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君心(二更合一)……

  阿妧心頭悚然,面上的鎮靜險些維持不住,喉嚨又澀又痛,幾乎說不出話來。Google搜索

  自己的過去並非毫無破綻,馮太后若是有心找人作證,查出來並不是難事。

  她攏在袖子中的指尖捏緊,在聽到馮太后指責她的那些話時,仿佛是過了一瞬間般短暫,又像是過了一生般漫長。

  拖下去愈發會顯得她心虛——阿妧暗自深吸一口氣,準備先應付過去。

  皇上哪怕懷疑,也不會讓馮太后如願。

  「朕還以為是什麼大事,阿妧認識貴太妃,早就告知朕了。」趙峋很快恢復了常色,風輕雲淡的道。

  馮太后微愕。

  「阿妧曾在永壽宮服侍過,也是您將她送到朕身邊,讓她勤謹服侍,還說盼她給朕生下皇子。」趙峋擋在阿妧身前,墨色的眸子露出一絲困惑。「若說阿妧哪裡不好,莫不是說您對朕不慈?」

  「皇上,哀家也是被她蒙蔽了!」馮太后見趙峋還護著阿妧,又氣又怒道:「她借哀家之手去了皇上身邊,竟在為貴太妃做事!這樣的欺君之罪,皇上也能輕輕放下?」

  趙峋聽她說完,眸中的神色驀地變了,方才還溫和沉穩,霎時間如藏了冰般。

  「難道母后連最後的體面都不想要了?」趙峋淡淡的道:「您對阿妧做過的事,用過的脅迫手段,要朕一一說出來麼?」

  「那些事,朕一件都沒忘,如今也是時候跟母后一一算清。」

  馮太后愕然,沒想到趙峋竟反客為主的指責起自己。

  難道不該是阿妧欺瞞的事更令他憤怒麼?

  不對,阿妧當初寧可忍受毒發的痛苦也不說出趙峋的事,是為了更好的留在趙峋身邊。難怪阿妧晉位如此之快,一個柔弱的女子肯做到這樣,便是鐵石心腸也是要動心的!

  自己用來控制阿妧的手段,竟成了阿妧向趙峋表達忠心和情意的墊腳石!

  「好、好一個昭貴妃!」馮太后想通了其中的關竅,方才運籌帷幄的自信悄然消失,神情中透著幾分恨意。「昭貴妃忍辱負重,著實是厲害。」

  「哀家一時失察,竟成就了你!」

  阿妧沉穩淡然的站在趙峋身邊,心中的不安卻在悄然蔓延。

  「若母后沒什麼事,朕帶著阿妧先回去了。」趙峋牽起阿妧的手,感覺她的掌心冰涼,且沁出一層薄薄的汗。

  馮太后卻驀地笑了起來,那笑聲中滿是怨毒。「沒想到皇上也有昏了頭的時候,以後千萬別後悔——」

  不再理會她說什麼,趙峋牽著阿妧走了出去。

  「你封了貴妃後,身邊本該添人的,只是當時你懷著琛兒,朕怕添了外人若有異心會傷了你們。」走下台階時,趙峋對阿妧道:「朕看著素心她們就不錯,先前對你有過照拂。等這件事結束,就讓她們去琢玉宮罷。」

  阿妧心中亂極了,聽趙峋的話,有些沒反應過來。

  難道皇上不該質問她和貴太妃的關係麼?

  她肯忍受那些痛苦,確實是為了早些取得皇上的信任,在宮中得寵,好能著手替九皇子查出兇手。

  「若是你覺得不喜歡,等她們滿了年歲,放出宮去也好。」趙峋帶著她上了鑾輿,還是繼續方才的話。「讓她們幫著你調理兩年宮人。」

  阿妧抬眸望著趙峋,半晌才鼓起勇氣道:「皇上,能先去清涼苑麼?妾身有話想跟您說。」

  上次阿妧這樣說是想離宮,這一次……

  趙峋微微蹙了眉,很快舒展道:「好。」

  原本要去紫竹軒的兩人,改道回了清涼苑。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當兩人進來時,迴廊上已經點上了宮燈。

  趙峋心中一動,沒急著帶阿妧去殿中,擺了擺手沒讓宮人和內侍們請安,而是站在了院中。

  皇上沒開口,眾人都不敢出聲,故此霎時間安靜下來,草叢中的蟲鳴聲、淙淙的流水聲都格外明顯。阿妧循聲望過去,草叢中有點點流螢閃動,她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兩步,望著流螢出神。

