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倘若叫賀媽說出一個她知道的今天最是不幸運的人,毫無疑問,那個人必定是孫少爺的表外甥,蘇家少爺。

  當看到孫少爺再次帶著蘇家少爺回來,說買不到回去的火車票,索性不走,留下來等過幾天和他一起回天城,賀媽同情之餘,無比欣喜。

  醫師能留下來隨時照看,當然是大好事。

  賀漢渚讓老媽子別跟過來,忙她的事去,自己提著蘇雪至的東西送她回到昨晚住的那間客房,進去後,關門,「咔噠」輕微一聲,反鎖了門,放下行李,將她攔在了自己的身前。

  「你怎麼又下車了?」

  他看著她,問道。

  剛才回來的路上,車裡還有一個司機,一直忍著。

  蘇雪至微微仰面,和他四目相對,見他緊緊地盯著自己,心裡分明知道他想聽什麼,心裡也分明知道,自己想什麼。

  他不是什麼純情少年。老|江湖了。

  自己,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女孩。

  分明知道接近這個人,對自己而言,或許將會是個大麻煩,她卻還是無法抽身,落入了獵手的圈套。

  心放不下,人,也就沒法跳出來了。

  「快點!說。」

  他的眼底含著笑意,輕聲地催促她,命令著她。

  蘇雪至終於開口了:「也沒什麼。就是火車快走時,我突然想起來,我這裡,還有樣東西沒還你。」

  他一怔。

  蘇雪至說完,走到行李箱前,打開箱子,指著裡頭放著的幾筒銀元。

  「喏,就這個,不算是小數目,所以想早點還你。」

  賀漢渚的視線從那堆紙筒上收了回來,盯著她,臉色微沉。

  蘇雪至裝沒看見。見他不動,自己取了出來,遞給他。

  「你數下數目,看對不對。」

  他還是不動。

  「快點,怪沉手的呢……」她也學他,催起了他。

  賀漢渚慢慢地伸出手,指要碰到她拿著錢的手時,忽然一個反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將她人扯到面前,隨即打橫抱了,走了幾步,扔到了床上。

  蘇雪至沒提防他會這麼粗暴,紙筒從手裡飛了出去,掉在地上,散破裂開。

  伴著一陣天女落花般的叮叮噹噹的銀元落地聲,錢滾了一地,她也被他丟上了床,趴在那裡,模樣狼狽,扭頭,看見他已站到了身後的床邊,伸出手,仿佛要抓自己似的,頓時頭皮發麻,驚叫一聲,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想從床的另側跳下去,人都已爬到床沿了,一隻腳踝被他抓住,一扯,她哎呦一聲,就被強行拖了回來。

  他的單膝跪在了床上,不由分說,接著將她身子翻了過來,令她仰在床上,隨即欺身而下,將她牢牢地壓制在了身下。

  蘇雪至再也繃不住了,一邊推他,一邊發出吃吃的低笑之聲,笑了兩聲,發現他低下頭,似乎盯著自己的嘴,接著,臉就朝著自己的臉,一寸寸地壓了下來。

  她感到又是緊張,又是刺激,臉發燙,心如鹿撞,急忙推他的臉,不讓他的意圖得逞。

  他試了幾次,未能如願,倒也沒再強迫了,但順勢捉住她推著自己的臉的手,圈握在掌心裡,帶到唇邊,輕輕吻了吻那幾根纖細的手指,隨即看著她。

  蘇雪至對上男人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眸,慢慢地止住了笑,片刻後,終於說道:「賀漢渚,我想我應該也是喜歡上你了。」

