派樂天的樣子,應該是下了決心?
葉賢齊說:「我想過了,還是先等你這邊學業結束,有個著落,我再出去吧。賀小姐有人陪著同行了,到了那邊也有人接應。表妹你就一個人,我不放心。」
蘇雪至有點感動:「其實我真的沒關係。表哥你不必考慮我。」
葉賢齊手一揮:「就這麼決定了!反正你也快畢業了,我的事,等等再說!這麼中途丟下你,我算個什麼哥?」
蘇雪至一笑,點頭:「也好,你再考慮清楚做決定吧。我回房了。」
她已經一周沒回來了。用自己的鑰匙打開了平日鎖著的門,走進去,見桌上的那隻藥箱好像挪了下位置,就問:「表哥,我房間你來過?」
葉賢齊嚷道:「對!上周末晚上,王公子大半夜的突然冒雨跑來找我,鼻青臉腫,人落湯雞的,好像還喝了酒,剛進來,一聲不吭,人就暈了,當時把我給嚇了一跳,我就開門進了趟你的屋,拿了藥箱弄醒他。等我出去給他叫了輛東洋車,回來,嘿,你猜怎麼著?他又走了!」
葉賢齊邊說,邊走了過來。
「……我當時是莫名其妙。前兩天聽手下人跟我說,天城飯店那天晚上出了事,他被人揍了一頓,腦袋都給踩在了地上,難怪……」
他搖頭。
「家裡突然倒了霉,還碰上這種事,一時想不開,也是情有可原。大概是心裡憋屈,又沒地去,把我當朋友,所以跑來找我吧……可惜我也幫不上啥忙……」
蘇雪至聽著表哥說話,拉開抽屜,取出之前就準備好的放在裡頭一個筆記本,還有一支鋼筆。
這是她為賀蘭雪求學準備的禮物。
除了本子和筆,她還在裡頭夾了一張信卡,是她親手寫的臨別贈語。除了幾條類似於小貼士的出國在外提醒,她還貼心地交待了兩件當面不便說的女孩子之間的私密事。
第一是她告訴賀蘭雪,根據她的體驗,每月特殊的那幾天,需要的東西,可以用一種美國產的某牌子的醫用繃帶代替。這種繃帶的滲透力強大,夾上乾淨的藥用棉花,其舒適和衛生度,遠勝傳統的月經帶。
第二,她提醒妹妹,倘若日後在外,她遇到了喜歡的人,覺得可以和對方在一起,務必記得做好自我保護。這一點非常重要。
「你送了她什麼?還有張卡?你寫了什麼?」
表哥的腦袋立刻湊了過來,要看。蘇雪至啪地合上,朝外走去。
「沒你的事,別管!」
葉賢齊嘀咕了一聲,跟了出去。
兄妹來到賀公館,看見門口停著一輛汽車。門房老夏告訴他們,王公子來了,送別小姐。
蘇雪至走了進去,果然,見王庭芝正坐在賀家客廳的沙發里,正在和賀蘭雪說著話。
他新理了短髮,穿著筆挺的軍裝,顯得十分精神,也不知道說到了什麼,和賀蘭雪一起笑了起來,人看起來與一周前的晚上在天城飯店裡出事時的樣子完全不同了。正笑著,見兄妹進來,扭頭看了過來,停了說話。
賀蘭雪急忙跑到客廳門口迎接,告訴蘇雪至,王庭芝明天就要南下和她的哥哥匯合了,知道她也明天出發上船,特意過來看她。
葉賢齊已走了過去,和王庭芝寒暄了起來:「你那天晚上怎麼了!我叫了車回來,你又走了。」
王庭芝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笑著道歉:「那天晚上醉得厲害,出醜了,叨擾葉兄。」
葉賢齊和王庭芝的年紀應該差不多,估計同歲。蘇雪至也不知道這倆人什麼時候關係竟這麼好了,都開始稱兄道弟。
她看了一眼。
葉賢齊哈哈地笑,拍了拍他胳膊:「你沒事就好。嚇我一跳!是要入軍伍了嗎?」他打量著王庭芝的一身軍裝,「真好!剛才我差點認不出你了!要不我也去找表叔說說,乾脆咱們一起……」
蘇雪至咳了兩聲。
葉賢齊扭頭看了眼表妹,閉了口。
王庭芝沉默著。
賀蘭雪迎進蘇雪至,對王庭芝笑道:「庭芝哥哥,你也留下一起吃飯吧!」
王庭芝臉上露出笑容:「我還有事,飯就不吃了。明早我不能送你了,小妹你一路順風,祝你早日學成歸來!」
賀蘭雪知道他明天走,晚上應該還有別的事,便也不強留了,向他道謝,又含笑點頭:「沒關係,祝你也心想事成!明天蘇少爺會送我的!」
王庭芝含笑點頭,和葉賢齊辭別,最後轉向蘇雪至,目光落到她的臉上,頓了一頓。
見他整個人精神大變,猶如脫胎換骨,蘇雪至也替他感到高興。
畢竟他也是要上戰場了。
之前也不算完全沒有往來。當初她被賀漢渚「刁難」最困難的時候,他對自己的維護,雖然她不需要,但蘇雪至也還記著情。
她主動上去,正想說一兩句贈別的祝好之語,話沒出口,見他已經垂目,衝著自己點了點頭,略帶了點倉促似的,轉身便朝外去了。
蘇雪至感覺他似乎不大想和自己說話,猜測他或許是心裡還梗著上周那個晚上的事,覺著在自己面前失了臉,畢竟那夜他真的極其狼狽。
她自然不勉強,便作罷,看著賀蘭雪和表哥一起送他,接著,兄妹和賀蘭雪一起吃晚飯。
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錯,說說笑笑。
當然,今晚最快活的一個人,當數梅香。
賀先生以前送她的那支口紅,她一直藏著,除了在房間裡自己對鏡偷偷擦過幾回之外,一直都沒機會用。
小姐說等明天上了船,她想怎麼擦,都沒問題。再也不用擔心吳媽會說她了。
