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賀漢渚將汽車開進來。

  「到了。你怎麼樣……」

  沒反應。

  他停好車,轉頭,看向身旁的她。

  她醉得已經睡了過去,安靜地靠在椅上,身體微微傾著,側向自己這邊,人一動不動。

  賀漢渚不禁暗自失笑。

  她酒量……實在不怎麼樣。晚上看她也沒喝多少,現在就成了這樣。

  以後再有這樣的場合,除非自己也在,否則,絕對不能允許她喝酒。

  怎麼把她弄進去?

  賀漢渚略微遲疑了下。

  抱她進去,裡頭還有個老媽子。她要是醒酒知道了,肯定又不樂意。

  「雪至!雪至!」賀漢渚試著,輕聲喚了兩聲。

  還是叫醒她,扶她進去為好。

  她應該沒有醉死,身子動了幾下,似是極力想要回應,卻又被什麼力量給死死地拉住,再次沉墜了下去,口裡含含糊糊嘟囔似的嗚了兩聲,又不動了。

  賀漢渚一臂支在方向盤上,扭頭看著她的掙扎,心裡只覺她可愛極了。

  原來她醉後是這樣貪睡的嬌憨模樣,從前根本都沒法想像。他不忍心,也捨不得再強行叫醒她了。

  花園的近旁有盞夜燈,昏黃的光影,如橘紅的月光,從車窗的前方投在了她的臉上,將面容映得如一輪皎潔的玄月,半明半暗。

  她閉著眼,長睫在眼瞼的下方,映出了兩道月牙般的睫影,仔細看,好像還在微微抖動。

  車廂的空氣里,隱隱地浮動著一縷甜醉的酒氣。那是從她的口鼻里呼出來的氣息。

  她呼吸的時候,大約是醉酒了的緣故,倘若側耳細聽,就能聽到正常呼吸聲下藏著的咻咻的急促氣聲,好像……

  好像他親吻她後,她為了努力呼吸發出的那種氣聲……

  賀漢渚怦然心動,凝視著她,終於,情不自禁地朝她靠了過去。

  「雪至,醒醒……」

  他附到了她的耳邊,再次輕聲喚她。

  作為反應,她扭臉,朝向他的呼喚,面頰靠在椅背上,再次安靜了下去。

  賀漢渚不再試圖叫她了。她的一側面頰,正壓在椅背邊緣凹凸不平的牙邊上,怕硌到她,他伸手托住她臉,輕輕地挪了下,手一頓,視線不由自主,落到了她的嘴上。

  或是對剛才的打擾有點不滿,醉睡中,她的兩片唇瓣微微地嘟嚕了起來,像朵含著苞的花骨朵。

  賀漢渚垂眸片刻,抵不住誘惑,伸出他略略糙硬的拇指指腹,試探著,輕輕地摸了摸這唇瓣。

  比天鵝絨還要細膩,比絲綢還要光滑,比棉花還要軟乎,暖暖的,還帶了點潮濕……

  她似乎對碰觸有所覺察,微微啟唇,又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聲,隨了張嘴的動作,下一秒,他的指便陷進了口裡,一下就被濕熱的唇舌含住了。

  仿佛口渴,她含著,咂吮了兩下,沒咂出什麼來,又不動了。

  賀漢渚手僵住,一股奇異的感覺,自被她口中含著的手指開始,電流一般,倏地蔓延到了全身。

  客廳那扇半開的門,忽然全開,燈光打了出來。老媽子剛才在裡頭隱隱聽見開門的動靜,半晌卻又不見人進來,出來察看,看見汽車,走了過來,嘴裡喊道:「孫少爺,是你回來了嗎……」