  賀漢渚凝視著身下的這張面顏,眼睛一眨不眨,片刻後,忽然,唇附到了她的耳邊。

  「蘇小姐,我要親你了——」

  蘇雪至還沒反應過來,唇便被他吻住了。

  他的吻起先十分溫柔,漸漸轉為熱烈,很快,兩人都心跳加快,變得有點氣喘吁吁。

  忽然他停了下來,趴她身上,一動不動。

  蘇雪至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

  和昨晚打針時一樣,海綿體意外充血。

  她心裡吐槽不已,但也不敢亂動,免得愈發糟糕,境況尷尬。

  她是對男人的生理構造瞭若指掌,但那只限於教學圖片和沒有生命的人體。

  並不表示,她對活體海綿體也有研究。

  過了一會兒,她試探著推了下他。他沒反抗,順勢從她身上滾了下去,繼續趴在床上。

  她暗暗鬆了口氣,趕緊爬下了床,遠離,再找個事情做,撿地上的錢。

  房間裡靜悄悄的,剩她撿錢發出的銀元碰撞的清脆悅耳之聲。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身後傳來聲音:「過來!」

  她瞄了一眼,見他好像已經恢復了,翻身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朝自己勾了勾指。

  蘇雪至當然不會再過去了,繼續撿著錢。撿完外面地上的,看見靠牆的一張單人沙發椅下,好像也滾了一塊進去,又過去找。

  賀漢渚從床上翻身而下,走了過來,將只顧忙著撿錢的她抱了起來,放坐進沙發里,自己俯身下去,替她撿起那枚銀元,「叮」的一聲,投到了錢堆里,隨即跟著她,隨意坐在沙發椅的一側扶手上,對靠在椅背上的她說:「明天北郊閱兵式,你陪我一起去吧。」

  蘇雪至遲疑了下。

  前兩天她在報紙上看到過對這次閱兵的消息報導,應該十分正式。到時候,包括大總統在內的諸多政要以及各國公使都將出席。

  「我去,合適嗎?」她問。

  他點頭:「我帶勤務。我還有傷,你不就是現成的衛生勤務?」

  蘇雪至忽然想起自己的那些個室友,就問是不是還在軍營里。

  「對,他們也還在。明天檢閱完畢,就地解散。」

  蘇雪至立刻點頭:「行,那你也帶我去吧。我去看看他們。」

  見他盯著自己,好像不悅,就說:「怎麼,你還不樂意?要不是你折騰的,他們至於這麼辛苦,大冬天的,現在還回不了家?」說完,見他還是繃著臉不說話,也不理他。

  忽然這時,賀媽敲門,喊了聲蘇少爺。

  蘇雪至嚇了一大跳,飛快地從沙發里站了起來,整理了下自己剛被弄得有點皺的衣服,回頭看了眼賀漢渚,見他還那樣靠坐在沙發扶手上,沒個樣子,用眼神示意他立刻坐正,走了過去。

  剛才門被他反鎖掉了。

  大白天的,兩個男人在房間裡反鎖了門,未免詭異。

  蘇雪至怕賀媽起疑,儘量輕地開了鎖舌,這才打開門。

  老媽子可做夢也不敢想,自家孫少爺和蘇少爺在房間裡會有什麼反常舉止,只以為兩人有事在房間裡說話,見開了門,說有她的電話。

  「蘇少爺,是那位宗先生打來的,剛問我,你是不是在這裡。我說是,他就叫我請你接電話。」

  蘇雪至急忙出去,接了電話。

  原來宗先生一早從和校長那裡得知,她昨晚臨時改了主意,下了火車留下來,便打來電話,詢問需不需要自己幫忙安排她住宿之類的事。

  得知她這幾天打算住在丁家花園這邊,笑道:「也好,你們是親戚,有賀司令照看,我就放心了。另外,我打電話給你,是想問下你晚上是否得空,若出的來,來我這裡。今天是我太太生日,在家辦了個生日小沙龍,請了些平日往來的好朋友,都想見見你。」

  蘇雪至忙說榮幸。

  宗先生很高興:「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晚上你來。」

  蘇雪至禮貌地應是,打完了電話,正要請宗先生先掛掉,身後忽然伸過來一隻手,將電話從她的手裡拿了過去。

  蘇雪至扭頭,見賀漢渚背過了身,對著電話那頭道:「宗先生,是我,漢渚。昨日承蒙邀飯,未能赴宴,實在遺憾。今日尊夫人芳誕,漢渚誠頌在心。賢伉儷若不嫌我鄙陋,晚上我送雪至到你府邸如何?」