  這一幕似曾相識。

  那年她住在清涼苑中,出來散步時發現這裡有螢火蟲,便帶著朱蕊來捉。

  可她笨手笨腳的,拿團扇並沒有撲到……

  「給你。」

  只聽那道熟悉的清朗男聲響起,他將半合攏的手掌遞到她面前,赫然躺著兩隻螢火蟲。

  阿妧怔然。

  趙峋也不催促她,唇角微微翹起。

  她睜圓的杏眸、微張的粉唇,那點子驚訝沒有掩飾住。

  早有識趣的宮人拿了琉璃瓶子來,這是當初專門為阿妧準備的,如今竟還有。

  將螢火蟲放到琉璃瓶中,趙峋才遞到了她手上。「先拿回去掛兩日,改日朕再給你捉……」

  「皇上,讓人都退下,行麼?」阿妧驀地抬眼,杏眸中已經泛起一層水光,眼角紅紅的格外可憐。

  趙峋微微頷首,讓周圍服侍的人都離開,阿妧攥緊了手中的琉璃瓶,突然撩起裙角,除去鞋襪,大膽的邁到了水流中。

  雖是這裡的水極淺,僅沒過她的小腿處,趙峋還是嚇了一跳,忙道:「阿妧,快上來。」

  「皇上,是妾身騙了您。」阿妧搖了搖頭,望著趙峋,淚一顆顆砸下來。「妾身並不畏水,妾身還學會了泅水。太后說的話沒錯,妾身受過貴太妃恩惠,也發誓要報答貴太妃的恩情——」

  若是皇上肯冷待她,她反而有信心要瞞下去,永不說破,可皇上竟處處維護她。

  在宗人司,在永壽宮,皇上都是站在她這一邊。

  她覺得自己心中實在難安。

  趙峋顧不得自己衣擺鞋襪會被打濕,眼疾手快的將人抱了上來。

  「阿妧,別鑽牛角尖了,朕不在乎這些!」趙峋扶著她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拿出帕子替她擦乾,毫不介意的蹲身拿過她的鞋襪,替她重新穿上。他絮叨道:「夜裡涼,水裡又冷。你小日子要到了,仔細受了寒。」

  他動作輕柔又堅決,容不得阿妧躲閃。

  「阿妧,你知恩圖報,又何錯之有?」趙峋在她身邊坐下,將她的手攏在自己掌中。「你不必被馮太后那套歪理嚇到,你哪怕替貴太妃鳴不平,針對的是太后又不是朕,你跟朕也算是同仇敵愾了。」

  「朕只記得,你肯為了朕忍受毒發之痛,一再保護珠珠,咱們還有了琛兒。」趙峋柔聲道:「阿妧,咱們是一家人。」

  阿妧淚流滿面的看著趙峋。

  「怎麼,昭貴妃如今不喜歡螢火蟲了?」趙峋替她拭去淚珠,撿起了從她手中滑落的琉璃瓶,微微笑道:「這兩隻看起來確實少了些,朕再替你捉些去好不好?」

  不等阿妧說話,趙峋已經起身。

  墨藍色的夜色中,月光被揉碎,散落進水池中,飛舞的螢火蟲映著粼粼水波,一切如夢似幻。

  一道挺拔如竹的身影走了進去,竟意外的和諧。

  他稜角分明的側臉融入了月光中,清朗英俊,令人心動。他抿著唇角,神色專注又認真,仿佛在做一件極重要的事。

  捉螢火蟲對他來說並不算難,只是有些生疏了。他修長的指尖捕捉到一團螢火,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入琉璃瓶中。

  趙峋並沒有貪多,在心中默數了一遍個數,拿著瓶子走了回來。

  「昭貴妃看看,夠了麼?」他遞到了阿妧手中,雖是沒明說,眼中那點期待和嘚瑟卻是沒藏的。

  一隻、兩隻、三隻……九隻?

  阿妧再次確認了一次,琉璃瓶中螢火蟲的數量。

  長長久久。

  原來他還記得。

  阿妧出神的望著他,眼角濕潤的厲害。

  兩人間發生了許多事,彼此互有試探、利用,可最終這個人還肯放下身段、花心思哄她……

  或許,他們還能試一試?