  賀漢渚陡然驚醒,心裡隨之湧出一股濃重的罪惡之感,迅速地收回了手。

  賀媽走到汽車旁,看見他坐在車裡,便彎下腰,伸直脖子,透過車窗玻璃張望。

  「孫少爺你怎麼還不進來?蘇少爺他——他喝醉了?」

  賀漢渚沒回答。

  光線不良,老媽子並沒覺察他和平常有什麼不一樣,自己發現蘇雪至確實醉酒了,丟下他立刻跑過去,打開另一邊的車門,叫著蘇雪至。

  「蘇少爺!蘇少爺!快醒醒,到了!進去再睡吧!」

  老媽子的嗓門很大,在蘇雪至的耳朵邊吼著,醉睡的蘇雪至終於被叫醒,迷迷糊糊坐直身子,發現到了,暈頭轉向,自己扶著車門下去,腳沒站穩,晃了一下,老媽子一把扶住她。

  「哎呀,當心當心!」又扭頭,對著賀漢渚喊:「孫少爺,那我先扶蘇少爺進去了,你也快點進來!外頭冷。」

  蘇雪至頭重腳輕,整個人還暈乎乎的,被賀媽送回到房間裡。

  賀媽要幫她脫衣服,蘇雪至僅存的清醒令她想到了自己的身體,推脫,打發走老媽子,關門胡亂除了衣,隨即躺了下去,很快又睡了過去。

  她酒勁完全過去,再次醒來,已是凌晨一點鐘了。

  她感到口渴,嘴裡幹得像是起了層殼,慢慢坐了起來,揉了揉腦殼,開了床頭燈下床,發現杯子裡沒水,便裹上一件外套,輕手輕腳地出去,到廚房喝水。

  甘甜的水,滋潤了嘴和喉嚨,她終於感到舒服了,洗了洗杯子,從廚房裡出來。

  房子裡悄無聲息,蘇雪至放輕腳步,再次經過那道通往二樓的樓梯,下意識地抬起頭,朝上面玄關右側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的臥室在走廊的右側,最靠里。玄關旁則是書房。

  昨晚上車後沒多久,她好像就醉睡了過去,但願沒出什麼丑。

  這個人很小氣,最愛看人笑話。

  她在心裡再次懊悔自己昨夜喝酒,望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腳步又停頓了。

  玄關的附近,好像有微弱的燈光透出來。

  是他還沒休息,還是離開書房的時候,忘了關燈?

  蘇雪至有點意外,沿著樓梯慢慢上了二樓。

  是書房的門沒關緊,燈光從裡面透了出來。

  她悄悄走了過去,停在門口,透過門縫,看見賀漢渚確實在裡頭。

  他好像是睡了一半過來的,靠窗立著,也不知道多久了,指間夾著一根沒點的香菸,下意識似地翻弄著,目光投向窗外,身影凝定,仿佛懷著什麼心事。

  她屏住呼吸,看了片刻,終於抬手,叩了叩門,隨即推開門。

  他扭過臉,見她站在門口,立刻轉身,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裡的那支香菸,扔到桌上,隨即朝她走來。

  「我沒抽,就聞了聞。」他開口就是解釋。

  蘇雪至沒說話,看了眼被他丟開的煙。

  「你怎麼不睡覺?」他又問她。

  「你怎麼不睡覺?」蘇雪至反問。

  「睡了一下,醒來,菸癮有點上來,睡不著,躺著也難受,就過來了。」

  他繼續解釋,看了眼房間裡的時鐘。

  「我沒事。這個點你該睡覺。走吧,我送你回房間。」

  他關了書房的燈,走了出來,送她下去。

  蘇雪至沒辦法,只好跟著他下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說自己剛才醒來,口渴,出去喝水,發現上面亮著燈,就上去看了一下。