  電話那頭,宗先生起先似乎一愣,大約是沒想到他突然會插進來說話,聽完了,當然只能笑道:「賀司令你客氣了!我是怕你分身無暇,所以不敢貿然相請。既然這樣,我是求之不得。那晚上你和小蘇一起來。」

  賀漢渚掛了電話,轉身,見蘇雪至盯著自己看,揚了揚眉:「你看我幹什麼?走了,出去幫你買點東西!人家打來電話,特意請你去吃生日飯,你好意思兩手空空地進去?」

  蘇雪至收拾了下,跟著他出來,去給宗夫人買禮物。賀漢渚將她帶到了前門大街。這裡有座宏偉的四層西洋建築,是京師現在首屈一指的商業大樓。大樓裡面,不但有幾百家商鋪,中西百貨駢列,還有飯館、咖啡廳,露天品茗處,空中花園和戲院,平常就是京師中的有錢人愛來的地方,何況現在,臨近年底,更加熱鬧。還沒到晚上,人就已經很多了。

  蘇雪至進去後,很快買好了今晚上要送給宗夫人的生日禮物,準備要走,賀漢渚忽然問她,有沒有別的東西要買,說可以陪她再逛一下的。

  白天也沒事,蘇雪至就隨意逛著,他跟在她的後面。經過一個售賣化妝品的洋行商鋪時,她的視線停住了。

  平常她用來護膚的凡士林快用完了,不知道這裡有沒有,於是走了過去。

  賀漢渚跟著她進去。

  櫃檯里擺著各式各樣的化妝品。

  左邊陳列的是男女共用的頭油、美發膏、牙粉、牙膏等日用品,右邊則是女人的天下,香粉、胭脂、口紅、香水,中外品牌,應有盡有。

  蘇雪至向店員要了支普通的凡士林,看見右邊的玻璃櫃檯擦得晶亮,裡面陳列的化妝品擺設用心,目光便在一支口紅上停了一下。

  口紅的管體是暗金色的,細而長,印著一朵深紅色的玫瑰,顯得美麗而優雅。

  店員立刻介紹了起來,說是本洋行最新進口的美國丹祺牌口紅,頂頂高級,這個顏色,也最適合年輕小姐了。

  「先生,您可以買了送給女朋友,保管她會喜歡!」

  蘇雪至笑著擺了擺手,說沒女朋友。

  店員轉向一旁的賀漢渚:「先生您呢?」

  蘇雪至見他看了眼自己,立刻扭頭離開櫃檯,要走,忽然聽到身後有人驚喜地叫了一聲:「賀司令!蘇少爺!」

  蘇雪至扭頭。見竟遇到了有些時日沒見的莊闐申!

  他笑容滿面,快步而來,和兩人熱情招呼。

  蘇雪至叫他伯父,打完了招呼,莊闐申說自己來這裡和朋友約了飯局,隨即關心地詢問賀漢渚的傷情,道他前幾天剛回京師,也聽說了他遇險的事,十分掛心,本想登門探望,又怕打擾,沒想到今天這裡遇到了。

  賀漢渚說有驚無險,自己沒事。

  莊闐申連聲說萬幸。

  「那您二位今天這是……」

  他打量了眼兩人。

  賀漢渚正要說話,蘇雪至搶著開口:「宗夫人今天生日,我跟表舅過來買禮物!」

  賀漢渚看了她一眼,閉了口。

  莊闐申哦了一聲,點頭:「原來如此!」又說了一會兒話,他的朋友來了,這才分開。

  蘇雪至怕又遇到熟人,見那個店員也不停地看著自己和賀漢渚。

  兩個男人逛這種地方,好像確實有點奇怪。

  她立刻付了凡士林的錢,不再逛了,掉頭就走出了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