  「皇上,剛剛好。」阿妧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她也還記得。

  趙峋彎了彎唇角,讓阿妧站在了石頭上,自己蹲身,讓她趴在自己背上。「走罷,既是已經夠了,咱們回去。」

  阿妧有些遲疑,趙峋催促道:「若是讓別人看見,朕多沒面子。」

  說著,趁阿妧不備,他動作麻利的將阿妧背到了身上,阿妧為了不讓自己掉下去,一手拿著琉璃瓶,一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果真又輕了,這些日子沒好好用膳罷?」趙峋神色坦然的背著她,步伐不疾不徐,柔聲道:「琛兒倒是長勢白胖喜人。」

  阿妧聽他這樣說兒子,下意識的提醒道:「皇上,琛兒可是您兒子!」

  「今兒就別回去了,留在清涼苑罷。」趙峋背著阿妧走近寢殿,早有宮人掀起帘子,阿妧紅著臉默默點頭。「琛兒有奶娘,也不能日日追著你。」

  阿妧這才意識到趙峋看不見她點頭,忙輕輕應了一聲。

  背著阿妧對於趙峋來說不算負擔,只是當他把阿妧在床上放下時,沒算計好架子床的高度,阿妧後腦勺一下子磕了上去。

  「阿妧!」趙峋好心辦壞事,把她放下後,慌忙就要散了她的頭髮去看。「有沒有傷到哪裡?」

  說著,他還一疊聲的讓崔海青去請太醫。

  「皇上,不必了。」阿妧忙拉住了他,嗔道:「難道您要讓太醫院都知道這事麼!」

  阿妧自己將長發散開,暗自吸了口氣,展示給趙峋看:「有髮鬢擋著,一點兒都不疼。」

  雖是沒有紅腫,可確實還有點疼的。

  「是朕不好。」趙峋小心替她揉了揉,懊惱的道:「要不還是塗點藥膏罷?」

  阿妧搖了搖頭,小聲道:「真不疼,妾身困了,還是早些歇息罷。」

  這些日子阿妧心力憔悴,趙峋想到此處,便沒有堅持。

  兩人沐浴更衣回來,放下床帳,趙峋將人緩緩帶入自己懷中。

  「早些睡罷。」趙峋親了親她的額角,溫聲道:「朕陪著你。」

  阿妧輕輕點頭,主動依偎了過去。

  她是真的累了,這些日子她寢食難安,驟然鬆了心神,很快睡著了。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耳邊有人叫她。

