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丁春山就帶著司令部技術科的一個科長趕到了。
科長精通各種槍械和炸|彈設備,經過檢查,很快給出結論。
這是一個現在在國外的軍|火黑市里剛出現不久的機械定時炸|彈,原理非常簡單,用電池電線將雷|管和火|藥連接,再把鐘錶齒輪和彈簧用機械裝置控制住,等齒輪走到了預定的位置,電路接通,炸|彈就會自動引爆。
因為這東西剛出現不久,還非常稀罕。據科長所知,目前在國內,他還從沒聽說過有相同的使用案例。
「年初在東洋,曾發生過一起這樣的爆|炸案,我當時很感興趣,到處找資料,特意加以了解,所以與所了解。」
科長又檢查了一番,用緊張的語氣說道:「司令,我可以確定,這玩意就是仿東洋那顆搞出來的!我當時本來也想搞一個出來,但沒實物,現在自己送上來了!但我擔心機械設備不穩定,所剩時間也不多了,你們趕緊散開到安全距離,我儘快解決。這樣當量的雷|管,一旦爆|炸,別說人了,整輛汽車也會被掀翻的!」
等周圍的人全部散開,科長小心翼翼,順利解除了控制設備。
丁春山叫他將東西弄走,隨後親自上車,再次檢查了一遍,連車底也沒放過,角角落落,全都看了,確定沒有任何問題,這才讓人守在車旁,自己快步走進公館。
賀蘭雪受驚不小。
她驚魂未定,打電話和同學道歉,推說身體不舒服,取消聚餐。
賀漢渚將妹妹送回房間後,叫吳媽和梅香陪她,自己坐在客廳里問詢司機。
司機是他的親信,跟隨多年,不可能反水。
唯一的可能,就是汽車在沒人的時候,被做了手腳。
司機愧疚萬分,告訴賀漢渚,白天汽車一直停在司令部里,不可能被人動過,唯一的空檔,就是他送女人去診所。當時孩子啼哭不停,女人扯著他不放,賠錢也不肯,說要檢查孩子的情況,他將人送去診所後,一道進去,當時擔心時間,擺脫了女人後,便匆匆出來。
當時汽車停在外面,總共不到十分鐘。
「應該就是那個時間有人撬開車鎖放了東西!是我的錯,我不夠警惕!當時見是女人和小孩,我就沒多想。要不是司令你及時發現,我——」
賀漢渚坐在沙發里,面沉如水。
事情經過應該就是這樣了。估計因為當時時間緊張,安放炸|彈的人對開鎖撬門大約也不十分精通,為趕時間,這才會在鎖孔的邊上留下刮擦痕跡,讓他發現了異樣。
但丁春山可就沒賀漢渚這麼鎮定了。
雖然東西已被移走了,但他整個人還是繃得如同一張緊弓,還沒聽完,忍不住,狠狠一腳就踹了過去。
司機名叫振武,是他的遠房族弟。因為信任,在經過訓練後,才讓他做了最貼身的護衛。這兩年一直平安無事,見他事情做得可以,小姐出國,也是打算讓他同行的。
現在竟然出了這樣的大紕漏。
如果不是上司心細如髮,又足夠警覺,及時發現異樣,繼而排除險情,現在在路上,恐怕已經是車毀人亡了。
他自己被炸死就算了,因為他的失職,上司和小姐,也險些丟了性命。
這叫丁春山怎麼能夠容忍。
丁振武被自己的兄長狠狠一腳給踹到了肋腹之上,肋骨幾要折斷,人直挺挺翻在了地上。他咬著牙,痛處摸也沒摸一下,繼續謝罪。
「哥,你斃了我吧,我絕無怨言!」
丁春山掏槍,一把頂在了他的腦門上,咬牙切齒:「司令要是出了事,你當我不會?」
賀漢渚說:「算了,記住教訓就行了。」
丁春山氣不過,又恨恨地盯了丁振武一眼,這才作罷,跟著自己也向賀漢渚謝罪。
是他挑的人,還是他的族弟,現在出了這樣的意外,他自然難辭其咎。
賀漢渚拂了拂手,沒說話。
丁春山推測是陸宏達那邊的人搞的鬼。