  他將她按坐到了床上,自己蹲下去,替她除鞋,將她的兩隻光腳丫搬到床上,示意她躺下去,隨即扯過被子,替她蓋上。

  「還要喝水嗎?我再去給你倒。」他的語調很是溫柔。

  蘇雪至躺在枕頭,看著他,搖頭。

  「行,那你繼續睡,明早還要早起。」

  他說完,伸手,要替她關燈。

  「等一下!」

  蘇雪至實在忍不住了,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停住,扭頭看她。

  蘇雪至又遲疑了下,終於,試探著,輕聲道:「你怎麼了?是有心事嗎?」

  「你不要誤會,我絕對沒有存心冒犯你隱私的意思。」

  蘇雪至問完話,又立刻解釋了一句。

  雖然她沒經驗,但她接受這樣的一種觀念,即便是夫婦,也可以保有不願或者不便讓對方知曉的心裡的秘密。

  何況他們現在的關係,才剛剛彼此承認喜歡對方,可以發展下去而已。

  她似乎更沒資格去翻他心裡頭的事,如果他不願讓自己知道的話。

  白天黃昏之時,在船上偷偷看到的那一幕,此刻也忽然再次跳入了她的腦海里。

  她忽然覺得,自己當時的第一感才是對的。

  他真的有心事。

  「當然,你要是方便,願意和我說,雖然我未必能幫的上,但我很願意聽。」

  她凝視著他,再次說道。

  賀漢渚和她四目相望著,很快,笑了起來。

  他看了眼她那隻還扯著自己衣袖的手,反手抓住,握了握,感覺有點涼,掖進被下。

  「我沒事,剛才想著明天的事而已。還要早起,我再去睡,你也睡。」

  她沒再說什麼,安靜地看著他。

  他在她的注目之下,關了燈,帶上門,走了出去。

  他沒開走廊里的夜燈,在黑暗裡,繼續朝前而去。

  他的步伐起先是平穩的,直到登上樓梯,腳步變得慢慢沉緩,最後,停了下來。

  他停在樓梯玄關的角落裡,也陷入了一片濃黑的夜色里。

  明知自己或許沒有來路,還是在衝動之下,聽憑欲|望的驅動,對她下了手——是的,現在回想兩天前剛發生的事,那就是占有的欲望。即便是感情,也只配稱之為卑劣的感情。而像他這種人,哪怕是喜歡一個女人,也就配生出這種卑劣的感情。所謂愛,字眼太過崇高,離他,也太過遙遠。

  他順利如願了,從昨天早上開始,從她再次為了他奔下火車的那一刻開始,他享受著忽然間得到了一個想要的女人的種種愉悅。

  然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享受著這種愉悅的同時,幾乎是同一時刻,罪惡之感,也油然而生。

  這是脫離了他自己控制的,就如同他沒法控制自己對她的占有欲一樣。

  今晚,他更是明白了過來,伴隨著愉悅在同時折磨著他的那種罪惡感,到底是來自何方,不僅僅只是因為他連自己都沒法確定的未來。

  或許,更像宗太太說的那樣,她還涉世未深,心性未定,所以,她才會那麼容易就相信了他,接受了他,乃至對他毫不設防。

  他就是個渣滓,真正的渣滓。

  剛來這裡的她,還有她的家人,把他視為可以照顧她的長輩。而他就這樣無恥地誘惑了她,一個比自己妹妹都大不了多少的年輕女孩。無恥至極。

  白天,她在自己的陪伴下,在船上曬著暖陽,沉沉睡了半天。

  這樣安好的時光,他能為她留駐多久?

  賀漢渚定立在樓梯角落的沉沉黑暗裡,閉目,忽然想起德國老頭子經常對他說的一句話,祝你好運,上帝保佑。

  他也曾對她說,她是上天給的女人。

  上天給了,大約也就耗盡了他在女人上頭的所有好運了。現在他有足夠的力量,去保住這一份好運嗎。

  他賀漢渚,終於還是引誘了這個名叫蘇雪至的年輕女孩,但他真的負責得起她的一生?

  第二天,天沒亮,蘇雪至就起了床。

  昨晚下半夜,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回來後又睡了一覺的緣故,她一直醒著。洗漱出來,穿好昨天送來的一身副官行頭,最後套上皮靴,到鏡前整理儀容。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漸漸走神。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賀漢渚在向她表白後的表現,尤其是昨晚,令她有一種強烈的撕裂之感。

  說實話,在決定下火車回應他的求愛,跟著他回到這裡之後,她心裡最大的不確定,是擔心他對自己提出某種她現在可能大概還沒那麼快就能準備好的親密關係。

  結果令她意外。

  他克制。這當然是好事。但昨夜過後,他給她的感覺,已不僅僅只是克制,好像有點迴避了。

  她感到愈發看不懂他了,雖然以前就不大懂。

  以她從前的感情經驗來看,男人這樣,好像不大正常。

  她從前長得也算過得去,上大學後,大概是那種所謂的校花,在橋牌社團里認識了比她高几級的前男友,後來作為搭檔去參加比賽,繼而慢慢有所往來。對方自身條件不錯,父親是私立醫院院長,他開始追求她,但她只對學業有興趣,沒接受,直到他快畢業,再一次向她表白,說一直沒放棄,她有點感動,於是答應了下來。

  她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平日一向高冷的前男友很激動,委婉地提出了同居的建議。

  感情濃到一定地步,自然會有這方面的渴求,希望身心合一。她當然知道。

  結果沒有成功——她後來拒絕了,因為感覺自己沒法那麼快就能接受那一步。

  這些是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了。

  昨夜下半夜醒著時,她之所以忽然又回憶起來,是在作比較。

  是她經歷的男人不夠多?連前男友那樣算是內斂的人,在確定關係後,都會有那方面的提法。

  而賀漢渚,難道屬於某種因為喜歡而克制,一夜過去,克製得越來越客氣,甚至令她生出一種他是不是後悔追求她的感覺的類型?

  但怎麼看,他也不像是這樣的正人君子。

  昨天一早她因不忍心他怏怏離去,毅然決定再次下火車,只為回到他的身邊陪著他的不顧一切的心情也大打折扣。

  她感到有些失落,更感覺不到他的熱情了。

  難道是她答應得太快,他追到了她,覺得她沒想像好,所以連睡也不想睡了,後悔追求她?