  「阿妧,醒醒——」趙峋的聲音透著些焦急,將她給喚醒了。

  她茫然的睜開了眼。

  「阿妧,你發熱了。」趙峋有些自責道。

  說起來怪他,阿妧下了水後,他就該立刻帶她回來,而不是再去捉什麼螢火蟲。阿妧這幾日身子弱,受了涼這才發熱。

  阿妧這才覺得自己渾身熱氣騰騰的,頭格外昏沉,身上酸軟無力。

  來給阿妧開藥的是隗秋平,他今夜值守太醫院,被人匆匆叫到了清涼苑。

  見皇上待昭貴妃似還是一如既往的寵愛,他也鬆了口氣,看來那件事並沒影響到昭貴妃。

  他診脈後就很快退下去煎藥,皇上親自給昭貴妃用冷水投了布巾,搭在額頭上退熱。

  湯藥煎好後,隗秋平交給了朱蕊送來,他則是退到了偏殿。

  「阿妧,把藥喝了。」趙峋扶著阿妧坐起來,給她披了件斗篷,嚴嚴實實的捂好,才把藥碗遞到了她面前。

  隗秋平亦是知道她怕苦,這次開藥特意選了味甘的藥材,故此喝起來倒還能忍受。

  「娘娘,漱漱口。」青蘭端了溫水遞給阿妧,阿妧漱口後,重新靠回了大迎枕上。

  趙峋掌心藏著的糖,一時沒了用武之地。

  「皇上,妾身這裡有青蘭她們就夠了。」阿妧低低的咳嗽了兩聲,才道:「您還是換間屋子,妾身別把病氣過給您。」

  趙峋溫聲道:「朕身強體健,不妨事的。緩緩就睡罷,醒來就能退熱了。」

  見勸不動趙峋,阿妧乖乖點了點頭,順從的解了斗篷躺好。

  湯藥中有安神的成分,阿妧很快閉眼睡了過去。

  等她得安穩後,趙峋吩咐青蘭等人好生照看,自己則是去了偏殿,讓隗秋平過來回話。

  「昭貴妃之所以發熱,不僅是因為著涼。」見趙峋問起阿妧病因,隗秋平遲疑片刻,道:「貴妃娘娘這些時日思慮重,飲食進的不多,這才導致病氣侵入。」

  趙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前些日子,朕聽說隗吏目遇上不少麻煩?」他忽然問道。

  隗秋平心中一驚,疑心趙峋要過問昭貴妃假孕小產之事。

  「回皇上的話,確實曾有過,已經解決了。」隗秋平謹慎的回道。

  他回家的路上,曾遇到過追殺;還有人在他開好的方子中改動,險些要了一個侍衛的命,幸而他發現得及時,種種這些,足以表明有人針對他。

  「你遇到這些事,倒是受了朕和昭貴妃的牽連。」趙峋道:「你放心,以後不會再有事了,朕和昭貴妃會補償你的。」

  隗秋平驚訝極了,口中忙稱「不敢」。

  原本他以為皇上會過問他曾幫著昭貴妃隱瞞「小產」之事,明明皇上已經拿到了方子,卻一直都沒試過。

  「昭貴妃信任你,劉太醫也向朕提過,你醫術不凡,往後琢玉宮的平安脈,就還是由你來照看。」趙峋審視著他,淡淡的道:「以前的事,朕不準備計較,你安心跟著劉太醫便是。」

  得了趙峋的保證,隗秋平這才將心放回肚子裡。

  他退下後,趙峋揉了揉額角,不過略閉了閉眼,就又回到了寢殿中。

  阿妧的掌心仍是發燙的,趙峋握住了她的手,她似是感覺到涼意舒服了不少,整個人都向趙峋依偎過來。

  「你們都下去罷,朕陪著貴妃。」趙峋吩咐道。

  青蘭等人應聲退下,趙峋將阿妧嚴嚴實實的捂好發汗,自己則是隔著被子抱住了她。

  「聽話,別動。」趙峋知道她睡著聽不到,還是絮叨了一句。「若不快些養好身子,琛兒見不到母妃,可是要鬧的。」

  「罷了,無論你是因為朕,還是因為琛兒留下,又能如何?」趙峋在輕啄了一下她的如玉般的小臉兒,釋然的道:「只要你留下,總有一天會明白朕的心意。」

  阿妧服了安神的湯藥,自然睡得很沉,聽不到他說話。

  趙峋自嘲的彎了彎唇角。

  折騰了半夜,他也早就累了,等他抱著阿妧睡著後,她的眼角緩緩落下一滴淚。

  很快隱去不見。

  ***

  第二日阿妧醒來後,趙峋換了身月白色的常服,清爽利落,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阿妧有些懵,看到趙峋眼中的驚訝,才意識到自己把心中想的話說了出來。

  「昭貴妃這是嫌朕年紀大?」趙峋挑了挑眉,在她身邊坐下。

  阿妧忙搖頭,下意識要起身解釋:「妾身沒有……」

  趙峋眼疾手快的按住她,不讓她起身。「才退了燒,仔細別著涼了。」

  重新躺下去後,阿妧才覺得方才的動作大了些,有點頭暈。

  「好好休息,琛兒有蘇婕妤照看著,你盡可放心。」趙峋知道阿妧想問什麼,主動說到:「朕去看過了,你在這兒安心養病便是。」

  雖說阿妧惦念兒子,可她也怕過了病氣給大皇子,只得乖乖點頭。

  「朕還有些事,要去御書房,只怕要遲些回來,你先用午膳。」趙峋叮囑道:「若是你閒了,讓人去取些書來看看。」

  阿妧柔聲應下。

  青蘭和朱蕊上前,給阿妧端了早膳來,阿妧用了些清粥小菜。

  果然沒多久,崔海青親自送了趙峋的藏書來。裡面不乏許多遊記,還夾雜著話本,顯然是特意給她準備的。

  阿妧心中微微發燙。

  她隨手翻開了一本書,是民間印的話本,其中很有些怪力亂神的故事,平素都是趙峋看不上的。

  阿妧彎了彎唇角,倒也讀得入神。

  正看到一半時,她突然看到一句熟悉的話。

  她感覺自己的心猛地跳動起來。

  粉嫩的指尖在那處停留了許久,她輕輕折了頁。

  「本宮有些累了,不必送午膳來。」阿妧讓人把其餘的書都拿了下,獨獨留了那本握在手中,閉上了眼。

  她想,就賭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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