老媽子說她臭美,小姐就是脾氣太好了,這樣會把下人縱得沒了規矩。
「這可是賀先生送我的!賀先生都送我了,為什麼不能擦?」
明天就要走了,梅香終於有了反駁老媽子的勇氣,頂了一句。
吳媽嘆氣,大家全都笑了起來。
蘇雪至笑得也很開心。
吃完飯,葉賢齊說他已經告了假,明天和賀小姐一起上船,可以送她到廣州,然後自己再回來。
出廣州後,船就下南洋,出馬六甲,再走蘇伊士運河入地中海,漂洋過海,幾個月才能到達目的地。
賀蘭雪忙說不好麻煩他。
葉賢齊撓了撓頭:「表姑,你要是不嫌我這個人話多沒用,吵到了你,我真的沒事!」
賀蘭雪偷偷瞄了眼蘇雪至。
蘇雪至裝沒看見。
賀蘭雪咬了咬唇:「隨便你了!」
葉賢齊很高興,立刻湊上去,問她想吃什麼,說晚上回去了自己給她買,明天帶了上船吃。
賀蘭雪搖頭,說什麼也不想吃。
蘇雪至就打發了表哥,自己陪著賀蘭雪上去,看了下她準備帶出去的東西,然後將自己準備的禮物送給她。
賀蘭雪驚喜地摸了摸鋼筆,又打開本子,看見卡片,讀完,起先面龐微微泛紅,低聲向蘇雪至道謝,說知道了,忽然,眼睛又一紅,撲到了她的懷裡,緊緊地抱著她,依依不捨,喃喃地說:「蘇姐姐,我真的捨不得你們,我不想走……」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了拍門聲,葉賢齊喊:「你們在說什麼呢!關起門來神神秘秘!表姑你真的什麼也不想吃?上次我給你帶的一口酥你不說好吃嗎?你還叫我再給你買!那是我在南市買的,跑了大半個天城!你要吃的話趕緊說,我現在過去,說不定還能趕得上,明早可就來不及了!我可告訴你,你現在不吃,下回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得到了!」
賀蘭雪臉有點熱,看了眼蘇雪至,頓腳:「他可真討厭!說得我好像很喜歡吃……」
蘇雪至忍俊不禁,過去打開門道:「你想買就趕緊去買!再囉嗦,怕真要關門了!」
葉賢齊想想也是,掉頭就跑了。
蘇雪至陪著賀蘭雪又說了一會兒的話,看看也不早了,約好明早的時間,隨即起身告辭。
賀蘭雪吩咐司機送蘇雪至回去,老夏打開大門,卻見門外那條路的對面停了一輛汽車,車裡有個人,坐著仿佛在抽菸,見賀公館的門開了,下車,丟了煙,走了過來。
「庭芝哥哥?你不是走了嗎?」
賀蘭雪有點驚訝。
「我有句話想和蘇少爺說。順便送她回去。」王庭芝道。
賀蘭雪哦了聲,看向蘇雪至。
蘇雪至心裡不解,望了眼王庭芝,沉吟了下,便叫賀蘭雪進去,說完話,扭頭見王庭芝已經走了回去,替自己打開車門。
她只好走了過去,上了車。
「你回哪裡。」王庭芝問了一句。
明早要送賀蘭雪,蘇雪至打算晚上住城裡。
他發車離去。
蘇雪至坐在車裡,等了半晌,見他只是開車前行,沉默不言,起先便也沒發問,耐心地等著。眼看就快要到住的地方了,他還是不說話,終於忍不住了,問道:「王公子,你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王庭芝還是沒有出聲,繼續行路。
他將車開到巷子口,停了下來。
外面夜色濃重,車裡更是昏暗無光。
蘇雪至見他身影一動不動,再等片刻,說:「你要沒話,那我走了。勞煩你送我回來。回去路上開慢點。」
她正要下車,忽然聽他說道:「你之前在船上救過我,我卻好像一直沒向你道過謝。這回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來,所以向你道聲謝。」
他慢慢地扭過臉,看著蘇雪至。
蘇雪至一愣,沒想到他竟是對自己說這個。
「其實我真沒做什麼。」
她說道。
「當時在船上,真正救了你的人是賀司令。你完全不必和我這麼客氣。」
王庭芝的身影在夜色里凝定著,一動不動,半晌,他忽然笑了起來。
「是,」他點頭,「你說得很是。我沒有忘記,從來沒有。」
蘇雪至也笑了,真摯地道:「你能振作,我想你四哥應該會很高興的。我也一樣。」
他一笑,隨即再次沉默。
「那麼,祝你南下順利,早日凱旋!」
蘇雪至道別,隨即自己下車離去。
她只覺王庭芝的變化太大了。整個人,從裡到外,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
不過,家裡突然遭變,失了往日的護身符,一向高高在上的他能這麼快就重新站起來,願意腳踏實地去做事,還是上戰場這樣的事,說實話,難能可貴。
這樣已經很好了。
對他的這個變化,蘇雪至並沒多想。
現在她真的太忙了,無暇分心。
第二天上午,丁春山開車來接她,和她一道送走了賀蘭雪以及隨船的表哥等人。隨後丁春山送她回去,臨走前再次提了下,說她無論有什麼事,往後都可以去找他。
蘇雪至道謝,回來後心無旁騖,一心撲在了實驗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