  要真這樣,她大概就是史上最短命的女友了。才一夜而已,就遭拋棄。

  蘇雪至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自己束縛得平平整整的胸前,腦子裡胡思亂想,忽然聽到叩門聲。

  她回神,出來開門,見他也已穿戴整齊,站在門口,打量了眼她,笑道:「不錯,很適合你!」

  蘇雪至打起精神,讓他給自己看下傷處。

  他走了進來,順從地脫掉了衣服。

  蘇雪至拉高他的襯衫,檢查後背,指輕輕壓了壓傷處:「晚上回來,幫你拆線。」

  他穿回衣服,邊穿,邊玩笑道:「有隨身的醫務官就是不一樣,好得這麼快。」

  蘇雪至也是一笑,看著他穿衣,遲疑了下,道:「今天的閱兵,你看我真的合適去嗎?要是不合適,我可以不去。」

  賀漢渚套著外套,聞言停了一下,看了她一眼,隨即笑道:「有什麼不合適?不是說想見你的室友嗎?」

  蘇雪至也笑道:「說說而已。要是不方便,就不用了。」

  賀漢渚道:「都說好了的。況且你留下也無事。一起去吧。」

  蘇雪至不再開口,驅散心中雜念,下去準備好,跟著他出發去往北營。

  北營出城二十多公里,閱兵儀式早上九點開始,賀漢渚提早半小時到。

  今天的場面將會非常盛大,京師政要和各國公使幾乎全部到場,場地的安保做得極其嚴格,京師戍衛司令部負責,警察廳長段啟年配合。接近場地的路上,每隔五百米,就設一關卡。

  到了北營外,賀漢渚讓隨行留在外,自己帶著蘇雪至,繼續開車往裡,端著槍的憲兵上前,認出他,方打開裹著鐵絲網的大柵,他入內,隨即領她到了軍醫處,讓她進去。

  蘇雪至走到軍醫處外。

  今天要接受檢閱的,除了傳統的步兵、騎兵、炮兵、工兵等兵種,為了彰顯與時俱進,還在最後特意安排了一個軍醫列隊。

  這也是為什麼蔣仲懷他們現在還在這裡的緣故。只剩半小時了,眾人正在做著最後準備,有的戴帽,有的打綁腿,還有的罵別人錯拿了自己的東西,突然看見蘇雪至從天而降,驚喜不已,全都跑了過來,和她熱情招呼。

  蔣仲懷更是喜出望外,沖了上來,伸手就要捶蘇雪至的肩,嘴裡叫她九仙女:「你怎麼突然來了?」

  蘇雪至早有防備,知道要是被他捶中,下一步就是勾肩搭背,立刻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拳,笑說自己隨校長參加完醫學大會,另有點事,就留下了下來,知道他們今天在這裡,所以過來探望一下。

  她說著話,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身後。

  賀漢渚遠遠地站著,背對著這邊。

  蔣仲懷也看見了人,說:「他帶你進來的?你的面子還挺大嘛!」

  蘇雪至轉移話題:「你們怎麼樣,都還好吧?」

  她不問還好,一問,全都訴苦,說還是她明智,當初沒被利誘,說是一個月,現在快過年了,還回不去,天天要跟那幫根本沒法講理的兵痞子打交道不說,還要操練軍陣,簡直是非人的痛苦折磨。幸好今天結束就能解散了。

  「我上次還差點中了冷槍,現在想起來還後怕!」

  「怎麼了?」蘇雪至急忙問。

  蔣仲懷壓低聲告訴她,別的地方他不知道,反正這個冬訓營里,光是部隊番號,就不下六七個,分屬不同的管轄,平常訓練矛盾叢生。他剛到的時候,有天晚上,兩個營的士兵打了起來,他湊熱鬧跑去看,沒想到有人竟放槍,把他的帽子給射飛了。

  「媽的,嚇得我當場差點尿!蘇雪至我跟你說,幸好你這回沒來……」

  賀漢渚遠遠地立著,等了一會兒,扭頭,看了一眼,見那個叫蔣仲懷的湊到她耳邊,不知道在說什麼,嘀嘀咕咕。

  他微微皺了皺眉,看了眼表,正要叫她回來,忽然對面狂奔來了一個副官,認得是負責今日現場調度的軍事處處長董琦的人,便停了下來,問:「怎麼了?」

  副官大口大口地喘息:「賀司令,不好了!出事了!第二營和第三營剛剛為了站位碰撞,打了起來,二營的人打死了三營營長,那人平時對士兵不錯,頗得人心,三營的在鬧。處長已經趕去調解了,但三營的人不干,處長聽說你也到了,請司令你趕緊也過去!」