現在戰事就要開打了,臨出師前,倘若北軍的一路堂堂司令被人這樣炸死在街頭,則陸宏達不但能夠除去心腹禍患,往後高枕無憂,更重要的是,這對打擊北軍,振奮南方聯軍的士氣,都將大有裨益。
不過,既然出了事,肯定是要追查的。
丁春山見他沉默著,神色微微怔忪,似乎在想著什麼,沒敢打擾,走了出去,叫了司令部調查處的人,派丁振武同去認人。
丁振武應是,轉身匆匆就走。
丁春山望著他的背影,遲疑了下,忽然叫住了他。
丁振武急忙停步腳步。丁春山走了上去,問:「怎麼樣,還疼嗎,沒大問題吧?」他語氣溫和,不復片刻之前的凶暴。
丁振武一愣,摸了摸自己還隱隱作疼的胸腹,搖頭:「沒事!」
丁春山道:「剛才我下腳是重了點,主要是你的簍子捅得太大了!今天因為你的疏忽,差點害了司令和小姐!」
丁振武愧疚萬分,低頭不言。
「不過,「他語氣一轉,語重心長,「既然司令都不怪你,我自然更沒話說。今天這樣的陷阱,說實話,手段確實高明,你一時不察,在所難免。做事誰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只一點,我望你能像司令說的那樣,牢記教訓。這事就算過去了,但小姐出洋,絕不能再出任何岔子,明白嗎?」
丁振武本以為自己犯了這樣的錯,護送小姐出去的事,不會再交給自己了。但現在丁春山既然這麼說,那就表示,司令對自己依然還是信任的。
他不由地心口一熱,立正保證。
丁春山點了點頭,這才讓他去了,自己返回,問賀漢渚:「司令,為你安全考慮,晚上的活動,要麼取消吧?」
賀漢渚回過神,一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沒必要,走吧。」
他話音落下,邁步,朝外大步走去。
丁春只好帶著幾名親信同行,他親自開車,將上司送往天城飯店。
路上,賀漢渚靠在車后座上,微微閉目,神色看似無波,實則心情並不平靜。
他知道這是誰幹的。十有八九和陸宏達有關。
上次他在自己這裡吃了一個大虧,這回便趁自己南下之前,實行報復。
你不是血口噴人說我乾的嗎,索性真正幹上一場,也不算白擔了一場罪名。這倒很是符合陸宏達的作風。
天城裡投靠陸宏達的廖壽光現在雖已舉家離去,但留人手窺伺,伺機安排這種事,依然不是問題。
對方在暗,自己在明,天城又是個人口百萬的特大城市,就算有四方會的支持,想將隱藏在暗中的有可能會對自己不利的人全部清查出來,這也是一個不現實的想法。
正是因為如此,賀漢渚才感到後怕。
他不是害怕自己剛才險些被炸飛,而是他的妹妹,也跟著他差點遇難。
想到剛才送妹妹去房間時她那張嚇得慘白的小臉,賀漢渚就覺得無比心疼,更是痛恨自己無能,沒能儘早將敵人除掉,以徹底消除後患。
他愈發感到了要將妹妹及早儘快地送出去的必要性。
還有她……
他的敵人強大,手段卑劣,無孔不入,而且,如果消息沒錯,陸宏達應該已經投靠了日本人,這才如此猖狂,肆無忌憚,連今天那樣的東西都能弄到手。
就在這一刻,在賀漢渚的心裡,他半點也不後悔自己做出的那個決定。
在生死的面前,什麼都是次要的。
沒有什麼比她的安好更為重要了。
天城飯店很快就到了,門口鋪出地氈,此刻已經站了不少的人,,燈火輝煌,樂隊奏出的歡快的樂曲之聲,隨風送入耳中。
汽車停在飯店門口,立刻引發一陣騷動,等在飯店門口的人認出了車,紛紛湧來相迎。
「司令,到了。」
耳邊響起了丁春山的呼喚之聲。
賀漢渚睜開眼睛,從打開的車門裡下去,朝著對面的人走去,臉上,已經帶著他慣常的笑容。
晚上的天氣其實不是很好。雲層厚重,可能很快會有一場夜雨,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今夜的這個壯行酒會的熱烈氣氛。
賀漢渚與恭祝他早日凱旋的天城各界名流談笑風生,隨後又與因為他的遲到而推遲了見面敘話的幾名地方駐軍長官見面,正把酒言歡,丁春山走了進來。
賀漢渚藉故起身,和丁春山到了禮堂外一個人少些的地方。
丁春山向他回報,丁振武他們調查完畢,傳回了消息。
他們分別查找了那個女人和診所附近的目擊者,進展順利,兩邊得出的結果,全部指向了碼頭的一個名叫斗爺的幫會頭目。
這個斗爺以前投靠廖壽霖,曾試圖和四方會爭奪地盤,後來廖死了,斗爺偃旗息鼓,龜縮不動。今天就是這個斗爺派人將東西送進了賀漢渚的汽車裡,晚上他一直在等消息,左等右等,沒等到預期中的動靜,感覺不妙,正想跑路,被丁振武帶人抓住,幾下拷問,就全部交待了出來。
和料想的一樣,是廖壽光的指使,那玩意兒也是廖的人現場做的,斗爺只負責派人放到車上去。他沒有想到,他的手下因為懼怕炸|彈提早爆炸,加上當時時間很緊,熟門熟路的溜門撬鎖的活也幹得糙了,留了痕跡,結果功虧一簣。
丁春山說到這裡,心裡又是一陣後怕,咬牙道:「全都是陸宏達的走狗!留著也是禍害。那個什麼斗爺,死不足惜,不如直接做了了事。」
賀漢渚淡淡點頭,轉身便要進去,這時身後有人叫了一聲:「四哥!」
他扭頭,見王庭芝來了,站在了門的入口處。
王孝坤下野後,回鄉休養身體,王太太則帶著王庭芝暫時搬到了天城。
賀漢渚停步,臉上露出笑容。
王庭芝走了進來。
等丁春山出去了,賀漢渚讓他坐,閒聊了幾句,隨即笑道:「你最近怎麼樣?前幾天你母親打了個電話過來,問蘭雪出國的事,我聽她的意思,你最近好像和她有些彆扭。」
王庭芝面露郁懣之色。
南北局勢日益緊張,戰事一觸即發,他想追隨賀漢渚,入其麾下參戰,卻遭到了王太太的極力反對,今天又以自己頭痛為由,要兒子安居在家。
「四哥,晚上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個事。四哥你明天就要南下,我也想去!我從前也是念過軍校的!我絕不會給你拖後腿!你讓我跟你一起去吧!再這樣待在這個地方,我快要瘋了!」
賀漢渚心知肚明,王太太前幾天打電話過來,除了問蘭雪,主要目的,其實還是擔心兒子私下找自己南下,所以提前叮囑了一番。
王太太既然開口了,賀漢渚當然不便插手,更不能隨意點頭,畢竟,這不是小事。
他斟酌了下,道:「庭芝,打仗和你以前在軍校里受過的訓練,完全是兩回事。相信我,任何人只要經歷過一回,就絕不想再回去的。你前途大好,真的沒必要為了打發時間,動這種念頭。」
王庭芝臉上露出失望之色,沉默了片刻,喃喃道:「我明白了,一定是我母親找你說了什麼。算了,我也不好為難你……四哥你繼續忙吧,我走了……」
他站了起來,低頭,朝外而去,走了幾步,忽然仿佛想起了什麼,又回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我差點忘了,該向四哥你道凱旋的。四哥你早點回來!」
賀漢渚見他笑容勉強,心裡也是有點感慨,上去,拍了拍他的胳膊,向他道謝。
他目送王庭芝怏怏離去,又回了禮堂,繼續應酬。
傍晚再次遭遇暗殺的驚險經歷,他無意公開。
這是屬於他和陸宏達的私人恩怨。現在決戰在即,再渲染過多,除了讓人在背後又多一樁議論的話柄之外,沒有任何意義了。