  二營是王孝坤親信的人,三營隸屬於現任的副總統,而這個營長,也有些來頭,是副總統的一個親戚的兒子。

  賀漢渚轉身匆匆要走,又停了一下:「人確定死了?」

  「腦袋被砸,臉淤青,快沒氣了。現場有個軍醫,說活不成了!」

  賀漢渚立刻扭頭:「蘇雪至!」

  蘇雪至剛才人和蔣仲懷他們說話,注意力一直在賀漢渚這邊,忽然看見有人奔來找他,神色焦急,似乎出了什麼事,便一直看著,聽到他喊自己,立刻跑了過去。

  賀漢渚將副官的話轉給她:「還有救嗎?」

  「馬上去看看!」

  今天閱兵的主場,是一個巨大的校場,參加的隊列,這個時間都已陸續到場,等在近旁的另一個場地里。二營和三營在站位的時候,起了衝突,雙方大打出手,三營那個姓方的營長現在倒在地上,兩邊士兵劍拔弩張,附近隊列里的士兵則紛紛趕來圍觀。

  大總統等人現在應該就快到了,這裡卻出了這樣的大亂子。

  負責今日現場調度的軍事處處長董琦極力彈壓著現場,下令無關之人全部歸位,調來憲兵,維持秩序,看見賀漢渚奔來,沖了上去,將情況簡單說了一下。

  「二營的人先動的手,現在又失手打死人,三營不聽勸,在鬧……」

  「弟兄們!還閱個什麼兵!別人騎在頭上欺負就算了,營長還這麼活活被打死了!這就抬到台下去,叫大總統來評個理!」

  他話音未落,身後,三營的人高聲喊叫,要衝出去,憲兵隊奮力阻擋。

  賀漢渚推開憲兵,走了進去,喝道:「今天這樣的場合,我看你們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鬧事!」

  帶頭的副營長見是他到了,一頓,隨即指著地上的人,悲憤地喊:「賀司令你也看見了,活活打死的,難道就這麼算了!」

  蘇雪至提醫箱匆匆進去,命人散開,放平傷者,蹲到邊上,快速檢查了下,判斷應該是顱腦外傷引起昏迷,導致下呼吸道分泌物瀦留,傷者無法自主呼吸,脈搏已經感應不到,但還有微弱的心跳,呈假死狀。

  現在當務之急,是先緊急處理一下,讓傷者恢復呼吸,否則很快就會死去。

  「去找根管子來!毛筆筆桿也行!快點!」她喊道。

  營房裡有文書房,很快取了過來。

  蘇雪至摸准窒息者喉結下方氣管軟骨環之間的間隙,毫不猶豫,用刀切開了一個小口,迅速擦乾湧出的血,握著筆管,直接插了進去。

  傷者立刻恢復了呼吸,片刻後,原本已經停下的脈搏,又跳了起來。

  四周沒有半點聲音,所有人都看著。

  「活了,活了!」

  軍醫搭了下脈搏,興奮地大聲喊道。

  周圍的士兵發出一陣嘈雜聲,三營的人急忙又圍了上來,高聲喊著長官。

  氣管緊急切開術其實早就有了,但因為有一定的危險性,對位置不熟悉,或者操作不當,很容易誤傷血管,致死率很高,沒有得到推廣。剛才的軍醫或者未接觸過,或者不敢操作,都有可能。

  蘇雪至站了起來,叫人不要靠近。

  眾人紛紛看著她,停了下來。

  蘇雪至叫取擔架,馬上將人送去醫院,接受進一步的急救,對賀漢渚說,自己同行,方便路上隨時觀察情況。

  她對這裡頭的糾紛還不十分清楚,但隱隱有種感覺,這個人的命非常重要,不能死。要是死了,今天的這個意外,恐怕會變成一件大事。

  賀漢渚凝望了她一眼,點頭,隨即低聲道:「我派我的人送你過去。」

  董琦見人救活了,鬆了口氣,立刻照辦。

  緊急處置完現場,傷者也被送走了,離九點不到最後五分鐘。軍營大門的方向,已經傳來一陣軍鼓樂的聲音。

  他看了眼還被憲兵圍著的二營士兵,問賀漢渚:「司令,二營怎麼處置?」

  賀漢渚道:「撤下,繳槍械,關起來等待處置!」

  董琦有點猶豫:「這……王總長那裡要是問起來……」

  「你說是我的意思。」

  董琦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話,點頭,用力握住他手,感激地道:「多謝賀司令,今天你算是救了我一命!等今天的事過去了,我擺酒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