到了晚上九點,正是酒會高|潮,眾人漸漸喝開。
一群軍官摟著女伴跳舞,剩下的也喝高了,嘴裡吟著什麼醉臥沙場君莫笑,自古征戰幾人回,博得滿場喝彩。
賀漢渚看看也差不多了,無意再留。
明天自己就要走了,妹妹這個樣子,他實在有些放心不下。
賀漢渚便以臂傷為由,謝過眾人到場,隨即提早離開飯店,回往公館。
車開到半路,他閉目之時,忽然想到妹妹對自己和她的關係的質疑,不禁遲疑了下。
妹妹的懷疑,也是有道理的。
明天他就要走了,照兩人之前的關係,按理說,再忙,今晚無論如何,也總是要見一見的。
賀漢渚看了眼時間,九點一刻鐘。
他開口,對開車的丁春山道:「先不回了,你隨便在城裡開幾圈,晚點再回。」
上司今天再次遭遇驚魂,在鬼門關口走了一趟。丁春山見他面帶倦容,上車後就靠著假寐,以為他疲乏,加上明天還要南下,就想儘快送他到公館,好讓他早些休息,沒想到他卻忽然開口這樣吩咐,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但上司既然這樣吩咐了,他自然照辦。於是開著汽車繞著天城,從老南門開到北門,又從北門開了回來。
到了晚上快十一點,終於,他聽到后座的方向傳來吩咐,讓可以回去了。
丁春山應了一聲,立刻開車回往公館,到了,門房老夏忙著開門,迎他進去的時候,笑道:「賀先生,小蘇來了!」
賀漢渚心猛地一跳,停住腳步:「她怎麼會來的?」
老夏說,吳媽晚上發現小姐躲在房間裡,一個人偷偷地哭,吳媽心疼小姐,也不知他晚上會幾點回來,想到小姐和小蘇的關係好,兩人一向很是談得來,就打電話找小蘇。
當時已經不早了,電話沒人接。老夏也心疼小姐,自告奮勇去找小蘇。先是去了小蘇城裡住的地方,沒人,葉公子也不在家,就改道趕去醫學校,終於找到了小蘇。
「賀先生,小蘇連周末也在忙。不過,他可真的是個熱心人。我去的時候,他在實驗室里,出來,一聽到我說了今天的事,又聽說小姐受驚,二話沒說,立刻就跟著我趕了過來……」
那天在司令部里和她分開之後,忽忽大半個月就過去了。
賀漢渚一直沒再見過她的面了。
他知道那天之後,她就在醫院和實驗室之間來回,整天忙忙碌碌,看起來,她確實應該完全沒有受到這件事的困擾。
這令賀漢渚徹底地鬆了口氣。
明天他就要南下了,就和他也沒有再和她見面的打算了
但是他真的沒有想到,今天晚上,就在此刻,她竟然來了,現在就在公館裡。
賀漢渚扭頭,看了眼房子的方向,呼吸一緊,丟下身畔還在絮絮叨叨的老夏,抬腳朝里,快步而去。
今天是周末,醫學校的一周里,氣氛最為輕鬆的時刻。晚上校園的路上,不時走著三三兩兩談笑風生的學生。
蘇雪至下午從醫院回來,便又一頭扎進實驗室。
余博士安葬完老友回來後,也辭去了原來的中學教職,一心撲到這邊的事情上。
她和余博士已經成功地分離出了幾株帚狀黴菌。現在正在培養,看是否能產生抗生素。
現在正是緊要的時刻,兩人都很看重。余博士已經連著幾個晚上都睡在實驗室里,半夜時不時爬起來觀察情況。蘇雪至知道他的身體不好,怕他吃不消,今晚讓他好好休息,改自己守夜。
她是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得知賀公館的老夏跑來找自己的,出去後,聽說了傍晚發生在公館大門口的意外,當即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